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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韩阳阳


周六下午,顶着烈日,老槐树下站着一排小萝卜头,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温暖刚分发的冰棍儿。

        这天是温暖下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日子,因此她拿出零花钱买了冰棍儿准备赏给她同样即将迎来新生的徒弟们。这时候把他们叫出来,目的是验收前几天下发的任务。

        温暖学着电视上一派掌门的样子,一套动作她在家里不知道跟着学了多少遍,做起来驾轻就熟。她像模像样转了两圈,然后对着排在队伍左边第一个人问道:“二胖,你看了没?”

        被点到名的人嘎嘣一声咬下一大块冰,含在嘴里,大声答道:“启禀大王,看、看了。”

        “看到哪儿了?”温暖走到他跟前停下,晃着手中塑料袋里剩下的三根冰棍儿,似乎是给表现好的人准备的。

        “看到、看到……”二胖的视线随着塑料袋的摆动也一左一右的晃着,好像他面前的不是冰棍儿,而是催眠的钟表。虽然当时他们没有一个人,连被叫做大王的温暖都不知道“催眠”是什么东西。

        二胖的注意力被装着冰棍儿的塑料袋全都吸引了,温暖眼看着他手上的冰棍儿被热气一熏,橘黄色的汁水流到了他的指缝里,说话间就要滴在地上。更可怕的是,椰岛冰棍外面那层棒冰被咬掉了一角,里面的奶油雪糕馅儿没了束缚,马上就要一泻千里了。

        温暖赶紧把塑料袋藏在了身后,这才拯救了一条幼小无辜的生命。这冰棍儿掉在地上还无所谓,要是掉在了二胖衣服上,他回去肯定少不了李阿姨一顿胖揍。她可见识过李阿姨的威力,手上的功夫怕是比叶二娘都要厉害。

        二胖的视线还追着塑料袋不放,直到他看见温暖不善的小眼神。嘴里的棒冰已经化了,人工合成的菠萝的味道还在,二胖觉得此时的温暖比他妈还要可怕。于是他条件反射般挺直了小身板,话到嘴边脱口而出,“我我我我想起来了,阿朱死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滴黄色的汁水成功着落,在干净的白色背心上分外显眼。

        温暖的眼神也从“凌厉”换成了惋惜,二胖答是答上来了,但是这顿骂看来也是少不了了。

        与此同时,年仅六岁的温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朽木不可雕的无力感。这些不常跟在她身边的弟子“天分”太差,这以后怎么教才好。

        而她的烦恼,她面前这排嗦着椰岛冰棍儿的一群小萝卜头是体会不到的。

        “大王,为什么让我们看那个呀,我不爱看那个。”跟二胖挨着的李糊糊似乎一点儿都不理解温暖的用意,他觉得还是西游记和黑猫警长更好看点儿。除了队伍最右边个子稍微高点的那个小萝卜头外,剩下的两个嘎吱啃得正欢的徒弟都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怎么这些人一点儿都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温暖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行,一定要看完。而且,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要再叫我大王了。”

        这话不亚于平地一声雷,刚才还不情不愿的几个豆丁,马上急了眼,“为什么呀!”

        “因为,从现在起,我,就是逍遥子了。”温暖说完甩了个水袖转身将手背到身后,眼神都带着一股俾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味道。

        “逍遥子?”

        “逍遥子是谁?”

        “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我也不知道。”

        天分太差的体现之一,不是落后于人,而是明知道出口在哪里,可就是走不过去。

        温暖的骄傲在这排觉悟太差的徒弟们面前找不到任何可以展现的时机,得不到期待当中的回应,温暖只能转过身,板着脸,语重心长,亲自解释说:“逍遥子是逍遥派的掌门人,天山童姥的师父。懂了吗?”

        “是人吗?”李糊糊嘬着冰棍的木棍,看着他家大王严肃的表情,一脸单纯地问道。

        “嗯……”听到李糊糊的疑问,温暖的小脑袋瓜突然有点儿转不过弯了。伸出空着的手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眉头皱着,心里也犯嘀咕,好像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对啊,这个逍遥子究竟能不能算人呢?他曾经肯定是人,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那他到底还算不算人呢?

