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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天问 十,狂怒(1)


  秦虎心神俱碎。
  他盯着秀姑的尸身,完全不敢相信。
  那个温婉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消失在他面前。
  甚至来不及道一声告别,来不及说一声温言碎语。
  在波诡云谲的杭州城,当他还是一个小官吏的时候,尚且可以保她周全,  然而在京城,在他作为领兵数万的禁军将领,身后还有几方势力的时候,他却无力挽救她的性命。
  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一切精心筹划,在秀姑的鲜血面前,通通不值一钱。
  他以为可以凭借他的聪明,  他的运筹帷幄,  平息所有的疑难纷争,但是他错了,  他高估了自己。
  所以,他失去了秀姑,他两岁的女儿,失去了亲娘。
  为什么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失去的有多么珍贵。
  秦虎颤颤巍巍,慢慢走近秀姑,慢慢将她抱起,他凝视着她的脸,那张脸,却不会再向他绽放笑容了,她的手,也不会再给他端上饭菜、端上酒壶,说道:“酒菜不够,跟我说一声。”
  秦虎的脸上,被泪水遮蔽。
  朦朦胧胧的,他瞧见秀姑围着围裙,给他温好酒,炒好菜,  朝他抿嘴一笑,然后返身回厨房忙活。
  他恨自己,他忽略了秀姑,冷落了秀姑,他总以为他给她的爱是足够的,其实远远不够。
  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抚摸他的背脊,那是林枫晚的手。
  林枫晚柔声道:“老虎,你节哀顺变。秀姑的事,咱们慢慢处理。”
  秦虎哑声道:“我错了,我大大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眼泪簌簌而下,点点滴滴滴在秀姑的身上。
  他将头埋在秀姑胸前,让泪水肆意流淌,久久久久地不愿抬首。
  林枫晚、甘三娘、赤脚汉等人守在旁边,默言不语。
  过了许久,秦虎抬头,冷冷说道:“到底是谁干的?”
  赤脚汉道:“鱼蛇帮的人。”
  张小毛、平狗儿说道:“秀姨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  我们一定要为她报仇雪恨。”
  秦虎点头道:“很好,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我。”
  林枫晚突然发现秦虎变了,他双眼通红,脸色阴冷,全身充满杀气,忍不住说道:“老虎,你想干什么?”
  秦虎道:“我想干什么?我有荣亲王手令,协助京城治安,平息京城械斗暴乱,我手下有兵有将,你说我想干什么?”
  他霍地转身,吩咐手下一名军官道:“你去,传我的军令,即时调集三千兵马入城,闹事的暴徒我已经查探清楚,一个都不要放过,统统拿下,抗命者杀!”那名军官道:“属下明白。”
  林枫晚脸色转白,说道:“老虎,兵马进城,非同小可,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虎道:“鱼蛇帮、九曲庭院那些宵小,作恶多端,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好顾忌的,都一并剿灭了!”
  禁军执行命令如雷如火,不到两个时辰,大队兵马入城,秦虎打的是荣亲王的旗号,有王爷手令,又有兵符,守门的兵士根本不敢阻拦。
  三千兵马听从秦虎号令,一队围住九曲庭院,备足弩箭火箭火炮,准备随时进攻。
  另外的人马先封了柯家正店,然后满城搜铺鱼蛇帮的头目首领。
  秦虎又调集京师衙门军巡院的兵士,根据十七卫多年的探报,查封鱼蛇帮城内城外各处的明暗窝点、屯货场所、脚店、车行、饭馆。
  官兵虎狼一般行动,鱼蛇帮、九曲庭院不过半日功夫,已然全面崩溃。帮众们逃的逃,散的散,抓的抓,变作一盘散沙。
  郭重九在官兵围剿中负隅顽抗,被当众击毙。
  柯庆之、曲中柳不知去向,九曲庭院的阵师,在官兵的箭雨火炮攻击下,死伤大半,其余被尽数擒拿。
