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一早，燕齐一行人到了扬州码头。他们租了一条客船，从陆路改成水路，经由京杭大运河直接上京。

        章柔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燕齐堂堂一个王爷不去当地的官驿，或者扬州的别馆，坐船也不坐官船，而是选择这种隐藏身份的做法，但也没有问。因为从开始救了他开始，不明白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自己一介普通人，保命回家是首要，其他的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燕一雇佣了两个小厮，整艘船上连船夫，帮工，小厮婢女算在一起，一共十个人，其中一个婢女是专门为章柔准备的。

        毕竟在船上不比在陆地方便，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章柔十分感激。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船头，雇来的婢女小兰怕她被日头晒，举了把伞站在旁边。章柔抬头说：“你也搬个椅子坐下。”

        小兰拘谨的说：“奴婢不敢。”

        章柔站起来，去船舱里搬了把椅子跟自己并排，拍拍椅面：“坐下吧，站着多累。”

        小兰只得坐下。

        章柔让小兰坐的离自己近一些，肩靠着肩，把伞放在两人中间：“你看，这样两个人都晒不到了。”

        小兰羞涩的笑笑。

        “你知道么，我之前从来这样出过远门。”

        “这样出过远门？”

        章柔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被风吹的眯起眼睛：“就是坐这样的船，出远门。”

        小兰了然的点点头：“奴婢是在船上出生的，自小在船上长大。后来阿爹挣了钱，把整艘船都买下来，我就跟阿爹一起在船上帮忙。”

        “你阿爹是谁？”

        小兰指了指船头撑杆的船夫：“他就是我阿爹。”

        “那你娘呢？”

        “我阿娘在船上生我的时候染了寒气，近不得水，阿爹就让她在家里休息了。”

        章柔叹气：“你娘一定很疼你。”

        小兰又不好意思的笑：“每年过生辰，阿娘都会做新衣裳给我。”

        章柔说：“这样多好。”没敢想自己的家人。

        小兰看章柔神色有些倦怠，便说：“我给姑娘泡壶茶吧。”起身跑开了。

        留的章柔自己一个人拿着伞坐在那里。

        她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周围只剩下船夫撑船的水声，和耳边轻轻的风声。

        章柔把伞放在肩上，慢慢的转着伞把，伞面上画了半圈兰草图，跟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太阳还是那么大，照的江面上亮堂堂的。

        章柔被那光刺疼了眼睛，用伞遮住了脸，罩住了自己的影子。

        燕齐走了过来，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章姑娘好雅兴。”

        章柔没有出声，只是怕伞刮到燕齐，把伞往旁边侧了侧。

        而这让燕齐能清楚的看到章柔的侧脸。

        章柔还是像刚才那样，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动也没有动，右手搭着伞把，一圈一圈的转。

        她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搭在额头上，眼睛有些红，却没有泪珠的痕迹。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好似在轻轻的喘气。

        眼睛不断的轻眨，好像一道栅栏，把什么东西给拦在了里面。

        燕齐把眼睛转开了。

        他打开扇子扇了扇自己，在江面上游移了一圈，又偷偷看了眼章柔。

        此时他二人共乘一伞，同坐在船头沐浴江风。

        章柔一直没有说话，心里想的是家。

        燕齐也不再说话，心里想的是章柔。

        小兰端着茶从船舱里出来，看到燕齐坐在那里，转身回去叫一个小厮搬了张茶桌摆在了船头。

        “姑娘，公子，喝盏茶。”

        燕齐合上扇子，接了过来。

        小兰从章柔的手中拿走了那伞。

        阳光又回到了章柔的脚下。

        章柔笑了笑，抬头对小兰说：“谢谢你。”

        她端起茶碗喝一口，长舒一口气：“这里景色真好。”

        燕齐说：“烟雨江南路，此次走的匆忙，来日闲时，我可以带章姑娘在扬州多住几日，更能领略江南美景。”

        章柔撑着下巴看他，笑说：“好啊，如果到了京城，我没有打听到我想找的东西，就等你一起回来，到时候你可不要嫌我烦。”

        燕齐失笑：“再没有比你更安静的姑娘了，哪里烦的起来。”

        章柔打趣他：“但是我很爱吃，你不怕我吃穷你。”

        燕齐摇摇扇子：“在下不才，还略有些家底，足够供姑娘吃喝了。”

        章柔连忙接：“你说的哦，我会记住的。”

        燕齐还未回答，小兰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出来。

        章柔皮糙肉厚，全然不觉得自己这样吃大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笑嘻嘻的问小兰晚饭吃什么，反惹的小兰十分不好意思。

        整整一天，章柔几乎都呆在甲板上，到了日落才回舱。她招呼小兰跟她一起下了会儿五子棋，吃了碗绿豆汤消暑，便吹灯睡下了。

        另一头燕齐那边也熄了灯。

        撑船的船夫换了班，拎着灯围着船走了一圈，看江面上的情况。

        远远的，一个橘红色的小点浮在江面上靠了过来。

        船夫举着灯，心想这是那家小船要来结伴，却听“嗖”的一声，船夫低头看，一只箭插在他的胸口。

        灯落在了甲板上。

        “阿爹！！！”

