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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连棠没有看到梁渊怎么死的。

        她只看到祁衍拉满弓,  大臂上遒劲的肌肉块几乎要撑裂衣服。

        “棠棠,别看。”他眸光凝聚在箭矢上,专注、锋利,  声音却温软。

        连棠搂着他的腰,  听话的把头埋进他的胸前,霎时间,她只觉耳膜一震,  祁衍松开箭矢,“嗖”的一声脆响之后,空气中飘来血腥的味道,梁渊甚至来不及发声,  就重重跌倒在地上。

        一箭毙命,  可见箭羽威力之大,  连棠伏在祁衍的胸口,  却没听到他多喘一下。

        祁衍把弓弩交给常福,  大手压在连棠的后脑,仍然挡住她的视线,  震声道:“镇南大将军梁渊,  行为不轨,意图谋反,  就地正法,将其头颅砍下来送给江左军以示警告,尸首挂城门以儆效尤。”

        祁衍没有给梁渊定亵渎皇室的罪名,  是给祁芸留面子,但她和祁麟毕竟参与了梁渊的反叛计划,  祁衍令人把他们监禁在自己的宫殿,  做进一步审查。

        干脆利落的处理好现场,  待人将梁渊的尸首抬走,祁衍才松开连棠。

        连棠仰头,骨碌着水盈盈的圆眼睛看他,可怜巴巴的,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猫,虽然没看到梁渊的死相,可是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祁衍对上她的目光,一身的杀气瞬间消弭于无形,凌厉的凤目微微敛起,变柔软,“吓着了?”

        连棠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心里虽然害怕,但是很想夸夸陛下。”

        梁渊这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他活在世上,大的方面家国天下且不说,就说得祸害多少女子。

        祁衍杀了他,真是大块人心,值得一个夸赞。

        祁衍喉间溢出一道低沉的笑声,忽而拦腰将她抱起,“回去夸。”

        连棠身子一轻,就随着祁衍跃到马背上,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缰绳,轻轻一震,调转马头朝山下走去。

        大臣和侍卫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自动让开一条道,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从人群中穿行,祁衍目不斜视,镇定自若,连棠窝在他的怀里,却早已羞红了脸。

        连棠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震撼。

        等马儿走的离众人远了,连棠咬着唇娇嗔,“他们都看见了。”

        祁衍低头,淡笑,“你不是都答应朕了么,还要瞒?”

        连棠语塞,默默往他怀里钻。

        到了寝宫门口,祁衍放连棠下马,自己跳下来的时候,扶了一下腰。

        连棠眼睛快,立刻转到他的身侧,弯下身子去看,这才发现,他后腰的衣服划了一条口子,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应该是从房顶冲出来的时候,被木椽子挂了一下,看样子伤口还挺深。

        连棠眼底一热,眸子里登时泛出水光,拧眉看着他问,“疼么?”

        这个伤口在后腰靠近盆骨的位置,她没有发现,还一直吊在他的腰上,而他竟然一声未吭。

        祁衍受过的伤多,痛感早就钝化,这点伤若在战场上,都不够看的,自然没放在心上,“不疼。”

        说完就拉着连棠的手往殿内走。

        连棠可没他那么风轻云淡,一进到殿内,就让宫人拿来各种膏药,按他坐在竹簟上,要帮他上药。

        她手脚利索的剥去他的外袍、中衣,男人的胸膛直接袒露在她面前,胸肌健硕紧实,腹肌块垒分明。

        连棠目光顿住,她没有经验,以为男子和女子一样,中衣之下还有小衣遮羞,哪知男子中衣就是最内层。

        祁衍以拳抵唇,忍不住逗她,“第一次见男人的身子?”

        连棠脸上仿佛有火在烧,才反应过来她盯着他的身子看太久了,她含娇带嗔的哼了一声,低头,转到他的身后。

        看到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劲腰上浸满了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着,还在渗血。

        连棠先用柔软的白纱将伤口周围的血擦拭干净,而后轻轻的、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去沾伤口处的血,纱布几乎是碰到肉即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祁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她这么慢腾腾的,要处理到几时,“不用太小心,朕受得住。”

        “受得住也是疼呀。”连棠不听他的。

        她一边吹一边处理伤口,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祁衍心里,仿佛被一百万只白蚁,没完没了的啃噬。

        原来被人悉心呵护,是这样一种感觉,身经百战的帝王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清洗完伤口,连棠用指腹涂了一层药膏,最后裹上干净的纱布,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

