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好事

九月末。

        皇上下旨罢免了户部，吏部，礼部不同品级官员共五名，恩赐两朝老臣中书令颜大人返乡养老，颜大人长子入礼部，次子进宫伴读，宣江浙督府以上官员十月中旬进京述职。另，所有跟贩卖私盐案有牵扯的官员，依所犯罪行大小，轻则罢官抄家，重则流放斩首。

        “听闻皇叔重疾缠身，朕心中甚是牵挂。”江南王府内，燕洵钺送走宣旨太监，坐在正厅上一脸玩味的重复刚才宣旨太监所念内容。京城内这段时间皇上的举动他都十分清楚，也在预料之中，不如说如果皇上一点动作都没有的话反而更让他担心。

        他的头发没有梳起来，单穿了一件长衫，敞着领子，把圣旨丢到一旁，阔步走到厅外负手而立。扬州的天气温暖潮湿，此时刚下了雨，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一名婢女捧着茶碗走了上来，低头道：“王爷。”

        燕洵钺看天道：“皇宫内如何了？”

        那婢女道：“两国来使，宫中戒备甚严，消息传不出来。”

        听闻此话，燕洵钺点了点头，又道：“妘儿那边呢？”

        婢女回话：“郡主还未有机会接近北戎王子，王子也并未与朝中任何一名女子有过多接触。郡主来信，一切皆在秋猎。”

        燕洵钺笑笑：“本王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上京，齐王府。

        也不知怎么回事，重阳宫宴后，燕姌儿开始经常往齐王府跑。刚开始章柔以为这小丫头对燕齐一往情深，心想着每天都想见到心上人也是有的，就没想那么多，可谁知道这丫头每次到了王府，跟燕齐没说两句话，就拉着自己满街乱逛，一会儿说这家铺子的衣裳好看了，一会儿又说那家铺子糕饼好吃了，态度和蔼亲昵，让章柔十分摸不着头脑。

        这会儿她们在一家首饰店，燕姌儿正拿着一支发簪在自己头上比划，比划半天，喜滋滋的扭头叫章柔。

        “哎，你觉得这个好看么？”

        章柔十分尴尬，因为她现在穿男装，身份还是燕齐的贴身侍从，燕姌儿这举动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实在是很成问题。

        偏偏燕齐今天一早进宫，没有带自己，就这么一天，一下子被燕姌儿抓住空隙，把自己带出府了。真是头疼。

        可也没法说。

        她只好拱手行礼，笑说：“郡主眼光上佳，小人觉得非常好看。”

        燕姌儿眼睛亮亮的，凑上来说：“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我就觉得这个样子的好看，可阿姐却说太俏皮了，不够稳重端庄，不许我带这样的。”

        章柔心头一动，约莫知道了为什么燕姌儿喜欢找自己玩儿了，突然有些不忍。

        她看了看那支发簪，是个金镶玉的蝴蝶，蝴蝶肚子上嵌着一颗宝石，须子上各顶一粒米珠，稍稍一动，就颤颤巍巍的晃，十分可爱。

        她看了看，拿起来插在燕姌儿的发髻上，朝店里举着镜子的店家抬抬手，那店家赶紧上前走了两步，对着燕姌儿。

        章柔道：“确实好看。”

        燕姌儿歪着头冲着章柔甜甜的笑了笑，有些害羞的说：“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呢。”

        章柔有些意外：“怎么可能，难道你爹，你娘，还有你的姐姐们没有夸过你好看么？”

        燕姌儿摇头：“爹忙的很，娘和两个姐姐不喜欢到处逛，也不喜欢吵闹，大姐要帮娘亲打理王府，没工夫陪我，二姐整日就喜欢关在屋子里看书，更没空搭理我。”

        章柔抱起胳膊，一手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可是之前我在扬州的时候，觉得王爷对你十分宠爱，怎么，他都没有夸过你可爱，娇艳么？”

        燕姌儿有些闷闷的，还是摇头，可刚闷了没一会儿，就“咦？”了一声，抬眼看章柔。

        章柔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燕姌儿憋着笑，问她：“你方才说我，可爱，娇艳？”

        章柔点头：“对啊。”

        燕姌儿一把拽住她，兴致勃勃的问：“那，七哥哥也会这么想么？”

        章柔瞬间头大，只想仰天长叹一声：“我怎么知道？”

