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日常

我们都身处阴沟，但仍有人仰望星辰。

        ——奥斯卡·王尔德

        希干希纳区843年

        薇尔莉特是被树枝上突然腾飞的鸟雀惊醒的。

        就像是从一场漫长而压抑的梦境中脱身而出，阳光透过树叶撒在她脸上，她有些倦怠的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这光芒，胸口的郁结久久未能散去。

        如果曾经的战友看见她这幅样子，一定会嘲笑她现在太过于松懈了。

        薇尔莉特微微仰起头，梦中雨幕冲刷下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和眼前伫立在平原上的建筑重合起来，既是人类的屏障，也是家畜的牢笼。

        从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上已经过了八年，现在的她是薇尔莉特·格林，格林家十三岁的养女

        八年前，她因为高烧昏倒在城墙下，被当时驻扎兵团值班的汉尼斯跟格林士兵带到耶格尔医生家里，在耶格尔夫人的悉心照顾下渐渐好了起来，因为当时附近有强盗流窜作案，再加上她自己称是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大家都以为她是流离失所的孤儿。

        本来按照当地行政所的规矩，像她这样的情况可以去附近的民事局里寻找出生证明，再顺便找到家人的，巧的是前几个月因为值班的士兵违规用火，造成火灾使得部分户籍资料和出生证明损失，倒是为她这个外来者提供了一个好的“借口”。

        大抵是薇尔莉特五岁时的模样太容易激发女人的母性了，得知她“不幸遭遇”的格林夫人——凯伦在好心来探望她时，一下子就喜爱上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得知她可能会被送去当地孤儿院的时候，当即决定要收养这孩子。

        在与丈夫，也就是那天捡到她的驻扎兵团士兵布兰登·格林商量后，俩人很快带着她去当地重新补办了出生证明，并且冠以她姓氏。

        薇尔莉特轻轻抖落裙子上落下的树叶，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动作轻盈蹁跹，如果旁人看见她这样一定会很惊讶。

        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吧。

        薇尔莉特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个月内，大体上已经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情况了，这个世界没有魔法和超能力，科技水平差不多落后她原来世界一千年，反而还有一种被称为“巨人”的生物，靠吃人为生，体型庞大，模样可怖。

        薇尔莉特并不害怕巨人，在她原来的世界，同样存在各种奇怪生物，不管是吃人的妖兽还是传播可怕病毒的变异种她都见过，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薇尔莉特的人生中，占比很大的一段时间是与那些威胁人们性命的东西战斗。

        如果不是大腿外侧的烫伤仍在，她几乎都要以为过去经历的是一场噩梦。

        然而并不是。

        身体上时间倒流回到她五岁，同样也没有剥夺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只要不是受到致命性伤害，她的恢复能力使得她不至于死去或是留下后遗症，因此不到一天，她的高烧就完全退去，手上的割伤也很快结痂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薇尔莉特轻轻把手覆盖在刚刚呆过的树的树枝上，渐渐地，那棵枝干上的叶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等到那截树枝也逐渐萎缩，薇尔莉特才将手掌移开。

        她摊开掌心，是两颗莹白色的珠状物。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从动植物上吸取它们的生命力，凝成的结晶可以疗愈伤口，甚至可以与自己的意念形成感应。

        从前在弱肉强食的马格诺利亚，这种能力一度成为她救命的方法，后来被带到帝都，见识了更加高科技的医疗技术和神奇的魔药学之后，她的这种能力渐渐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在这个连完整的外科手术设备都凑不齐的医学落后的鬼地方，这种能力简直比粮食还宝贵。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薇尔莉特考虑过要不要把自己的天赋贡献出来，但这种想法很快被她自己否决了。

        首先结晶的效果再怎么显著，也只能治疗外伤，而且对于那种大面积伤口或者是大出血伤势最多只能延缓死亡；其次，这个世界看似风平浪静，却又处处透着让她不适的压抑感，她太了解人性，更不愿意去想，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和好奇，会让这个世界的人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更何况自己并不仅仅只有这一种特别的能力，她前世所处的亚特兰大不缺乏超能力者，一般都是军方为了保护帝国，用特殊科技辅助药物开发的超能力者，但薇尔莉特不一样，她是极少数可以自行开发超能力的人，是神圣时代，被神赐予力量的那几位的后裔。

        这一次，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她在十一岁那年又体验到了那种力量在全身涌动的感觉，当她试图调动体内积蓄的力量时，那种久别重逢的，仿佛全身细胞都被唤醒的感觉又来了。

        在这感知到周身气流正在按照她的意念流动的下一瞬，薇尔莉特轻轻一挥手，无形的气流化为一道风刃，将窗外落下的一片树叶切成了两片。

        将刚刚凝成的结晶放进自己随身的手袋里，薇尔莉特从树干后面拎起拎起拾柴用的竹篓背在身上，慢悠悠地往希甘希那区走去。

        希干希纳区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各家店铺都在吆喝着自己的货物，手提菜篮的妇女大声砍价，推着手推车的大汉大喊着让路，孩子们东窜西跑的，青年大多在摊主旁边打下手，几个巡逻的士兵靠在街角一茬一茬的聊天，一看就是刚从酒馆出来的样子。