        “棠棠,谢谢。”男人声音醇厚,缠绕着道不尽的情愫。

        连棠这时才知道脸红心跳,她缓缓抬睫,目光突然盯着他的背上。

        刚才她只顾着低头处理伤口,竟没发现他的后背上遍满狰狞的疤痕,虽然从愈合的情况看,都是多年前的旧伤,却依然可见当初的恐怖。

        怪不得他说不疼,和后背这些又宽又长的伤口比起来,腰窝的这点伤真的就是无关痛痒。

        连棠心尖震颤,不由自主的伸手,颤巍巍的抚摸那一条条伤痕,如果,这些伤痕再深一些,他是不是会像父亲一样,走不出战场。

        战争是可怕的怪物,身处其间,不管你是新兵蛋子,还是王侯将相,刀砍下来的时候,只能用肉身去博。

        那得多疼。

        连棠怕疼,平时针戳破手都要落眼泪,她不敢想象被刀剑劈开后背是怎样的疼法。

        生不如死吧。

        更何况还不止被劈了一道。

        她眼里有泪水滚落。

        祁衍拉上衣服,“别看了。”

        晚一点的时候,连棠身上都是汗,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准备沐浴后换一身干衣服。

        进门撞上从书房出来的连横。

        “阿姐。”连横欢快的唤了一声立刻顿声,狐疑的看着她,“姐姐,你头发有点乱,衣服怎么也皱了?”

        连棠脸色一白,推了他一把,“小孩子家家,快看书去。”

        轰走连横,连棠就命沉露备水,坐在雾气腾腾的浴桶,她满脑子都是祁衍后背上的伤痕,心里被揉烂了般的疼。

        帝王又怎样,战无不胜又怎样,还不是凡胎肉身,也会受伤,也会死。

        先帝、仁硕先太子不就死在战场上。

        还有她的父亲,还有上一世的祁衍。

        连棠越想心里越乱,她索性闭气把自己埋入水中,否则她的小脑袋瓜可能会爆炸。

        连棠从水里出来,更衣梳妆后,来到书房找连横。

        她刚才只顾着想祁衍的事,倒是忘记问,这还没到散学的时间,连横怎么就从东阴先生那里回来了?

        连横回答:“老师给我列了长长的书单,让我回来自己学,他说他明日就要回京了。”

        连棠心里一跳,东阴先生是祁衍的智囊,他要回京是不是意味着祁衍也要回京。

        梁渊死前说,江左军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今日祁衍又让人给他们送上梁渊的人头,刺激之下,两军会不会直接开战?

        她想到方才在祁衍寝殿,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和她说,但见她哭的厉害,没有开口,而是一口一口吻干了她的眼泪。

        连棠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问他,“东阴先生有没有说,要走多久?”

        连横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具体时间没有说,但是你看,老师给我的书目已经排到元日了。”

        连棠脸色顷刻变沉,看来祁衍也预想到十万江左军不容易对付,把战线拉长到一个月左右。

        上一世祁麟大婚那日谋反,祁衍将计就计,几乎算是瓮中捉鳖,可是在他走后,留下的王师奋战半月有余,才把五万江左军完全铲除干净。

        如今人数翻了一倍,定然比上一世艰难的多。

        连棠心焦。

        连横看着姐姐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不停的绞手里的帕子,疑惑,“阿姐,你怎么了?”

        连棠摸摸弟弟的头,轻道:“没什么,以后老师不在了,你一个人可得管住自己,专心读书。”

        连横“嗐”了一声,“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陛下都夸我有定力呢。”

        连棠眼皮又一跳。

        正在这时,沉露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太可怕了,太后刚才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找你来了。”

        连棠不意外,祁麟和祁芸出这么大的事,这事又和她有关,太后必然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连棠问,“太后现在人呢?”

        沉露挠挠头,“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院外安排了好几拨侍卫,太后被挡在外面,现在已经气呼呼的走了。”

        连横惊呼,“保护咱们的侍卫这么大排场,太后都能气走?”

