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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


“公主千金。”在舜安彦的方向,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巴拜特穆尔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但求长听。”

        胤禛听到这句,眼神霎时犀利了起来,他与舜安彦交流了一个眼神,而舜安彦暗暗给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舜安彦只看向元衿,她纤手扶着帷帽,背脊笔直,像草原不屈的劲草。

        只听她清脆的声音高声说:“佛家有三昧,贪嗔痴。痴为烦恼所依,执妄所起,佛家修行要灭不明、断愚痴,欲得净土,当净我心,我说的,可对?”

        巴拜特穆尔点了下头,元衿所说都是佛家的浅表道理,即使是刚入门的僧侣也能轻易说出这些话来。

        她的学识不会止于此,巴拜特穆尔知道,舜安彦知道,众皇子也知道。

        “痴者为金,不痴者为浮萍,即是说的这条道理。”

        她扶着帷帽缓缓走向大殿正中,正中上方有一扇天窗打入一缕阳光,阳光撒在帷帽的金线上泛出金光。

        “可我看来,痴,也可分为真痴,物痴,情痴。说文曰,痴者不慧也,即是真痴,世上总有不幸之人天生不慧,是人多有嘲笑故而曰痴。而其他的痴不过是后人从真痴上展开而来的说法,物痴是执迷于某样东西,情痴是执迷于某种情感,那嗜欲呢?嗜欲者是否是痴呢?”

        古代辩经这件事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感觉,即使是在现代辩论里,辩论者提问也都是自问自答的设问句,故而当元衿最后以问句为结尾时,众人都以为她还有下文。

        但她停了下来,隔着帷帽,舜安彦能看到她盈盈的美目直视着巴拜特穆尔,是在等待他回答。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绪,在舜安彦读懂的那刻,心底涌出了止不住的嫉妒——是珍惜,元衿对巴拜特穆尔的珍惜。

        “庄子大宗师有云……”

        巴拜特穆尔说了八个字后突然噎住,在空旷的大殿里他愣愣地看着元衿,身后逐渐响起各种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响。

        “怎么回事?公主怎么发问了呢?”这类质疑的声音很小,毕竟元衿是皇家公主,更是太后的心尖尖,随便议论搞不好就要落下个大不敬之名。

        “这可是辩经,论的可是佛法,郡王怎么提起了庄子,这年头难不成佛道不分家了吗?”这类的质疑声音就高昂了许多,尤其是刚才被压在下风的住持弟子们,此刻恨不得杀上来吐几口唾沫在说错话的巴拜特穆尔脸上。

        良久,巴拜特穆尔回头瞥了眼那些质疑他提老庄的人,不屑地说:“你们可以在大大小小的佛寺里藏财神庙,我怎么就不能提一句老庄了?呵。”

        “你强辩!”一小沙弥忍不了,直接捋起袖子就要和巴拜特穆尔干架。

        巴拜特穆尔退后了步,突然转向了康熙,说:“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下臣自幼被人许为神童,凡事争强好胜,今日也是如此,言行无状下却是一种痴,好胜之痴。”

        这位风姿无双的白衣郡王在众目睽睽下,膝盖直直地砸在了大殿的金砖智商,向康熙叩首后朗声道:“下臣今日失礼无状,刚才这题,公主三言两语让下臣醍醐灌顶,下臣认输。”

        康熙的目光在元衿和巴拜特穆尔之间徘徊了片刻后,端出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该有的宽宏大量,“来人,赐郡王黄金千两,迦南木佛珠百串,沉香十斤,另赐纸墨笔砚及各色丝线布匹,免赛音诺颜部一年钱粮。郡王年少多才,胸怀远大,实是草原之幸。”

        巴拜特穆尔笑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又命自己的下属一起给“至高无上的大皇帝”谢恩,再三诉说了草原民众对康熙的感恩后被太监们带了下去。

        这番操作在南方众人眼里属实有些奇怪,不少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都在互相问刚才公主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住持的弟子们脸色则十分难看,表面上这个蒙古粗人认了输,可他到底哪里输了呢?谁也说不上来,从辩经上说,他这输认的莫名其妙,那番说辞更像是一种自我的顿悟。

        这就让他们更不爽了,从不可为外道的真实心思来说,这群南方僧侣看康熙等北来的满人都觉得是粗人没文化,看巴拜特穆尔这种北到说不清地名的蒙古人那更是鄙夷,结果人家竟然硬生生在自家地盘上“顿悟”了?