        “哟，罗恩，今天又是你帮忙运的货啊”杂货铺的老伯站在铺子后面对着对面正帮忙卸货的青年说到。

        “是啊，理查德大叔，”被称为罗恩的青年卸下最后一箱货物，抬头擦了擦脸上流下的汗，回头对着老伯笑出一口白牙。

        “罗恩，你这小子真是好心过头了。”

        “那是刚刚当上新兵，你看看他那些前辈，现在都跟个酒囊饭袋一样”旁边一个正在算账的商贩顺口插了一嘴，周围一群人立刻哄笑起来。

        “喂喂喂，尼克，你他妈说谁是酒囊饭袋呢”一边坐在街角的士兵红着脸凑过来，还连打了好几个酒嗝。

        眼看着一场骂战就要就地展开，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顿时都移了过来。忙碌的午后，被圈禁的瓮城，这样的矛盾就像是被扔进水里的石子，溅起水花，一圈一圈在人们无聊的生活里泛起涟漪。

        跟店里的老板结算好报酬后，罗恩用手掂了掂钱袋，忍不住提起嘴角，随手擦了擦脸上淌下的汗水，正准备找同期的兄弟晚上去哪里喝酒。

        刚刚走出店门，远远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城门方向缓缓而来，罗恩心里一惊，条件反射般又退了回去，赶紧钻进旁边杂货铺的遮阳布下，假装在挑选商品，实则用眼角偷偷睨着那道倩影。

        “哎哎？你小子不是刚走，怎么又回来……”老板正在柜台前记着账本，听见这动静疑惑地抬头望过去。

        少女大约十三四岁，一头阳光般金色的卷发发被梳成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大多披散在身后，只有几缕发丝散在胸口，宛如蓝色宝石一般的眼睛，又好像禁书里描写的大海一般深邃迷人，她皮肤是精致的象牙白，在阳光下好似镀了一层光，女孩好像是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一样美丽。

        作为过来人，老板一眼就看出来怎么回事，顿时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哟，这是看上格林家的小姑娘了？”

        “别……别说了，约克大叔！”罗恩燥得面红耳赤，再回头，少女窈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薇尔莉特顺着城门延伸的主干道走进热闹的街市，与这座城其他街道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商铺密布，从长街一头铺向另一头，穿过其中一个拐角，就又走进了另一条街道。

        叮铃铃——酒吧门前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几名身着玫瑰徽章的军人勾肩搭背地从一家酒馆里走出，其中一个金色短发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看见薇尔莉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醉醺醺地打了声招呼。

        “哟，薇尔莉特，在外面玩够了回来吗？”

        “汉尼斯叔叔，”薇尔莉特扬起一抹笑容，“值班的时候还喝这么多酒不好哦。”

        “嗝～真是的，怎么连你也跟艾伦那小子一样，”汉尼斯仿佛头疼一般挥了挥手说“不用担心啦，平日里没什么大事，还不让人多喝一口啦。”

        薇尔莉特有些无语，她十五岁加入sal，军队里从上到下都是纪律严格，训练残酷的，是因为艾德里安认为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无条件为国家贡献一切，即使是日常巡逻，偶尔放松的时候也不会出现在值班时候喝个大醉的样子。

        果然还是□□逸了，这样的环境太消磨人的意志了。

        薇尔莉特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虽然她并不大看得惯这种士兵持有这种过于散漫的态度，但自己已经不再是指挥官，也不再是司令了。

        和汉尼斯道过别后，她顺着这条街继续往前走，街道尽头已经没有多少店铺开着了，大多数都是被木板封起的旧商店，薇尔莉特远远就看见街道尽头一家店门口的小桌上坐着的三个小男孩。

        “姐姐!”

        “薇尔莉特姐姐!”

        听见西里斯的叫喊，两个正在吃蛋糕的小萝卜头同时转过身来，嘴角还沾了罗曼太太家蛋糕的奶油。

        薇尔莉特走近了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艾伦，阿尔敏，你们两个又跟谁打架了？”

        看见这两个孩子身上破了的衣服，还有艾伦脸上一道淤青，她就知道又是惹祸了，而且八成是艾伦先跳上去动手的。

        艾伦是耶格尔医生家的儿子，听说当初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卡露拉就已经怀孕了。她在长大之后仍然经常去耶格尔医生家里玩，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直来直往的莽撞性格倒是常常令卡露拉头疼不已。

        而阿尔敏是阿诺德爷爷的孙子，自从阿诺德夫妇莫名出事后，他们爷孙俩一直相依为命，阿诺德爷爷平日里待她也很好，她也愿意在阿诺德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把阿尔敏接到她家照顾。

        “西里斯，你衣服怎么破了，难道你也是去打架了？”走上前才发现自家弟弟手臂上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薇尔莉特立刻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妈妈刚做好的衣服。

