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八章乱止

巨大的占星圆台上，一人端坐在正中。四周空中隐约浮荡着一层波纹，那是神力凝结而成的结界，能够隔绝外界所有的嘈杂。

        结界之中没有风，里面坐着那人便浑身上下连一根发丝都未有晃动。素净的白衣不染一点杂尘，鬓边的长发直直垂顺在胸前，活像是一尊极为真切的雕塑。

        突然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倒映出眼前的一片星海。

        占星官微微仰起头，看向那星海中一颗闪烁不定的命星。薄唇轻启，只听他缓缓叹息道：“终究是要陨落了吗。”

        他原本闭关沉睡，是命星异动，才唤醒了他。

        盯着那颗命星看了许久，占星官却依旧止不住眼中的无奈。即使他心中早有预料，此时却仍不免为此感到惋惜。

        想来那星主的确极富天资，年纪尚幼便有如此极盛的星光，若是得道飞升，或许会继位帝君神位。

        但也如他所料，那星主命中劫数太多，怨念积身，纵使前几世安然度过，这最后一世，却是过于凶险。

        “本官虽不认可天璇选择你这样命途难测的星主，却又不得不承认你资质难得。”占星官对着遥远的星海，沉稳道，“万事皆有定数，你既已步入归途，本官最后便送你一程吧。”

        十指交结，缓慢变换着几个漂亮的法诀。神力在周身流转，恍若点点星河萦绕，绚烂而美丽。

        占星官这位置坐了太久，星现星陨，于他而言就如日日在此端坐一般平常。满天星辰，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陨落，又不停地升起。不是每一颗命星陨落他都会相送，更多的是无知无觉，不会牵动他一分。

        双手定格在最后一个法诀上，他闭着眼，缓缓道：“你既唤醒了本官，这机缘便赠予你身，百载千载，或能再入神途。”

        周身神力逐渐凝聚为一点，缓缓飘向遥远而无际的星海。

        然而意料之中的陨落却并未来临。

        占星官蓦然睁开眼，只见原本星光暗淡的命星，此刻又恢复了曾经耀眼的光芒。

        “这……”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他给了份机缘，也不至于起死回生啊。

        心中疑虑难消，他不得不探一探这星主此时到底是何情景。

        片刻后，占星官眉间的疑虑更甚，隐约添上了几分怒气。

        怎么会这样？

        连续几次没能成功之后，占星官终于确定，脑海中的一片空茫并非是他的问题，而是有人做了手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去了命星的踪迹，才会如此。

        是谁乱了这命星的命格！

        北境·凤泉

        许是与过去相较而言少了太多人，曾经民生安乐、商旅往来的凤泉，现下却没什么生气。

        房屋尽皆被大火吞噬而过，只剩些残垣断壁，依稀能看得出原本的样貌。偶尔往来的人群依旧欢声笑语，人却早已不是旧人。

        一处废墟中，两个身形昕长的人影正四处翻找着什么。

        偶然会有十数个蛮沙人巡视而过，只要他们往这废墟里走些，便能看见断墙后的两具不着寸缕的尸体，和两个与他们穿着同样衣服的人。

        又是一队巡视的人走过，废墟中的两人停下动作，等听着声音走远了，才又开始翻找起来。

        “殿下……”尘熠犹豫着走到那依旧不停地四处寻找的人身后，小声道：“殿下，我们回去吧。郡主她可能……”可能真的死了。

        他们奔袭至此，已经找了一夜。明明这个地方什么都被烧干净了，就算是人，恐怕也都烧成灰了。可楚穆还是在找，找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每一处角落都找过；像是觉得只要他继续找，就一定能找到。

        “不会的，”楚穆一边找着，一边笃定道，“阿洛她武功那么好，人又那么聪明，一定能逢凶化吉。”

        尘熠无言了片刻，接着猛点着头，也笃定道：“殿下说的对！郡主一定还活着。”说完便回过头去，悄悄抹了两下眼睛，又开始和楚穆一起找。

        两人的心思全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对身后悄然走近的人影毫无察觉，待到一只手抚上了肩，楚穆才下意识起身反击。

        尘熠听见打斗声从另一处赶过来时，就见自家殿下和一个蒙面人打了起来。他正要上去帮忙，却被一旁突然闪至他面前的人给缠住了。

        楚穆与那人赤手空拳对了几招，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等到两人打斗间隙分开点距离时，那人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黑色面巾。

        楚穆看清了人，顿时停下了所有动作，举在半空中的拳头也慢慢放了下来，立直身板，低声道：“三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就应该知道你的身份。”楚渊冷声冷脸，显然是动了怒。“跟我回去。”

        “我……”楚穆顿了一瞬，低声道：“我还不能回去。”