        就在他们心思百转千回,牙根也恨得痒痒的时候,元衿扶着帷帽笑吟吟地问:“皇阿玛,女儿赢了,有赏吗?”

        康熙打量了她一眼,捋着山羊胡笑眯眯地说:“赏?赏你什么?你要什么赏?朕凭什么赏你!”

        “女儿赢了,竟然没有赏?皇阿玛不公!”

        元衿撒起娇来时一副小儿女的可爱模样,惹得一众围观之人将刚才对巴拜特穆尔的种种好奇猜测盖了过去,都转向了对这位突然出现又敢和北方神通正面相对的公主。

        康熙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说:“回去朕再赏你,朕的固伦公主。”

        现场的满洲人也纷纷发出惊呼,南人大多不知道什么是固伦公主,互相耳语交流了番后,得出了固伦公主等于长公主的结论,便也加入了满洲人惊呼的队伍。

        而屏风后更是发出一阵骚动。

        跟来南巡的后宫们此时都有些坐不住了,五公主受宠是众人都知晓的事实,但后妃之女破格封为固伦公主在本朝却从未有过。

        而且外人不知道,宫内却早有风声,这五公主的额附已经快定了是佟家的长孙。一个连外抚蒙古的辛苦都不用受的公主要顶上固伦公主的头衔,这屏风后的不少人心里的酸味怎么也压不下去。

        此时,皇太后和德妃的神色都极其凝重,尤其是德妃,她称病多年甚少出来走动,这次南巡也极少像宜妃等人般紧跟御前。

        今日会来,原本就是因为巴拜特穆尔的出现而心头有些不安,在看到舜安彦的那刻,她当机立断叫贴身宫女去找元衿,还把自己的帷帽也给送了出去,没想到元衿这丫头还是惹了是非。

        她往外瞧了眼,除了那个在和亲阿玛撒娇的女儿外,还有个杵在那儿的舜安彦。

        不知道这个傻孩子明不明白,皇帝说要给元衿固伦公主,就意味着同时要赐婚了。

        只听康熙接着说:“你自小在太后膝下抄录过多少郡王所写经文,你难道不记得了?太后潜心礼佛,这些年来,神童受法王指点抄写的佛经敬献入宫者,朕尽数献于太后,而那些佛经哪一本你没跟着看过?抄过?你啊,说到底,还得叫郡王一声师父不是?”

        康熙这话说得极为高明,一是说清了巴拜特穆尔的师承渊源,二是说明了公主为何通晓佛法,三是对太后向佛再次宣扬,四则是暗戳戳地说自己孝顺。

        再加上巴拜特穆尔刚才寥寥数语自述往事,众人瞬间脑补出了个神童写佛经、皇帝献太后、太后传公主、公主有天赋的大戏。

        有好事者这时甚至说出了“缘分”这两字。

        德妃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看向了太后。

        太后此时比德妃更无奈,刚才她让赵进寿送出去的茶汤是受舜安彦之托送的,为的就是把住持换下来,好让舜安彦和巴拜特穆尔辩经。

        俗话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太后对元衿去福君庙和找舜安彦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小孩子养在膝下,有些心思孩子不说,她这个做长辈的总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舜安彦让胤祺递话来求,她立马就答应了下来,成功把住持弄走,想把场子留给舜安彦。

        结果元衿竟然自己杀了出来。

        太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在和德妃对视一下后,立即就闪现出了然的光芒,两人同时达成了一致;在元衿和康熙之中任何一人说出更多话前,把元衿带走,让康熙闭嘴。

        “啊哟!”

        太后突然扶住腰喊了起来。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么了?”五阿哥胤祺最先扶住了老人家。

        康熙识得出皇太后的声音,立刻在前面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梁九功急匆匆往屏风后去探问,接着抹着汗出来回禀:“万岁爷,太后有些不适,似乎是闪着腰了……”

        “还不快快扶下去喊太医!”