        西里斯是格林夫妇在收养她的第二年生下的孩子，也算是她的弟弟，虽然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而高兴，夫妇俩却没有因此而冷落薇尔莉特，反而连西里斯也喜欢黏着她。

        “哼，都是克雷那小子，把阿尔敏的书都撕坏了，还想打他”艾伦愤恨的咬了一口蛋糕，不小心用力过猛，牵引到脸上的伤口又叫唤起来。

        “我，我只是想上去帮个忙而已，然后，就……”

        西里斯低下头，有些不敢看薇尔莉特的眼睛，虽然姐姐平时总是温柔的对他笑，但是每次他犯了什么错的时候，也会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不含任何情绪却又叫人心生畏惧。

        “然后”

        “然后他就自己摔倒了啊！”艾伦突然插嘴，惹得西里斯又羞又愤，上去要给他一下，被旁边的阿尔敏拦下了。

        “这有什么丢人的那地方本来就有个洼坑。”

        “艾伦!”

        “艾伦，你别说了……”

        “艾伦，你别说啦!”

        薇尔莉特实在无语了，上前分开就要打起来的三个小鬼，

        “行啦，比起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跟家长解释。”一提到家长，艾伦跟西里斯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妈妈肯定要教训我。”艾伦一脸完蛋了的表情

        “姐姐——”西里斯试图寻求帮助。

        “别找我。”薇尔莉特拒绝得很干脆。

        “呜呜呜。”

        这时罗曼太太从屋内走出来，“薇尔莉特，你来了呀！”

        罗曼太太是格林家的邻居，她年纪大了，老伴也早早去世，唯一的儿子调查兵团当兵，平时难得回来，她在希干希纳区开了一间面包坊，薇尔莉特很喜欢这里的安静，倒也经常来这里帮忙，受她的影响，艾伦和阿尔敏还有西里斯平时一不上学就来这里玩耍。

        薇尔莉特向罗曼太太道了声好，领着几个小萝卜头回家了。

        临近夕阳，在略有点空的街道上，四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薇尔莉特和阿尔敏走在后面，有些无语的看着艾伦跟西里斯又因为一件小事开始拌嘴起来。

        不过，薇尔莉特转头，看见阿尔敏怀里抱了一本书，他小心的抱在怀里，不时用手摸摸被撕坏的地方，书的扉页已经被撕坏了，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画册

        ——大海吗？

        再拐一个路口就到了耶格尔医生家了，艾伦纵使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在西里斯幸灾乐祸的眼神和阿尔敏担忧的表情中，一脸赴死地踏上了回自己家的路。

        卡露拉阿姨又要发火了吧……

        就在下一个拐角，正当阿尔敏要跟薇尔莉特姐弟告别时，薇尔莉特开口让他先来他们家里玩，毕竟现在这个时间点，阿诺德爷爷还没有下工。

        格林家离希干希纳翁城城门很近，布莱登是驻扎兵团的士兵，平日里主要负责修缮城墙和巡逻，凯伦则是管理着希干希纳一家小小的商会，平日里生活也比较富裕的。

        现在这会夫妻俩都不在家，西里斯拉着阿尔敏要给他看上次妈妈去王都时给他带的新玩具。薇尔莉特趁机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翻出画集，那是她无聊时画的画。

        因为在这个世界，关于墙外世界的一切似乎都是秘密，她也只能在脑海里回想着前世看见的风景，描摹在纸上。她从中小心的撕下一张关于大海的画，画的是前世她记忆中的海边的城镇托特纳。

        ——我在海边有一间房子，将来带你去，要知道托特纳的海景可是非常漂亮的!

        后来她独自一人去往托特纳，在据说是亚特兰蒂斯最美的海滩从日落静坐到日出，可是曾经说要带她一起的人，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无数个晚上那些曾经死去的战友的面孔闪现在她面前，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现在，她已经不愿意背负仇恨和责任前行了，就当是做了一个残酷的噩梦吧！薇尔莉特合上画集，掩门走了出去。

        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安逸的生活，亲近的家人。即使明知这可能是虚假的繁荣，她也还是想要抓紧身边来之不易的温暖。

        晚上阿诺德家

        阿尔敏本来打算趁着爷爷不在家，赶紧把他偷偷带出去的书放回原来的地方，结果站在椅子上伸手够书柜的时候，一个不平衡就摔了下来，那本书也随之掉落在地上，松散的书页散落了一地，阿尔敏顾不上自己摔得发疼的胳膊，赶紧把地上的纸张捡起来。

        “诶，这是什么？”

        一张张捡起散落的书页的时候，阿尔敏突然摸到了其中一张质感略微粗糙的纸，和这本书其他纸的纸质不同，他抽出一看，竟是一幅画，画中有无边无际，广阔的大海，碧波浩渺，与天空交相辉映，海边甚至还有零落的房子和街道。

        翻过来，反面有一句话：

        我们都身处阴沟，但仍有人在仰望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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