        燕姌儿不放过她：“你说嘛，你是七哥哥的侍从，你肯定知道。”

        章柔使劲挣脱燕姌儿的手，不住求饶：“小人真的不知道，郡主，你饶了小人吧。”

        “不，你说嘛，说嘛。”

        章柔落荒而逃。

        又是一路追逐。

        如此逛了大半天，燕姌儿还不放章柔回去，差人给齐王府和皇家别院递话，带着章柔找她四哥哥，明王，燕睿去了。

        章柔垂着腿，跟车夫并肩坐在车外，给燕姌儿赶车。燕姌儿不乐意，非得拽她进车。

        章柔把燕姌儿的手拍开，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郡主，要是逛街也就算了，这车厢里属于密闭空间，这不合适，到时候王爷知道了会骂我的。”

        燕姌儿一听，隔着车帘子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但也不老实的坐，就靠着边，挨着章柔坐。

        “还是在扬州好。”她说：“我在扬州怎么玩，爹都不会说我。”

        章柔心想那是，你爹地头一霸，有他在，自然怎么玩都行，嘴上却说：“就算如此，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在扬州，我觉着你爹也不会同意你跟一个男子独处的。”

        燕姌儿点点头：“那倒是。”

        她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把脸放在两手中间，嘟着嘴说：“我有点想骑马了，还想钓鱼。”

        章柔道：“再过几天应该就是秋猎了，骑马肯定没问题，至于钓鱼嘛……”她想到上次在燕睿家的那条鱼，笑了笑说：“估计一会儿到了明王殿下那里，应该就能如愿。”

        燕姌儿说：“四哥哥府上花园的池子里，有好多鱼，养的又肥又胖，一会儿钓上来可以煮了吃。”

        章柔点头：“还可以蒸着吃，淋上酱料，也好吃。”

        燕姌儿捂着嘴嘻嘻笑：“说的我都饿了。”

        燕睿不知道自己花园里那一池子的鱼已经被惦记上了，此时还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皇上罢免了不少官员，他须得跟吏部一起赶紧择合适人的顶上。

        他府上的管事的着人来报：“王爷，平乐郡主到，齐王府上的侍从随着一起来了。”

        “齐王府的侍从？”燕睿皱眉，搞不懂这是什么搭配：“是谁，燕侍卫么？”

        管事的回话：“回王爷，是上次来过府上的，章若。”

        燕睿道：“这两个怎么凑一起去了。”说完，放下笔，招手让沈烈过来把自己推出书房，去迎平乐郡主和章柔。

        燕姌儿等在正厅，见燕睿来了，乖乖的起身行礼：“四哥哥好。”

        章柔十分无奈，跟着行礼：“见过明王殿下。”

        燕睿看这两人，觉得有趣。这两个人，一个的爹在皇上那儿挂了名，一个的主子被那挂了名的爹追杀，现下居然一起站在自己府内的厅上，而且看上去还颇为和睦，真是神奇。

        他笑说：“姌儿怎么来了，可是想我那池子里的鱼了？”

        燕姌儿被说中，跺着脚：“哎呀四哥，你怎么这么讨厌。”

        章柔脸上做出恭敬的样子，心里尴尬的不行，其实她也有点惦记来着，可惜自己是个下人，惦记也没用。

        燕睿没有理会章柔，只是问了问燕齐去哪了，就带着燕姌儿去花园池子边儿上。

        燕姌儿乐呵呵的跟着走。

        章柔看燕姌儿走的没心没肺的，叫住她，说道：“小人就护送郡主到这里，王府里还有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燕姌儿眼睛一瞪：“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钓鱼。”

        章柔道：“承蒙郡主看得起，可小人是齐王府下人，今日已经跑了这许久，再不回府，恐王爷责罚，还请郡主见谅。”

        燕姌儿撇撇嘴：“七哥哥才不会责罚你呢，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玩儿。”

        章柔十分尴尬，真想说你再这样以后就不夸你可爱了。

        燕睿在旁边看了会儿热闹，道：“其实这个好办，我派人去宫里跟七弟说一声就是了，正巧我这里也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等他来了，你再随他一起回去吧。”

        燕姌儿点点头：“四哥哥都这么说了，你不准走。”