        面前一排小豆丁一边啃着冰棍儿,一边眼巴巴瞅着温暖。

        温暖被他们充满渴求的目光注视着,一股为人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眼珠转了几圈,灵机一动,立马来了主意,“咳,是天上的大罗神仙,特地化身成人,拯救天下苍生的。”

        “哦~”一群小萝卜头恍然大悟,对他们大王的话深信不疑。

        在这个大院里的孩子们听来,温暖的话就是绝对真理。

        看到他们都信了,温暖满意的点了点头,小手一挥,说道:“以后你们就跟着我练功夫了,明天下午五点半在这里集合,听到没有?”

        “听见了!”一群小孩儿听到温暖一声令下,立马站得倍儿直,大声回答。

        达到今天的目的,温暖毫不吝啬地把快要化掉的冰棍分发下去。多出来的一根她给了二胖,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再滴到衣服上,李阿姨要是打他就提她的名字。二胖咬着冰棍儿,直呼“多谢大王师父”。

        拿到冰棍之后,一群小萝卜四散而去,只剩下队伍里个子最高的那个小萝卜头。

        刚才温暖一番训话中,只有他听得认真,一点都没走神,显得跟那几个小豆丁格格不入。

        温暖神采飞扬,冲他扬了扬下巴,“走吧,回家。”

        小萝卜头应了一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

        比共和国出生还要早的老槐树,此时正值盛年,生命力磅礴旺盛。一层叠着一层的厚重枝干和粗大斑驳的树身证明了它经历过的岁月,见证了大院里成长的三代人。

        槐树下阴影斑驳,老树枝繁叶茂,只留给夕阳一点位置。

        两个年纪相仿、个头相仿的孩子,一前一后,踩着随着夕阳落下而愈发暗淡的零星日光,踏上回家的路。

        这么幼稚的游戏,不像是温暖会做的事。

        幼稚的游戏,只有在幼稚的年龄做,温暖自诩已经过了幼稚的年纪。

        他们住在同一栋楼,还是上下楼的关系,一家住四楼,一家在五楼。

        上了四楼,温暖跟电视剧里啰里啰嗦的绝世老高手教训徒弟一样,不厌其烦又不失威严地又嘱咐了一遍,“明天你早点上楼找我啊。”

        小萝卜头没有立刻答应,脸上带着难色,犹豫了一小会儿,对温暖小声说道:“对不起啊温暖,明天我奶奶过生日,我们晚上要去外面吃饭。”

        “什么?!”

        温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点儿走调,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如果非要来形容一下这种感觉的话,可能跟得知段誉的亲生父亲不是段正淳而是段延庆差不多。

        明天可是她改门换派的第一次正式活动,一向跟自己“出生入死”,共同进退的座下第一大弟子,竟然说他来不了,这还了得?

        然而,座下第一大弟子给的理由实在太充分了,她完全想不出该用什么话反驳。

        温暖瞪着眼睛,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神色恹恹,“行吧,那你明天就不用来了,记得先替我祝李奶奶生日快乐啊,我明天再亲自跟她祝贺。”

        第二天,下午刚刚五点,温暖就一巴掌推开自家的大门,在程筱云被门阻隔的“怒吼”中,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了四楼,咣咣咣大声拍着东户的门,边拍边喊:“韩阳阳!韩……”

        刚喊了一声,温暖就跟嗓子卡了鸡毛一样,一下子停住了。

        怎么忘了,今天是李奶奶的生日,韩阳阳全家要在外面吃饭。

        温暖甩了甩拍得隐隐作痛的手,撇了撇嘴,悻悻地下了楼。

        今天的“传功大典”草草结束收场,效果不尽如人意。正所谓,一岁之差,差之千里。

        一如温暖所说,这些幼儿园中班的小豆丁们跟他们这些大班毕业即将踏入一年级的人有着质的差别。无组织无纪律,实在难以管教,刚扎了十分钟马步就叫苦连天,李糊糊竟然带头哭了,简直是丢她的人!

