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问 七，汴河船（1）

　　上文有讲，汴河漕运乃帝国之命脉。
　　每年夏秋，数千只漕船往来江淮与京城运输米粮财物，河面上百舸争流，一派繁荣。
　　史栽：自淮而南，邦国之所仰，百姓之所输,  舳舻相衔，千里不绝。
　　除了船身扁平的漕船，还有船身狭长的客船、客货混合的船只、游船、画舫、各式小船、小舟。
　　京城就像一个庞然巨大的市集，吸纳四方货物，供养城里城外上百万人口，包括皇族、百官、权贵、富户、兵士、僧道、平民、商贩以及外邦人士。
　　在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当中，有两艘外表普通的无桅货船，船仓的窗扇遮蔽得严严实实，除了在后部摇橹、划桨的少许船夫,  不见闲杂人等随意走动。
　　船头的压浪板分开浑浊的水波，货船走得缓慢而平稳，大鱼一般向前滑行。
　　不多时，两艘货船驶近城外的一处河岸，岸边杨柳枝条浓密，好像一重绿色屏障，遮住了大半船身。
　　船夫们抛缆系船，放了几条舢板，预备卸货上岸。
　　一名精壮汉子走出船舱，双目灼灼，查看四周动静。
　　那人正是鱼蛇帮的桑木佬，京城十大高手之一，他亲自押送两船要紧的货物而来，不在显眼的码头交接，却在僻静的河岸停船。
　　附近有一个空置的农家小院，货物从这里卸下，然后再偷偷运到小院安放收藏。
　　早前桑木佬被古剑会雇佣的高手袭击，受了一点轻伤。
　　一点轻伤,  他根本不放在眼内。桑木佬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反正一身横练功夫，不伤筋动骨，对他而言，便如同蚊叮虫咬。
　　何况，这次押运的，乃是数年来最为紧要的一批货物，帮主反复交代过，必须保证绝对的安全。
　　他火速出京，中途接应，沿途小心翼翼押送，不敢掉以轻心。
　　好不容易赶回京城，一切顺当，只等帮主的车队前来运货。
　　日头当空，热浪逼人，而柯庆之接应的人手尚未赶到。
　　桑木佬心想：货船目标过大，停泊时间长了,  难免引人瞩目。不如先把货物全部转移上岸,  待柯庆之的车队赶来，再行运走。
　　卸货之后,  空船前行到另外一处，重新装运一批瓷器、木材，然后驶往京城附近的码头交接。
　　之所以要大费周章，玩一出移花接木的诡计，是因为这批货物太贵重、太忌讳，万万暴露不得。
　　早些时候，九曲庭院的人在南方偷偷挖掘了好几处前朝的王公大墓，甚至还有一座古越国的王陵，搞到一大批价值连城的陪葬品。
　　曲中柳将所有的宝贝打包装船，又买通当地官吏，伪造货物清单，声称是两船江西路的瓷器。
　　鱼蛇帮派桑木佬南下接应，打算运回京城暗暗销赃，狂赚一笔。
　　为了掩人耳目，桑木佬一行押船走水路，入城之前再将货物掉包，曲中柳一行走陆路，赶到京城跟柯庆之汇合。
　　如此周密布置，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这批宝物价值上千万之巨，如落入沿途的盗匪或官府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桑木佬指挥船夫和一帮手下，将船上的百数个大小木箱陆续搬上岸，在树荫下堆成一座小山。
　　此处十分僻静，周围房舍人烟极少，最方便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堪堪搬得一大半货物，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但见数十骑风驰电掣往这边赶来，后面紧跟着两三百兵士。
　　桑木佬遥遥看清对方旗号，变了脸色，叫道：“不好了！有官兵！兄弟们抄家伙！”
　　鱼蛇帮有备而来，押船的二十几人都是帮中精选的一等一高手，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兼之事先给足了酬金，面对大队官兵，这些人并不慌乱，纷纷取出各样兵器，连连嚎叫，朝官兵冲去。
　　为首的将领喝道：“快快放下兵器！违者格杀勿论！”
　　但鱼蛇帮的高手置若罔闻，只管上前厮杀。
