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对段无崖来说，每天喝茶遛鸟看新闻，就是生活常态。

        因此溜完鸟后，段无崖将电视台调到新闻频道，又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沏了一杯红茶。

        毕竟他是全虫族公认的废虫，除了精神力满级外，成绩挂科、不会机械理论，还出了名的懒。如果不是娶了第七基地的路寻上将，他现在一定在废品堆里捡垃圾。

        所以，段无崖对他的长期饭票，也就是雌君路寻的新闻格外关注。

        三月前，路寻率队深入永夜森林进行科考。

        一周前，据前线记者报道，路寻上将取得了丰硕的科考成果，即将返航，预计一周后抵达第七基地。

        但一周过去了，第七基地连一只虫影都没见到。

        这显然不太正常。

        为了打探路寻的消息，段无崖特意将常年不营业的茶坊开门大吉。

        不得不说，虫族毕竟是虫族。即使族群已经进化出完美的拟人形态，但却始终无法摆脱刻在基因上的，对啃树叶的喜爱。

        因此，茶坊开业不到半小时，客流量爆满。

        鉴于恶名在外，段无崖伪装之后混在虫堆里，从茶客口中打听路寻小队的消息。

        “永夜森林边缘已经出现畸变种了……”这只雄虫抿着茶一脸憔悴，“我家雌虫说，畸变种是因为永夜森林地下掩埋着核废料，几次地壳运动之后，核废料泄露，对物种基因产生了不可逆污染。该死，这种病原本只出现森林深处，怎么现在边缘区也有了。”

        段无崖闻言抬起头，放下茶杯：“边缘区什么时候出现的畸变种？”

        “一周前。你问这个做什么？”

        段无崖挤出了两滴泪，扮可怜：“我家境贫寒，雌君赚不到钱还整日酗酒，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我想去边缘区采点蘑菇好填饱肚子，又有点怕。”

        他还记得刚穿越到虫族的情景。

        边缘区的蘑菇异常膨胀，菌柄鼓鼓囊囊，菌盖顶端像食人花一样咧开了尖牙，他像死了一样身子沾满黄褐色粘液，一半挂在空中，另一半被吞进食人菇蠕动的胃囊里。

        那天，是路寻从天而降救了他。

        而现在，边缘区应该还有普世意义上能吃的蘑菇吧。段无崖眯着金眸，咂摸着。

        “……你可千万别去！”那只雄虫急道。

        雄虫四下张望，环顾一周，才凑到段无崖耳边悄声道：“这次边缘区的畸变种就是蘑菇！”

        随后他打开光脑，声音有些颤。

        “我家雌君是随队记者，一周前他恰好在边缘区，这是我俩连麦视频时拍到的，我偷偷保存下载了，你可以看看。”

        段无崖将头凑近一看。

        视频正中央是一位金色碧眼的雌虫少年。

        少年笑得很甜，挂着耳机，对着屏幕正说些什么，丝毫没发觉身后的异动。

        暗夜里，蘑菇的菌盖下方探出一根根乌黑粗壮的触手，触手表面布满凹凸不平的疹子，疹子裂开一条缝，缝隙中漆黑的眼球缓缓转动，最后落在毫不察觉的少年身上，反射出渗人的凉意。

        段无崖看到触手表面分泌的褐色粘液时一阵反胃。

        可能是进过食人菇胃囊的缘故，他对这种黏稠恶心的生物下意识洁癖。

        “被盯上了。”

        话音刚落，触手像蛇一样倒吊着缠住少年脖子，死死勒紧。

        蘑菇很高，足有两层楼高，从菌盖上探出来的触手就像是从房顶抛下来的，绞死犯人的刑具。

        少年被绞后挣扎了一秒就全身抽搐，一动不动，青紫的脸上目眦尽裂。

        触手卷起瘫软的躯体，菌盖上方裂开一道微笑的弧线，笑容扩大，一寸寸将少年从头塞进食人菇不停蠕动的消化道。

        段无崖盯着视频里的蘑菇，有些意外。

        “视频里的人会被塞进胃囊。”段无崖道，“但很奇怪，这种蘑菇的胃液虽然腥臭酸涩却并没有腐蚀性。”

