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晚上八点，偌大的办公区里只有敲击键盘的打字声和工位上小电扇的呼呼声，整层楼显得死气沉沉。

        罗溯阳向窗外看了一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站了起来，穿过层层的工作位走向主管办公室。

        白色的衬衫在一整天的工作中显得皱皱巴巴，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气。到门口时，他拽了拽衬衫下摆抬手敲了敲门。

        要是在平时，他根本不敢去跟那阎王主管请假，请不到不说，还会被连续针对好几天。

        但今天不行，他必须去。

        刚刚在工位上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如果同意的话还好，就算挨骂也无所谓，要是不同意的话就直接走人，反正这破单位他早就待够了。

        叩叩两声敲门声后，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主管背对着桌子言语间满是笑意地打着电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他只好站一旁耐心地等着。

        过了十几分钟，面前的人终于挂掉电话，缓慢地转动椅子，看了他一眼又喝了口茶，开口，“有事？”

        语气不似平常的冰冷，但跟打电话时的热情比起来也差远了。

        “主管，我想请天假……”罗溯阳小心翼翼地开口。

        “哦，请假是吧。”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主管点点头，“行可以，你走吧。”

        过程太过顺利，罗溯阳都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了原地。

        要在平时你给他磕两个头都不一定能换来一次假期，而现在话还没说完就批了？

        罗溯阳满是疑惑，但不敢问，也没多想。反正批了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谢谢主管，那我去填下表。”

        “不用，一会我刚好过去帮你说一下就行。”主管说的时候还带了一丝笑意。

        “好，那谢谢主管。”罗溯阳说完就出去了，看着仍在工作中奋斗的其他人，竟有种解脱的感觉，不禁窃喜。

        他到工位上拿起手机就往电梯走，快到门口时，他回头挥着手，“兄弟们加油啊，我先走了。”

        说完就快步跑进电梯，把即将到来的谩骂和白眼都留在了九楼。

        临城的夜晚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一栋栋高耸的写字楼闪着各种商业logo的霓虹灯，一时间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罗溯阳不止一次地吐槽过那些夜猫子们的夜生活，但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他要跟男朋友一起过生日。

        罗溯阳跟他男朋友许文清是高中同学，当时许文清轰轰烈烈地追求了他一年多，连周围的朋友都忍不住调侃，“你就从了吧！”

        但他自己却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以前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追求过什么人，不知道自己对许文清是不是喜欢，但在这种强烈的攻势和周围不断的撮合下，他决定试一试，万一是自己反应迟钝怎么办？最终在十八岁生日会上，他同意了许文清的表白。

        到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这十年中虽然也有过磕绊但从没分开过，往往都是许文清迁就他，而他就再嘿嘿一笑，就又是平时黏黏糊糊的小情侣了。

        今天罗溯阳特意推掉朋友帮他办的生日会，就为了能跟许文清一起过生日和十周年纪念日。

        他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回忆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平时在学校看不出什么，但毕业后他们的差距却越来越明显，罗溯阳进了一家小公司每月拿着三千块的工资，还受着老板没日没夜地压榨丝毫看不见前路的希望，而许文清则进了知名的互联网公司还受到老板青睐频频升职，现在手底下已经有五十多个人了。

        这种差距刚开始让罗溯阳很不安，但许文清不仅没有跟他提分手还时刻注意着他的情绪，这让他很感动。

        城市的灯光从他脸上丝丝划过，掏出手机。

        ——宝贝，我快到家了。

        罗溯阳下车往小区里走了一段，抬头看了眼五楼，灯没亮，而手机里发的消息也没人回。

        他笑了笑，不会又再搞什么惊喜吧。

        满怀兴奋地上了楼，勾起的嘴角也没放下来过，连电梯里的金毛都忍不住看他两眼。

        到门口，他按下锁把门打开，放慢了脚步走进去，“宝贝，在吗？”