　　桑木佬提了根长棍，飞步直取那名青年将领，那青年将领拔出长刀，笑道：“桑木佬，好久不见。”
　　桑木佬咬牙切齿叫道：“秦虎，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秦虎昨日接到京师衙门军巡院的密报，说是鱼蛇帮今日有两艘货船抵达京城，船上装运的都是违禁的私货，计划在城外某处偷偷停船靠岸。
　　因此他点了半营官兵，事先埋伏在河岸附近，等鱼蛇帮的人忙于搬货的时候，突然领兵杀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桑木佬哪里甘心舍弃货物退走，红着眼，大喝一声，长棍当头猛劈，秦虎长刀一架，刀棍相交，一股巨力从长棍中传来，他急运丹田内力抵挡。
　　不料体内的阴阳二气却流转不畅，内力无法凝聚，秦虎变招极快，使了个缠字诀，长刀圈转，借力将长棍荡开。
　　秦虎心想：糟糕，这段时间疏于练功，想不到内力竟然退步了。
　　眼见桑木佬又是一棍扫来，他临危不乱，使出沧浪刀法的招数，长刀瞬间连劈数刀，刀刀无间断，一浪接一浪。
　　桑木佬见他刀势来得凶猛，不知虚实，提棍跳开。
　　秦虎收刀，擎起长枪，跳下马，枪指桑木佬，暗暗运化阴阳二气，慢慢聚集内力。
　　他的特制锥枪，在阳凤关已被萧赤里的斩马刀劈断，手中这杆铁枪是重新打造的。
　　桑木佬身居京城十大高手之列，单论武功，无疑要胜秦虎一筹。
　　秦虎的阴阳二气如果处于巅峰状态，或许能与之一战，配合刀法、枪法，也有取胜的机会。
　　就像当日在阳凤关，他的斗志、内力都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所以可以战胜武功大打折扣的萧赤里。
　　偏偏今日阴阳二气出了问题，体内的真气好像遇到了某种阻碍，丹田内力只能临时聚起来一小半。
　　内力不继，实属高手大忌。这一点，千万不能让对手看出破绽。
　　秦虎使出高家枪法，连连发动凶险的攻势，枪影虚虚实实，招招指向对方要害，勉强抵住桑木佬的长棍。
　　桑木佬的长棍两端包裹铁皮，兼之他臂力强劲，每出一棍都势大力沉。秦虎不与他比拼内力，使的皆是挑刺的招数，电光般出枪，疾风般收枪，倏进倏退，尽量避免和长棍硬碰硬。
　　他每一招都使用巧劲，四两拨千斤，以免暴露自己内力的真实情况。
　　幸亏桑木佬招数粗粝，不是内力精深的高手。
　　两人的周围，两百多禁军步兵散开和鱼蛇帮的高手混战成一团，数十名骑兵在外围利用强弓劲箭攻击。
　　但这些凶悍之徒利字当头，奋勇冲杀，个个以一当十，官兵居然占不到半点便宜。
　　桑木佬忽然吹了声口哨，高声叫道：“相好的，还不快现身帮忙！”
　　秦虎心一沉，想不到对方还埋伏有厉害的帮手。
　　他接到的线报不够准确（其实也是古剑会的人故意为之），既不知船上装运何物，也不清楚货船上鱼蛇帮安排了众多高手，只带了半营官兵前来。
　　这些官兵人数虽多，可惜大多数是步兵，缺乏神臂弩、火炮火箭等强横兵器，面对一帮高手，顿时陷于苦战血战。
　　秦虎竭尽全力出枪，心中不住地暗骂自己大意疏忽。
　　十几条人影从货船上飞掠过来，这些人皆是道士打扮，头上却不戴道冠，披散了头发，手上持着一把亮闪闪的奇诡兵器，像是一个圆形的利刃，利刃上伸出十几个锯齿，锋利异常。
　　十二名道士乃是九曲庭院的阵师，十二名阵师神情阴冷，迅速摆出一个六丁六甲阵，加入战场。
　　何谓六丁六甲？即传说中的十二个护法神将，六丁神为丁卯神、丁丑神、丁亥神、丁酉神、丁未神、丁巳神，六甲神为甲子神、甲戌神、甲申神、甲午神、甲辰神、甲寅神。
　　十二个阵师走禹步，画地局，占据八卦方位，开生门、休门、开门、惊门、死门、景门、杜门、伤门八门，凭借手中的锋利兵器，真是无人能破，当者披靡。
　　阵师一面列阵出招，一面在口中念咒道：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晨镇我灵，甲寅育我真。
　　六丁六甲阵好生厉害，连环相扣，攻守互补，阵法变幻无方。
　　阵师们转动圆形利刃，组成一面光盾，逼近骑兵队伍。
　　骑兵射来的飞箭无法透过光盾，跟着便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马匹、骑士一个接一个被利刃收割，剩下的十几骑见势不妙，挥鞭打马，拼命往来路逃跑。