        “两军阵前交战，你身为主将，不领兵作战，擅自离营，是为一过。蛮族入侵，你身为大楚皇子，不知顾全大局，私自闯入敌营，更为一过。”楚渊像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审判官，似是要将楚穆的过错一一列出。“若你此次落入敌手，沦为筹码，大楚是要顾及你的性命，还是要顾及万千百姓的生死。”

        楚穆握紧双拳，木然弯下腰，拾起置于一侧的佩剑，“我不会让他们抓住，也不会让大楚陷入困境。尘熠，”他目视着前方，从楚渊身侧走过，“我们走。”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楚洛。

        “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一时的犹豫，楚穆停了住往前迈的步子，僵立在原地。

        楚渊转身，对着楚穆的背影，缓缓道：“如若她还活着，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出现。边防巡视的兵士那么多，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曾见过她。蛮沙屠杀北境军民，所过之地无一人幸免，你走到这里，可曾见过一个大楚的子民。蛮沙举十二部之力一举南下，仅人数上就远超边防驻军。”素来清冷的声音此刻像是带了刀子，一点点刺向楚穆。

        “她就算有再大的本事，终究寡不敌众。所以你现在找的，究竟是人，还是尸首。”

        楚穆心口突然一阵阵地疼，像是有一根根针在往他心口扎一般。他大喘了几口气，才能如常说出话来，“就算是尸首……我也要带阿洛回去。”

        楚穆不想承认，他一点都不想。可是所有人，所有人！都一遍遍在他耳边告诉他，楚洛死了。他一直逼着自己不要产生任何关于楚洛已经死了的念头，因为……只要一点点的念头，他就知道，他再也无法逃避。

        “尸首……”楚渊声音里难得多了份情绪，他无奈道，“如今已经过去多久了，就算找到，也不过是一堆白骨，你还分得清？”

        楚穆猝然转过身，眼中猝然流露出厉色，克制不住的对着楚渊吼道：“三哥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楚渊直视着那双已然泛红的双眼，也低声吼道。“你是要为了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置万民于不顾！”

        楚穆身为嫡皇子，本就是储君的人选，此次出征极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振奋军心。如今一声不吭入了敌营，且不说是否会动摇军心，原护在与蛮沙对战时都被束缚了许多手脚。

        吼完这一声，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去十多年，两人从来未因为任何事有过争吵。楚渊性子冷淡，楚穆谦和守礼，楚昭帝对他们也是一视同仁，所以两人向来不会因这些琐事而产生争执。没想到这第一次争论，竟是在战场上。

        楚渊冷静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今日有方若再破，大楚北境就全都保不住了。”

        这不是他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如今有方是北境最后一处防线。有方再往南，地势平坦，并无险要之地。各城的防御工事也不过普普通通，若蛮沙强攻，只怕坚持不过几天。此时再谈加固，也不过空想，根本来不及。

        若有方守不住，那就意味着，只能舍弃北境。

        楚穆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出声，握着剑的手轻微颤抖。过了许久，他咬着牙，艰难开口，“尘熠……”

        尘熠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连忙上前一步，回应道：“我在呢殿下！”他神情毅然，似是只等楚穆一句话，就能立马冲上去。可他没想到楚穆做出的却是另一个决定。

        “我们……”楚穆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楚渊，看向那广阔的原野，“回去吧。”

        浓黑的烟雾逐渐飘升至空中，原本湛蓝的天色变得阴沉，好似酝酿着一场惨烈的厮杀。风中裹挟着一股浓浓的烧焦气味，重重拍打在脸上，让人连呼吸都感到不适。

        楚穆妥协之后，四人便暂时在废墟中落脚，等到天黑之后，再启程返回大营。

        骑上马背时，楚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夜色笼罩中的凤泉。

        阿洛，你一定还活着对吗。你不出现，一定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会守好北境，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楚本纪》有载，永康二十六年，楚昭帝驾崩，王后上官氏统理朝政。

        同年，北境外蛮沙十二部举族入侵，忠武大将军赵戍率军抵御，兵败身死。蛮沙破北南下，一夜间，北境军民二十余万人，尽遭屠戮，蛮沙占据数城。

        王后上官氏以归德大将军原护为帅，领兵十万北征。

        归德大将军北征半载，死守有方，终退敌于北。然沦陷之地，不得复归。

        永康二十七年春，楚昭帝三子楚渊继位，为哀帝。改国号为建兴，史称建兴元年。

        《即位诏书》曰：“不谷惟中国之君，自楚运既始，天命真人于中原，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盛。四境土疆，豪杰分争。朕仰上天眷顾，祖宗之灵，得以承继大统。凡东西南三境，各邦国族众，屡命诸官将扬大楚威武，北境以诸将军为镇，四方戡定，民安田里。

        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不谷为帝，以主黔黎。勉循众请，于永康二十七年正月四日告祭天地于华山之阳，即皇帝位于安阳。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楚，建兴。恭诣太庙，追尊五代考妣为皇帝皇后。立大社大稷于中都。布告天下，咸使闻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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