        等了一会没人应。

        看来不在，难不成还没回来？

        打开灯，桌子上别说礼物了，就连蛋糕都没有，不禁有点失落。

        他又发了一条消息。

        ——有惊喜吗？

        ——等着。

        那边回了消息，罗溯阳顿时又笑了起来，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满怀期待。

        上次跟他说有个键盘好看，他会不会买那个？

        还是给我挑个更好看的？

        罗溯阳有点坐不住，便去厨房拿了罐啤酒。

        嚓！一瓶下肚，许文清还是没回来。

        他打了两个电话，但没人接，罗溯阳又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好的东西就是要耐心等，他安慰着自己。

        九点半，罗溯阳实在是饿的不行，正准备起身起去厨房找点东西先垫垫，门铃却响了。

        他快步跑到门边，兴奋地说，“连开门的手都没有了吗？”

        门打开，在看清了来人后，他顿时就收起了笑容，“你是？”

        那人身着黑衣，黑裤，黑鞋，如果把他放在野外应该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罗溯阳打量着面前的人，顿时警惕了起来。

        门外的人递给他一个优盘，“看看吧，别等了。”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罗溯阳听不太懂但却隐隐约约地有些预感，他想问问那人这是什么，一抬头，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往外望了两眼，赶紧关好门进屋把优盘插入电脑里，等待开机的时间他有着按耐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会不会恶作剧什么的？

        还是许文清的把戏？

        随着清脆的开机声，他打开了u盘。屏幕上出现好几个文件夹，他一个一个点开。

        每一个文件夹的内容都不一样，有高考后的，有大学的，工作的，直到现在的都有，全与一个人有关——许文清。

        但却不是什么十周年纪念视频，也不是什么让人惊喜的礼物，罗溯阳看着那些内容甚至差点喘不上来气。

        里面罗列了这些年来许文清背着他干的好多事。

        他不禁想起以前的种种。

        交往时，许文清送的昂贵礼物。大学时，许文清混的风生水起并在别人为实习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早已联系好了知名互联网公司，毕业，还凭着自己的关系给出狱的老爸安排了份体面的工作。

        当时他只是以为家里的人脉亲戚搭了把手，给他安排好了路，却没想到全都是因为自己。

        还有毕业后怎么就直接进到了临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怎么就那么幸运地被老板看重，仅仅两三年就坐到了主管的位置。

        怎么就在罗溯阳说自己要去面试时极力劝阻，还给罗溯阳安排了现在的公司，当时他感动的不行觉得许文清处处在为自己着想，还为此道歉觉得自己不懂事没能力。

        还有主管对他一次次加班的要求，一次次以各种名义嘲讽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方便他跟罗建军的见面和撒气。

        桌子震了一声，他双手颤抖着拿起手机，点开一看，是一封公司辞退他的邮件。

        罗溯阳冷笑了声，如果刚刚看着电脑里的东西只有五六分信，那么现在这个短信已经坐实了一切。

        他没有理会继续往下看，坏了的电脑，失效的报告，还有一些聊天记录，全是为了隔绝他在公司的人际关系。他越看越想笑，直到划到了下一页，笑容戛然而止。

        里面出现的名字是他的老妈，苏女士投资遇阻，项目泡汤，被公司孤立……包括现在被辞退。

        他很肯定这都是父亲罗建军让做的。

        罗溯阳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给苏女士，泪水已经充斥了整个眼眶，让他的视线模糊起来，他在手机上找了好久才把号码拨了出去。

        一长串嘟音后电话才被接通，罗溯阳压下情绪，尽可能用平常的声音说，“妈，我做了些牛肉明天给你送公司吗？”

        “啊……不用，送家里就好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压不住的疲惫。

        罗溯阳一下就崩溃了，说话带着一丝颤音，“你是不是被辞退了？”

        “哎呦，宝贝儿子别哭啊，妈妈是被辞退了，不过本来就不想干了，现在正好可以提前养老。”苏女士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老妈这人逞强，不喜欢在人前示弱，罗溯阳安慰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他又拨号给许文清，他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吗？从追他开始到现在也有十一年了，全都是为了利用他吗？