　　阵师也不追赶，返身向禁军步兵猛冲，六丁六甲阵势如破竹，官兵们纷纷倒于阵师的利刃之下。
　　不多时，秦虎带来的人马已然死伤一百多人。剩下的兵士心惊胆战，不停地向后败退。
　　秦虎一边奋力与桑木佬缠斗，一边大喊：“快放响箭！”
　　桑木佬狞笑道：“此时再叫援兵，却也太迟。”
　　他说的没错，此地离其他官兵驻守的地方较远，即使最近的官兵闻讯赶来，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
　　那时候，可能半营官兵已经命丧当场，而鱼蛇帮和九曲庭院的人早已从容撤走。
　　情况危急万分，秦虎处于劣势之下，反而激起一股视死如归的斗志，他猛地运起全身真气，冲击各处经脉。
　　生死关头，阴阳二气终于突破经脉中的几处阻碍，在大小周天中汩汩流转，丹田中内力源源不断补充。
　　秦虎大喝一声，连人带枪，仿似一道闪电，疾刺桑木佬咽喉。
　　此招乃高家枪必杀绝技——突枪术！
　　桑木佬一惊，对方忽然内力大增，长枪枪身真气嗞嗞而响，这一击雷霆万钧，绝对不能强档。
　　他竖起棍头，在电光火石一刹那，险险击中枪尖，同时施展轻功，飞身急退。
　　秦虎一枪逼退桑木佬，不再进攻，反而转身飞扑，长枪如风，直指其中一名阵师的后心。
　　只要刺伤或击毙一名阵师，便可破去六丁六甲阵。
　　那名阵师背后好似生了眼睛，不等枪尖近身，从乾位倏地闪到巽位，长枪一击落空，与此同时，四名阵师分别从坎位、兑位斜斜冲来，四柄亮晃晃的利刃向秦虎砍至。
　　利刃耀眼夺目，破空之声大作。
　　嗤嗤嗤嗤，几声细响，四名阵师身躯霍地一滞，呆立当场，只见四人的额头正中，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朵小小的银花。
　　四朵秀气小巧的银花，瞬间要了四名阵师的性命。
　　秦虎一见到熟悉的银花，顿时大喜过望，他知道：林枫晚来了！
　　一名身穿黄衫，身材高挑的清丽女子，从一株柳树后现身，双手连连挥动，朵朵银花盘旋飞舞，飞向鱼蛇帮的高手以及九曲庭院的阵师。
　　那些人一时间手忙脚乱，拼命挥动兵器，或缩身、或后退、或急闪，只想驱赶那些要命的银花。
　　林枫晚的身后，是手持铁琵琶的甘三娘、持单刀的鬼面将、持长戟的双戟将，以及二十几个黯然销魂楼的好手。
　　一艘客船不知何时，悄然停泊在鱼蛇帮那两艘货船旁边。
　　黯然销魂楼的人乘坐客船，悄然杀到。
　　情势终于迎来转机。官兵们精神大振。
　　鬼面将、双戟将率领黯然销魂楼的人，扑向鱼蛇帮的高手以及剩下的八名阵师，缓解官兵的压力。
　　而林枫晚、甘三娘则汇合秦虎，围攻桑木佬。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桑木佬，其他人自然不战而溃。
　　面对三大高手，桑木佬依旧凶悍异常，口中连连怒吼，长棍挥舞得密不透风，摆出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
　　秦虎键腕一抖，长枪自下而上，挺刺桑木佬面门。
　　桑木佬长棍打横招架，哪知道长枪嗖的一转，忽而消失，转眼间枪尖朝下，擦过桑木佬右腿，削去对方大腿的一片皮肉，那是高家枪的绝招——虚实枪，上刺为虚，下刺为实，掩人耳目，神幻莫测。
　　桑木佬吃痛，腿一软，单膝跪地，林枫晚趁机射出几枚银针，正中他手臂上几处穴道，桑木佬双手一麻，长棍脱手。
　　甘三娘从后逼近，手中长刺流星赶月，从桑木佬背后刺入，胸前透出。
　　桑木佬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双手紧紧握住长刺的一头，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
　　三大高手配合默契，数招之间，击毙鱼蛇帮的第二高手桑木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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