        他喃喃道：“不像进食，倒像储存。”

        雄虫瞳孔巨震，诧异的看向段无崖：“你怎么知道！”

        段无崖言简意赅地回答：“我见过。”

        刚穿越成雄虫就见过。不仅见过，还在蘑菇的胃囊走了一遭，糊了一身令人反胃的黏液。

        不过他比视频中的少年幸运。

        他只被蘑菇吞进了下半身，而少年已经整个进胃了。

        但是视频仍在继续。

        看角度应该是通讯器掉到了草丛里，视频全是仰角拍摄。

        一道冷淡清越而又无比熟悉的嗓音从耳机中传来，回荡在段无崖耳边，听起来无比镇定。

        “火力掩护！锁定目标：触手！”

        段无崖呼吸一窒，下意识将身子向前探。

        激烈的冲锋枪声响起，子弹密集的扫射向空中乱舞的触手，炸出一朵朵绚烂的血花。

        火光飞溅，亮如白昼。

        一座庞大的机甲从远方奔袭而来，几个瞬息就离蘑菇不到十米。

        蘑菇感受到威胁，操控触手发了疯一样扛着子弹袭击机甲，碎肢上漆黑的眼珠子在机甲附近自动引爆，掀起阵阵火浪。

        林中火光冲天。

        机甲扛着刀，在火光中踏浪而出，犹如天神。

        刀，从蘑菇微笑着的菌盖中直插而下，锋利的刀刃刨开胃囊。蘑菇的躯体成了一张摊开的皮，迅速融成一滩黑色液体。

        液体中，静静躺着一位昏睡的金发少年。

        夜，寂静无声！

        雄虫长舒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喜悦：“我老婆得救了。”

        他看段无崖神色恍惚，撞了下他：“这操控机甲的雌虫真是厉害，也不知道是谁，他可是救我雌君的大恩人呐！你认识他不？”

        段无崖没吭声。

        他看着机甲上印刷的一行文字：wylx。一脸恍惚。

        半晌才回过神。

        “不、不认识。”

        后续是视频都是清理战场，段无崖没再看，他和分享视频的雄虫道别后，整只虫忧心忡忡。

        他认出那是他的雌君，路寻上将的机甲。

        也就是说，在发回返航报道的当天晚上，路寻小队就在边缘区遭遇到畸变蘑菇的袭击。

        直到现在，整支队伍毫无消息，生死未卜。

        段无崖走在荒凉的大街上，整只虫有些蔫。

        他和路寻属于各有所求的协议婚姻。

        路寻追求不受雄主束缚的自由婚姻，不介意白养着一只废虫；而他这只梦想混吃等死的废物雄虫，就想要只长期饭票。

        现在他的雌君下落不明。

        于理，他少了一张长期饭票。

        于情，段无崖和路寻的日常相处在方方面面都无比和谐，甚至达到了虫生大圆满！路寻机甲上还印着wylx，明显是无崖路寻的首字母。

        怎么想，段无崖都觉得，心口有一股令虫窒息的难过。

        段无崖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压马路。

        街道透明的橱窗上，倒映出失魂落魄的自己。段无崖抬脚去商店，准备买瓶安慰剂，结果一辆装甲车恰好停在他正前方。

        一只雌虫从车上下来，站在他面前，挂着笑。

        “段先生，您好。我是异种处理协会的蒋勋，大校军衔，这是我的证件。”

        段无崖头也没抬，径直从蒋勋身旁擦肩而过，声音冷淡：“我不是异种，也不需要被处理，更不想参加乱七八糟的三无协会。”

        似乎没料到段无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蒋勋在原地愣了一秒才回过神，赶紧拽着段无崖语气急迫：“但协会需要您。”

        ……

        传销窝点也是这么说的，你看我会信？

        段无崖想从蒋勋手中把袖子拽出来，拽一下没拽动，再用力，袖子滋啦一声扯了。

        看着空荡荡漏风的袖口，段无崖皱了一下眉：“你有事？”