        电话打十几个了都没人接。

        便发了条短信。

        ——你现在跟罗建军在一起吗？

        消息发出后，罗溯阳放下手机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感觉可笑的不行。他又看向电脑，随着鼠标的滑动，屏幕底部出现了一个名字，李恩恪。

        还不等他回忆这人是谁，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知道了？”许文清开口，“那家伙速度挺快，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每天还要陪你演戏。”

        “什么？”罗溯阳疑惑，“你做这一切是罗建军指使的吗”

        “罗建军？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许文清笑了两声，“他把你保护的真好啊，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只记得一个罗建军。”

        “谁？”罗溯阳不明所以。

        “李恩恪，他为了你可是拦了我好几次，不仅把学给退了还把房子给抵押出去，他妈的最后居然敢威胁我。要不是因为他，你以为你能顺利从大学毕业？能在临城找到工作？能安安稳稳地过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

        “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罗溯阳控制不住地吼出来。

        “现在跟我发火没用，有空还是去看看他吧，伤的可不轻。”许文清嘲讽道，“真想不通为什么你这种废物能有这么一条好狗。”

        说完电话就挂了，罗溯阳愣了半天，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中李恩恪三个字上，回忆终于聚拢过来，咖啡店里的李恩恪，给他送药的李恩恪，陪他罚站的李恩恪，他懊恼着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

        他拿起手机就跑了出去，到楼下拦了一辆车，报出了记忆中的地址。

        刚许文清说李恩恪伤的不轻？是为了他吗？

        罗溯阳不敢细想，到地方后连忙下了车，找到了记忆中的咖啡店，但那里早就关门了，他在附近转了半天，没看到人。

        他去李恩恪以前的家里，敲门发现早就换了住户。

        会不会在许文清公司附近？

        他又打了车去写字楼下，在几条公路上找了半天还是没有。

        他去了医院，市医院，中医院，人民医院，附属医院，能去的他都去了但就是不见李恩恪。

        罗溯阳有些崩溃，站在路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人，时刻守护着自己的人，又为自己受伤的人，可他现在连那个人在哪都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就跟个智障一样，一点都没发觉。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慢慢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无声抽泣。

        周围有刚加完班出来疲劳的打工人，有出来逛街谈笑的大学生，也有耳鬓厮磨牵手散步的情侣，他就在所有热闹之外，孤独无助地蹲在路边。

        嗡。

        手机震了一下，他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把满脸泪水的头抬起来，打开手机。

        一个全黑的头像发来的，生日快乐！

        他盯着那句话出神，心里更加难受，这是李恩恪的微信号。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平时在朋友圈抱怨时，这个微信发来的一些笑话。

        罗溯阳连忙拨打了语音电话。

        没人接。

        他一直打但那边一直不接。最后发了一条消息。

        ——你在哪？我去找你。

        ——明天我去找你。

        罗溯阳看着回信猛地站起来。

        ——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去。快说在哪？

        ——明天下午四点，你家门口。

        这条信息之后，罗溯阳不管发什么那边都没再回了，但至少安心了些。

        他没去出租屋而是回到了自己家，苏女士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不经常回来住，但老妈总是习惯性地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真正在意自己的人却被抛到一边，他又湿了眼眶。

        坐在床边，罗溯阳翻着跟李恩恪以前的聊天记录，发现每次过节生日总会受到对方的祝福短信，而自己除了刚开始回的两句外就再也没搭理过了。

        他拍拍脸起身去卫生间，把门关上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罗溯阳你凭什么

        你到底哪点好能让李恩恪那么对你？

        你他妈是个傻子吧！

        你这辈子都还不完了知道吗？

        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唾弃着自己，像是打开了阀门泪水止不住地流。

        而耳边的动静却像是有了回音似的，慢慢吵闹起来。

        “罗溯阳，都上课一会了你还在这照镜子……”

        谩骂声越来越清晰，他闻声扭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高中的教导主任正在门口一边指着他骂一边在本子上记东西。

        而他现在正在教学楼末端厕所的镜子前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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