        章柔艰难的拱了拱手：“多谢明王殿下。”然后跟着一起往花园去了。

        此时已经是晌午，这个时候等钓鱼当午饭估计都要饿死了。

        燕睿命人将席面摆在花园的凉亭，挨着池子，鱼竿就支在栏杆上。

        燕姌儿这次身边没有她姐姐跟着，燕睿又不像燕齐那样脾气大，是以她这顿饭吃的是舒服自在。

        她夹了个丸子，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四哥哥，你去秋猎么？”

        章柔站在旁边，听这话替燕姌儿捏一把汗，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

        燕睿却没什么反应，他一直笑的很温和，听了这话也只是笑容深了一些：“往年都没有去，今年也不去了。”

        燕姌儿指了指章柔道：“上次在宫里，七哥哥的侍从说四哥哥没准喜欢看人骑马，觉着热闹，所以我才问的。”

        她看了看章柔：“你看，不对吧。”

        章柔心里翻了个白眼，动作却十分恭敬：“郡主说的是。”

        燕姌儿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低头喝了口汤，喝到一半突然说：“哎，不如来玩投壶吧，这个我记得四哥哥最拿手了。”

        燕睿道：“许久没投，估计生疏了，姌儿自己玩吧。”

        “哎生疏了才要投嘛，你，快去摆上投壶的器具。”燕姌儿汤也不喝了，上来就点中了沈烈，让他去摆壶。

        沈烈看看燕睿，燕睿无奈的点点头，他便下去叫人摆壶了。

        燕姌儿提着裙子跑到花园空地上，从下人手里接过羽箭，瞄了瞄投出去，中了。她开心的拍手，见章柔站的远远的，就把她拽过来，递箭给她。

        “喏，你来。”

        章柔八辈子也没玩过这个，推辞道：“郡主，我不会。”

        “别废话，快投。”

        章柔真的太尴尬了，深深感觉只要跟燕姌儿扯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她半举着箭，对了半天，犹犹豫豫的投出去，离壶口偏了能有半米那么远。

        燕姌儿乐的哈哈大笑，指着章柔说：“你怎么这么笨。”

        章柔笑说：“小人愚钝，让郡主贱笑了。”

        燕姌儿听不出来，又递箭给燕睿：“该四哥哥了。”

        燕睿温文尔雅端坐在轮椅上，接过箭，抬起胳膊定了定，飞手投出，正中壶心。

        章柔不由自主的鼓掌。

        厉害啊。

        先不说坐着本来就比站着难投，况且燕睿离那个壶比她和燕姌儿都远。这都能中。

        真是厉害。

        燕睿笑了笑，不经意间撇了眼章柔。

        章柔赶紧停下手，放在背后藏起来，她冷静了一下，告诉自己一定是光环效应，长得好看的人干什么都厉害，但实际上这根本没什么。

        对，实际上很普通很一般。

        默念三遍，燕姌儿再投，箭偏了。

        章柔的默念破功。

        心想好吧，还是厉害。

        玩了一会儿，燕姌儿终于累了，叫人搬了软凳坐下来休息。章柔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

        但她身份是下人，虽然口渴肚饿，也只能站在旁边听吩咐。

        她心里祈祷，希望燕齐赶紧来，解救自己与水火之中。可燕齐没有叫来，燕姌儿的鱼竿却动了。

        燕姌儿大叫：“鱼！”赶紧起身，可起的太急，踩了裙摆，整个人往旁边歪过去。

        章柔离得最近，看燕姌儿马上就要脑袋着地，赶紧扑过去接住她。

        燕睿也跟着扑了过来，接住了章柔。

        章柔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只觉得短短一瞬间好像被慢放似的。她歪躺在地上，低头看了看燕姌儿，发现她无事，稍稍放了放心。

        可燕姌儿一心惦记自己的鱼，也没管章柔，连声说：“别让它跑了。”站起来就朝鱼竿跑过去。

        章柔看的好笑，想起身，肩膀却是一疼，竟然有些站起不来。

        有人在她耳边说：“没事吧。”

        她回头，燕睿挂着温和笑容的脸放大在她眼前。她一下子脸红起来。

        “没，没事。”

        沈烈上前扶起自家主子，架着燕睿的胳膊重新让他在轮椅上坐好。

        章柔捂着自己的肩膀，忍住疼痛，自己撑地站了起来，还得行礼。

        “多谢王爷。”

        燕睿摆了摆手，转个身对燕齐道：“七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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