        小兰含着泪水扑了过去。她刚安置完章柔，想过来寻自己的阿爹，却不想看到这一幕。

        她把船夫扶起来，使劲摇晃。奈何羽箭射的精准，船夫渐渐没了鼻息。

        船上的灯亮了起来。

        小兰哭的满脸泪水，没注意到有船靠了过来。

        有黑衣人在江面一点，落在甲板上，举刀向小兰砍去，燕一游龙般飞过，自下而上劈开，黑衣人仰面吐血，后躺落江。

        “快走！”

        燕一抓起小兰躲过一支飞羽，刚要跑，觉得手上一沉，小兰后背中箭，箭头穿胸而过。

        再细看，人已经不行了。

        燕一拧紧眉头，放下小兰，一边挡箭一边朝燕齐那里跑。燕齐早已醒了，穿了身藏青色的束袖武服拿剑透过窗户往外看。

        “一共几个人？”

        “靠过来的是小船，上面有三个，远处还有，看不清。”

        “章柔呢？”

        “还在舱房。”

        燕齐连忙出门去找章柔。章柔的房间在船的另一头，他敲门时章柔正在发懵。

        “出了什么事？”她听到小兰的声音：“有人劫船？”

        燕齐点头，一掌熄灭了房内的灯，拉着章柔贴着墙壁走，提防江面上的冷箭。

        船上其他的人也都醒了。

        江面上来的人颇多，小船不止一艘，远处还有冷箭，很快那些帮工和小厮的惨叫声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章柔抓紧了燕齐的胳膊，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遇到燕齐的那天晚上。只是这次没有地窖，她离死亡更近了。

        甲板上响起刀剑声，燕一跟他们打了起来。

        燕齐趁燕一引开黑衣人的注意力，把船上的灯全都熄灭了。燕一站在上风处，屏住呼吸撒了把毒粉，放到三个。

        又有人上船了。

        燕齐躲过一箭，喝道：“蹲下！”展臂飞起，隔断迎面而来两个黑衣人的喉咙，燕一跟燕齐汇合：“公子，人好像不止这些。”

        燕齐：“下水。”

        他抬脚踢两个死尸往不同方向落水，回身拉起章柔，在死尸落水的同时，一起跳入江中。

        章柔全身绷紧，紧张的几乎休克，吸了一大口气跟着燕齐跳进了江里。

        远处两艘小船寻着落水声，不断靠过来。又听数道羽箭，朝着那两个死尸落水的方向射了过来。

        羽箭不断入水，章柔拼命往前划。水里很黑，她看不到燕齐在哪，慌乱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向下沉。头顶有盏灯靠了过来，映在水面上。

        章柔看到了燕齐的脸。

        他冲章柔摆手，示意她不要乱动。章柔点头，知道小船上的人在找他们。

        但很快，就听江面上的人喊：“在那边！”

        灯一下子换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船，慢慢的划走了。

        燕齐拉住章柔，没有立刻出去。

        章柔水性一般，觉得这段时间无比漫长，又因为害怕自己吸进江水，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口鼻，可过了一会，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她划着水往上，燕齐连忙拉住她。她的脸刚露江面深吸一口，就又沉了下去。

        燕齐带着她在水下往客船的方向划去，贴着船底，悄悄的浮出水面。

        那两艘小船已经渐渐远了。

        燕一动静颇大，那两船人跟的很死。

        章柔在水里发抖，看到船上反射的刀光，哆嗦的问：“燕一怎么办？”

        燕齐搂住她的肩膀：“燕一水性很好，他会有办法的，别担心。”

        章柔只能点头。

        即使担心，她也做了不什么。

        毕竟她自己才刚跟死神擦肩而过。

        又在水里呆了一会儿，直到那些小船完全看不到了，章柔和燕齐才回到了船上。

        “先不要点灯，你先去把衣服换了，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章柔点头，借着月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尽量不去看那些尸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身体的反应没办法骗人。

        她甚至连牙齿都在发抖。

        好冷。

        她没办法换衣服。

        为什么会这样？

        她抱着肩膀在地上缩成一团。

        船上死了很多人。

        船夫和帮工也死了。

        还有小兰。

        萦绕在鼻尖的这股浓重的血腥味里，有那个小姑娘的。

        章柔把自己抱的更紧，死命往角落里缩，恨不得自己可以消失。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为什么？

        谁来救救她……

        “章姑娘？”

        燕齐的声音突然响起。

        章柔往角落里更挤了一下。

        她想起这个人曾经试图推自己出去挡刀。

        燕齐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没有听到章柔的回应，便赶快推门进去，却看到在床边缩成一团的章柔。

        他松了口气，走过去想要碰她，可想了想，从床上拉被子下来，直接把章柔裹住抱起来，放在床上。

        章柔一直在发抖。

        全身又冷又僵。

        燕齐发现即使她被放在床上，也是缩成一团，像一颗球。

        “章姑娘？”

        章柔没有回应。

        又是没有回应。

        燕齐想到了下午章柔的那个侧脸。

        把章柔抱了起来，圈在怀里。

        他说：“不要怕。”

        不要怕。

        “我会保护你。”

        你会保护我么？

        “不要怕。”

        真的么……

        听着燕齐的声音，章柔慢慢停止了发抖。

        燕齐把她抱的很紧，贴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的说：“不要怕。”

        她的耳朵感受燕齐的呼吸，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她想说你不要骗我。

        想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可真的太累了。

        好疲惫。

        黑色的手把她拉入深渊。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你不要骗我。

        不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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