  官兵全城展开抓捕,搜查,不到两日,京城两大帮派,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当然,鱼蛇帮良莠混杂,大部分都是依附在柯庆之手下谋生,或者狐假虎威,打着鱼蛇帮的旗号,欺行霸市之辈,并非个个十恶不赦。
  秦虎命兵将一一甄别清楚,分别论罪收押。
  两日之间,官兵抓捕、缉拿了一千余人,讯问了数百人,其他盗贼恶霸地痞无赖噤若寒蝉,不敢妄动,无数百姓拍手称快。
  京师衙门的办事效率也很快,先前擒获的私运违禁货物的鱼蛇帮帮众,九曲庭院的阵师,在严刑拷问之下,纷纷认罪画押。
  有了人证供词,官府随即大肆开出海捕文书,悬赏缉拿柯庆之、曲中柳等首恶。
  三千禁军配合京师衙门军巡院雷霆扫荡,京城迅速恢复平静安宁。
  对此,枢密院保持沉默,御林军指挥所保持沉默,兵部保持沉默。
  当然,拍手称快的除了平民百姓,还有古剑会的某某人。
  会长古松、大供奉白圭想不到短短几日风云突变,秦虎暴怒出手,鱼蛇帮、九曲庭院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
  这两大帮会一倒,京城能和古剑会分庭抗礼的,就只剩下黯然销魂楼一家。
  古剑会也不是没有损失,府邸被官兵封锁数日,出入必须接受严密盘查,剑少、剑老、剑狂、剑奴等高手一一被押到京师衙门审问。
  幸好所有的事情,古剑会都是在背后暗中操作,那些邀请来助阵的江湖朋友,早早便秘密送出京城,远走高飞,不知所踪。
  官府查来查去,近期一干命案与诸多货物损失,仿佛都跟古剑会无关。至于码头上的群殴争斗,古剑会的确有人参与,但无非伤人而已,官府顶多斥责几句,或者喝令古剑会赔偿伤者若干伤药费用。
  古松有些不放心,说道:“秦虎会不会借机公报私仇,对我等不利?”
  白圭一笑,说道:“断定不会。秦虎此人睚眦必报,不好招惹,但他尚算刚直公正,做事讲究分寸。只看他是怎么对付鱼蛇帮的帮众便知,数千人中,只抓了几百个,尽是些恶行累累之徒,其余的都放过了。况且我们和他并无太大的利害冲突。”
  古松道:“难怪殿下一早便遣人送来书信,内中只写了一个字:忍。”
  白圭道:“信王殿下英明,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忍。不管外面怎么折腾,我们忍耐、等待。等这场风波过去,再慢慢接手鱼蛇帮空出来的地盘,那可是一盘大生意。”
  古松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争来争去,最终还是我们占了大便宜。柯庆之这会儿,不知躲在哪里痛哭流涕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白圭悠悠道:“真正的龙争虎斗,还没开始啊。”
  时近黄昏,京城外一条小道上,一辆平头车踽踽独行,车上放着两只油乎乎的大木桶,赶车的车夫是一名乡下老汉,身穿深色短褂,足踩草鞋,戴着一顶斗笠,赶着两头骡子。
  表面上看,那是贩卖香油的一辆寻常货车。
  然而赶车的老汉双眼贼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四处窥探。
  小道的远处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微风拂来,那人头上青丝飘扬,赫然是一名年青女子。
  女子手持一把暗黑色的琵琶,全身纹丝不动,见到平头车近前,双目却猛地放出两道寒光!
  赶车的老汉眯了眼,放缓车速,骡子在距离那女子三丈处停下。
  老汉恨恨地说道:“又是你,甘三娘,今日柯某落难,你阴魂不散的跟着,未免欺人太甚!”
  甘三娘语调平静,缓缓说道:“我身上有一百多条冤魂呢,柯庆之,你逃不掉的。”
  老汉掀掉斗笠,扯掉下巴的假胡子,叫道:“你这个恶婆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甘三娘淡淡一笑:“为了找你和夏侯报仇,我在京城等待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你平时都去哪些地方、你出入城都走哪些路线、你有多少个隐秘的窝点、你那些私货都囤积在何处?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你都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桩桩件件,需要我一一数出来吗?”