        连棠沉默,祁衍果然早有打算,他离京后的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天快亮的时候,议政殿,祁衍疲倦的靠在龙椅上,松了松紧裹着喉结的龙纹立领。

        “连棠在哪里?”和大臣们议了一夜的政事,他嗓音又沉又哑。

        常福回:“连姑娘昨个天不黑的时候就去了陛下的寝宫。”

        祁衍缓缓掀开眼帘,傻姑娘,昨日就告诉她,今夜回不去,她竟还在殿中等他,他从龙椅中站起来,“摆驾。”

        当祁衍和常福跨进寝殿的时候,见里面灯火通明,显然里面的人也是一夜未睡。

        连棠坐在桌后,素手执笔,轻垂臻首,正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殿中的椅子上、卧榻上晾满了刚写好的佛经。

        祁衍拿起一张来看,是地藏经,落款是:愿以此功德回向给吾帝,连棠敬书。

        她在手抄佛经,为他祈福。

        祁衍捧着佛经的手有一丝丝颤抖,看着这满屋子都是的经稿,她竟写了一夜。

        见他们进来,连棠停笔,将晾干的佛经放进签筒,郑重其事的交给常福,“请福公公将此佛经带给法恩寺,吩咐僧人逢三封九在佛祖面前焚一卷。”

        上一世祁衍去世后,她就是这么为他祈福的。

        祁衍一把握上她的手,“你都知道了?”

        连棠点点头,低声问,“什么时候启程,今日还是明日?”

        祁衍薄唇阖动了一下,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常福偷偷看了陛下一眼,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日暮后。”

        日暮后,连棠慢慢的掀起眼睫,仰头看着祁衍,齿间挤出,“这么快?”

        祁衍有一点不敢看她的眼睛,错开视线,“据闻此次是梁渊的父亲,梁正雄亲自带兵,朕今日命人快马将梁渊的头颅送给他,他必然狂怒,加快入京的速度,京城有两万王师驻守,如果和骁勇的江左军硬碰硬必然会吃亏,在他们进京之前,朕率行宫的一万王师从背后包抄,两项夹击之下,才有胜算。”

        进京之前,江左王师必须进过药王谷的北麓,此处易守难攻,京中的两万王师和祁衍亲率的一万王师一头一尾,让江左军变成茶壶里煮的饺子,逃都逃不出来。

        祁衍将军中的战略机密倾囊相告,想让连棠安心。

        连棠不懂兵法,但是她清楚的知道王师和江左军在数量上的巨大区别,一个人和十个人可能区别不大,可是一万人和十万人的区别,那是不可想象的。

        再玄妙的兵法,十万人是不是要一个一个去杀?

        不管如何,祁衍是一国之君,此战他非去不可,她不能把自己的恐惧传染给他,垂睫点了点头,而后佯装镇定的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长长的纸卷,“您看,这是我给您定的食谱,行军打仗在外,不比宫里,体力消耗大,一定要多进食才行,这上面列的膳食,您每顿都得吃光。”

        祁衍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食谱,目光又移回她的脸上,点头,“好,朕一定吃。”

        她又指着地上的一个木匣对常福道:“这里面是我新合的安魂香,入夜后在王帐里燃上,陛下的睡眠以后就交给福公公了。”

        常福眼里含着水光,“连姑娘放心,奴才定会尽心尽意。”

        “还有”连棠刚要再嘱咐什么,祁衍揽着她的肩膀往寝室走,“好了,去睡觉,朕又不是现在就走。”

        两人在龙榻上并排躺下,连棠一头钻进祁衍怀里,软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祁衍轻搓她的后脊,“一夜没合眼,快睡会吧。”

        连棠嗫嚅,“不舍得睡。”

        祁衍翻身,将她温软的身子囫囵个的压进怀里,埋首她的发间,半晌才问:“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连棠其实不信神佛,虽然上辈子抄了十年的佛经,如今又重生回来,她也不认为这是神佛庇佑。

        但是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是需要信仰的,否则心里的煎熬无处寄托,只剩绝望。

        如果问上一世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答案是得知祁衍病薨在归途,而她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谢谢的时候。

        至于这一世,她爬上他的耳畔,声音细细的:“在法恩寺的时候。”

        祁衍唇线划过她的脸颊,在嘴角轻啄了一下,“因为朕?”

        连棠小小的嗯了一声,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早在乎他,男女一旦有了肌肤之亲,那种牵绊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只是这种牵绊随着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强烈,最终变成舍不得,离不开。

        祁衍和她一样,也不信佛,但是不否认其对人心灵的帮助。

        他抱抱连棠,想给她慰藉,“都说朕是真龙天子,应该也能满足人的愿望,你现在有什么心愿,朕帮你实现。”

        连棠想了想,道:“我的愿望很自私?”

        祁衍浅笑,“嗯,说来听听。”

        连棠:“我不想您带兵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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