        在康熙疾声吩咐的同时,皇子们也纷纷向屏风后发出慰问,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元衿身边的秋华在骚乱中收到了屏风后来自德妃的眼神。

        作为跟着德妃几十年的老人,秋华心领神会,立即挽住了元衿的胳膊,以外松实紧的姿态钳制住了她。

        “公主,您快和奴才一起去瞧瞧太后吧。”

        元衿瞧了瞧自己被锁死的胳膊,毫无选择地耸了耸肩膀,“当然,当然,秋嬷嬷,我们快去吧。”

        同时,她越过人群看向了舜安彦,不顾众人的诧异高喊了声:“舜安彦,和我一起去看皇祖母。”

        秋华愣住了,这一声非同小可,几乎是元衿自己在公开说:快看,这个陌生男子和我有关。

        这在礼教森严的江南,是在犯大忌。

        胤禛的反应比秋华更快,他从皇子中抢先一步出来,冲到元衿身边低声问:“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避嫌。”

        “什么避嫌?”

        舜安彦走近元衿身边时听到她说:“避我和郡王有缘分这个嫌疑。”

        胤禛低吼:“那你怎么不和这厮避嫌了?”

        “避什么避,他不用避,是吧,舜安彦?”

        舜安彦点了点头,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公主,我们快走吧,太后对公主与奴才关爱至极,我们这时不在她膝下,岂非不孝?”

        大报恩寺重修为工部及内务府出资修建,再加上南巡大事,早已准备好了上等厢房供皇家休息。

        元衿领着舜安彦去问安时,梁之惠带着药箱刚从里面走出来,乌嬷嬷亲自跟着,递上了一枚荷包:“梁太医辛苦了,老奴会照您的吩咐让太后安心静养。”

        梁之惠照旧是那风轻云淡的良医模样,但其实对俗世该给的功利不会随意推拒。

        他接过荷包后给乌嬷嬷行了个大礼,转身看到元衿和舜安彦时,掀起袍子准备行礼。

        元衿抬手说:“梁太医免礼。”

        舜安彦也跟着在后面点了点头。

        梁之惠浅浅地笑了下,被元衿捕捉到。“梁太医?”

        “五公主?”他提着药箱侧过身来笑着应答,笑容之下,含着一点轻浅又了然的味道。

        “皇祖母一切可好?”

        “五公主放心,只是一点小伤,养的好的提前下,自然会好。”

        “养的好的前提?”

        “回五公主的话,宫人伺候的精心,公主又有孝心,太后娘娘自然会快快痊愈。”

        “那便好。”

        元衿目送梁之惠走远,听到身后舜安彦嘀咕了句“狡猾狡猾的有”,偷笑了下,然后绷住脸快步进入了厢房。

        这一进屋,元衿生出了羊入虎穴的感觉。

        皇太后、康熙和德妃齐齐聚在屋内,分别坐在东厢房的三面:太后躺在东墙下的软榻上,康熙坐在北墙的红木龙椅下,德妃则坐在南墙的圆凳上。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集体she向入内的元衿,身后还跟着德妃的大宫女秋华,由不得她退后半步。

        好一出活生生的瓮中捉鳖,规格之高,震铄古今了。

        就在元衿杵在门口进退两难时,乌嬷嬷自外进来,从正间的佛龛前取了两个蒲团来,直接扔在了东厢房正中的地毯上。

        元衿长叹了口气。

        是了,这翁中捉鳖的鳖不止她一个,还有个鳖,叫舜安彦。

        作者有话说:

        恢复了,最近七七八八攒了不少存稿,大概能保持每日两更的样子。

        经历了很魔幻的几个月,魔都的鬼故事本鬼,已经充分了解新冠的各种症状以及药效。。。。在五月时候被关了一次,六月家里人检测复阳又关了次,第二次关的时候房间没有阳光只有10平米,精神状态就变得很差。这本来是个很欢乐的故事,6月以后的精神状态就欢乐不起来,最后靠吃两种安眠药才能正常入睡。

        会开个很大的抽奖,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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