        “没事，不是、我是说协会的确有事找您。”蒋勋尴尬地把扯下来的不料塞进口袋，假装无事发生：“主要是，您的雌君路寻上将在返航途中遭到畸变种袭击，队伍伤亡惨重。所有随队人员目前在异种处理协议接受隔离观察，协会希望队员家属们签署知情同意书。”

        “我建议您签署同意书，其实签不签结果都一样，但签署之后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蒋勋开始利诱。

        段无崖揉了揉开始痛的耳朵，有些心动，于是截住他的话：“我签。”

        蒋勋偷偷松了一口气，邀请段无崖上装甲车，“签约文件在装甲车里呢。”

        段无崖抬眸扫了一眼，装甲车挂着基地军|区的牌子。反正雄虫战斗力弱鸡，打不过雌虫，签与不签也都一个样。

        他十分干脆地上了装甲车。

        “但我有一个要求，”段无崖看着桌上的知情同意书，双手插兜冷酷道：“先带我去见路寻。”

        “当然……”

        蒋勋看向路寻的唯一家属，“这个要求很合理。”

        装甲车一路呼啸，直奔异种处理协会。

        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逐渐破旧的风景，段无崖恍然意识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废弃了数十年的化工厂。

        化工厂初建时位于第七基地核心区，属于当地的支柱产业，围绕它建立了不少繁华的商圈。后来区域产业经济转型，外加基地扩建转移中心，化工厂逐渐被排挤到基地最北边的小角落。

        如今这片区域人迹罕至，荒凉的快成无人区了。

        道路因为年久失修并不平坦，段无崖在车上被颠簸的很不舒服，下车后闻到一股刺鼻的混合气味，差点吐了。

        “消毒水味而已啦，习惯就好。”

        蒋勋站在他一旁，一脸自信满满的前辈相。

        段无崖很想说，你确定？

        他闻到了黏液的酸味、血的腥味，剩下的才是不要钱的消毒水味。

        “可能是吧。”

        段无崖淡淡道，抬腿就走，压根听不出对前辈好棒的赞美。

        这让蒋勋很挫败。

        化工厂改造成异种处理协会后，从外表看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个破败废弃的工厂，但内部无论是保密防护都升级为战备状态。

        段无崖跟着蒋勋层层审核。

        蒋勋一层层指纹加密码解锁，共解了五道防护。

        却在第六道20厘米后的钢门上看到了被重物撞击后的凹痕，那一瞬间，蒋勋后背全湿，冷汗涔涔。

        “出事了！这门、还能开吗？”

        万一里面物种畸变，门开了放出怪物怎么办。蒋勋陷入两难。

        段无崖也一样，但在震惊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按下密码锁一旁的人工通讯器。

        “滴！滴——”没多久就被接通。

        段无崖直接对着接线员下达指令：“汇报处理中心当前情况。”

        接线员看到一张陌生面孔本想说“您无此权限”，但看段无崖一旁站着失魂落魄的蒋主任，想了想道：“1小时53分钟前，观察室重症3号病情迅速恶化，开始畸变。”

        “畸变状态下，重症3号失去理智，具有强烈攻击性。观察室特化玻璃被击碎，重症3号杀死护卫队5名成员，逃逸后对处理中心普通员工大肆杀戮。最终在路寻上将的协助下，重症3号被处理中心击毙。”

        “3分钟前，战场清扫完毕，正在统计伤亡人数。”

        “……”

        听着接线员声音颤抖的播报，冰冷的死亡数字被染上温情的眼泪。

        段无崖拍了下蒋勋的肩膀，温声道：“该进去了，处理中心还等着你处理残局呢。”

        蒋勋僵硬地抬起头，眼眶蓄满泪水，嗓音干涩：“好。”

        这个好那么沉重。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真实的接近畸变种，任谁都会恐惧难过。

        第六层、第七层防护门缓缓打开。

        水泥地面被水一遍遍冲刷，草地上不免还残存着凝固的褐色血水和发霉的碎肉，身穿防护服的雌虫们还在进行消杀工作。

        段无崖望着充满死亡气息的处理中心，对接线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路寻上将，状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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