        最后在她的严厉喝止,并以逐出师门相威胁时,李糊糊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只能说,传功之路,任重道远。温暖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如是想到。

        晚饭后,温暖照例坐在茶几前,看着电视认真做着笔记,虽然她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并不认得几个字。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不会写字还不会拼音?不会拼音还不会画画?作为一代掌门,连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还怎么教育弟子?

        程筱云瞅着自家女儿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忧。

        唉,要是电视里放的不是《天龙八部》而是abc英语歌该有多好。

        九点,温暖已经洗漱完,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毫无睡意的人还开着小台灯,看着晚上刚做好的笔记,琢磨明天该怎么训练那帮不成器的徒弟们。

        门外隐隐传来了门铃声,温暖支棱起耳朵,起来打开一条门缝,仔细听了听。

        是韩阳阳!

        温暖砰一下推开门,连鞋都顾不上穿,推门就大喊:“韩阳阳!”

        这一声大叫把客厅里的人都惊到了,程筱云扭头望着从楼上跑下来的温暖,一眼就看见了她光着的脚,表情瞬间从惊变成了怒,“鞋!”

        温暖听见她妈的怒吼,呲溜一下溜回了房间,三秒钟后又从房里冲了出来。

        程筱云看着她上蹿下跳的样子,实在是无语。这么闹腾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韩阳阳倒是没觉得温暖闹腾,天不怕地不怕才是他家大王该有的样子。

        嗯,可能偶尔还怕一怕程阿姨吧。不过这也很正常,孙悟空还怕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唐僧等等一堆人神佛呢。

        温暖大王只怕程阿姨一个人,简直不能再厉害了。

        程筱云让开一步,把韩阳阳推到温暖跟前,“人家韩冰刚吃完饭回来,说有东西要给你。”

        韩阳阳,大名韩冰,小名韩阳阳。

        关于这个小名的由来,韩阳阳曾经亲自给温暖解释过。据说是因为他的大名韩冰听起来跟“寒冰”一样,李奶奶觉得阴气太重,所以找了算命先生,非要给他改名字。

        尽管韩叔叔解释了韩冰的名字来自“寒冰发焰”,重点是后面的发焰两个字和整句话、整首诗的意境。但是自古以来,能跟自家老妈讲通的道理就不叫道理,李奶奶可不管什么意境不意境的,死活都不同意。韩叔叔和于阿姨怎么都拦不住,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起了阳阳这个小名,提升阳气。

        因为起名的初衷不同,阳阳这个小名只有李奶奶一个人叫,于阿姨也只是偶尔叫。后来,这么叫他的多了一个人——温暖。

        而此时的韩阳阳穿着一看就是新买的衣服,冲着她一脸憨笑。

        温暖这才看见他手上拎着的纸盒子,“这什么?”

        韩阳阳把纸盒子递给温暖,有些讨好地笑着说:“蛋糕。”

        温暖盯着纸盒子,想,哦,今天是李奶奶生日。

        跟韩阳阳温暖从来不知道客气是什么意思,一把拿过来,边拆边说:“是带花儿的吗?”

        那个年代的蛋糕,没有太多的种类和装饰。一层坯子抹上一层鲜奶油,周围一圈小裱花,蛋糕上是各种颜色的硬奶油大裱花,俗气得不得了,但却是卖得最热门的一款。

        程筱云见自家闺女不知感恩,得寸进尺的样子险些气结,正想出声教训一下,就见韩阳阳忙不迭点头,甚至带着点邀功的语气说:“当然啦,有三朵呐!”

        他的话音刚落,温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奶油味冲出盒子,就跟西游记里每次妖精遁逃都要化作的一缕青烟一样,嗖的一下子就冲进了她的鼻腔。紧接着她就看到了三朵浅紫色的裱花,说不上有多精致,静静躺在白色的奶油上。

        温暖看着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的完好的花,使劲吸了吸鼻子,还呼出了一声感叹般的长气,在还不知道“感动”为何物的年纪小小感动着,扬起笑对韩阳阳说:“好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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