  她举起手中的铁琵琶,厉声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哈,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今日。”
  柯庆之道:“柯某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婆娘处心积虑要对付我。”
  甘三娘哈哈狂笑:“仇恨?哈哈,姓柯的,我与你仇深似海!你不记得了?当年你还跟着夏侯在西北边军中,担任行军司马的时候,为了冒功,撺掇夏侯屠尽一村男丁,冒充西凉人的首级。里面有我的阿爹、我的哥哥,我的叔叔伯伯,我的邻居,你都忘了吗?哈哈哈。今日,我代表他们,来索你的命。”
  柯庆之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如此!好吧,今日你我不死不休,柯某就用铁账本领教你的铁琵琶。”
  甘三娘鬼魅般飞来,铁琵琶如同一把蒲扇,拦腰狂扫。
  那琵琶重达二十几斤,在她手中却仿似无物。
  劲风扑面,柯庆之暗暗心惊,想道:“这婆娘身法好快!”他抽出身后的铁账本,当得一声巨响,与铁琵琶硬拼一记。
  柯庆之跳起来,铁账本刷的一下页页展开,变作一个半圆形,边缘锋利如刀。
  他抡起账本,使得居然是单刀的刀法!劈、砍、削、推,招招凶狠。
  甘三娘身形飘忽,忽东忽西,琵琶像铁锤一样猛砸猛拍,丝毫不惧。
  当当当,声音不绝于耳,两人都位属京城十大高手,武功内力其实不相上下。
  有时候,甘三娘伸手在琵琶上轮指急弹,用内力发出一阵玄音,引得柯庆之心烦意乱。
  她琵琶弹奏的玄音,暗藏玄机,内力弱一点的对手,只听得血气翻腾、头脑昏眩。
  柯庆之内力高强,当然不会被玄音所迷惑,但也听得心神不定,进招之时难免会迟缓一下。
  两人激斗数十招,甘三娘忽然从铁琵琶里抽出一根尖刺,左手持琵琶为盾,右手握尖刺为矛,一盾一矛,一攻一守,招式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柯庆之本来与对方势均力敌,但此刻急于逃命,气势上弱了一线,对于甘三娘怪异的身法、凶险的招式,应付得力不从心。
  甘三娘尖刺一轮急攻,柯庆之步步后退,不知不觉靠近小道边的一株大树。
  哗啦一声,树上有人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发出一剑!
  那人潜伏在树上多时,屏住气息和呼吸,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出剑之人剑法高明,这一剑蓄势已久,精气神都达到了最顶峰。
  穷途末路的柯庆之心胆俱裂,但他毕竟属于京城的第一流高手,生死关头,厉喝一声,铁账本上举,同时脑袋一偏,避开头顶要害,那一剑正中肩头,深深透入尺余!
  甘三娘配合默契,挺身猛刺,身法快得无法形容,趁着铁账本上举、对方腹部露出空挡的瞬间,尖刺直直从柯庆之小腹刺入。
  柯庆之惨嚎,奋力抡起账本,划出一个圆圈,荡开上面的长剑与下面的尖刺,他双足一点,竭尽平生之力,飞退一丈开外。
  使剑的高手与甘三娘并肩而立,绯色长衫,丰神俊朗,约莫二十几岁年纪。
  两人站在一起,女的娇俏,男的儒雅,显得极为般配。
  身上的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柯庆之只觉得身疲力弱,苦笑道:“徐淮南,我早该想到你会来。”
  徐淮南淡淡道:“既然要报血海深仇,请恕徐某不讲江湖规矩。”
  甘三娘道:“此人恶贯满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动手罢!”
  两人再度冲前,一剑一刺上下飞舞,柯庆之垂死挣扎,拼命挡得几招,手臂上又中一刺,铁账本再也拿捏不住,被铁琵琶拍飞落地。
  柯庆之空门大开,徐淮南眼明手快,刷刷两剑,正中对方左右大腿。
  柯庆之再也站立不稳,颓然跪倒,甘三娘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
  柯庆之嘴巴尚可言语,大叫道:“且慢!且慢!”
  徐淮南道:“柯帮主还有话说?”
  柯庆之生怕对方痛下杀手,急急说道:“两位大仁大义,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奉上。”
  甘三娘摇头道:“什么天大秘密,我不感兴趣。”
  徐淮南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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