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嫁

歌舞尽皆退去，桌上佳肴依旧丰盛。四处酒盏轻碰的响声，妃嫔闲谈的嬉笑，仍旧不绝于耳。轻缓乐声疏解着酒后昏沉，倒是难得的惬意闲适。

        楚洛不饮酒，大殿之上不能太过随性，闲坐许久难免有些不耐烦。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坐席，刚好对上了一人的视线。楚洛本以为是巧合，再看过去时那人却依旧看着她。想着那件华贵的衣裙，楚洛停顿片刻，还是朝着那边低头致意，那人也同样回礼。之后楚洛便没再看过那边了。

        又过了一会儿，殿外隐约传来了钟声，混杂着爆竹的声响。殿内走进几个内侍，将五个牛皮鼓放置在殿中。

        “洛儿。”

        楚洛正盯着那五个大鼓发呆，冷不防被点名，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却没反应过来是谁唤的她。

        楚昭帝对楚洛的失礼并不放在心上，耐着性子和蔼道：“今年的除夕鼓，由你来敲可好？”

        楚洛还没回应，另一边却有人先站了起来。

        “父皇怎能让阿洛一个女孩子去敲这么大的鼓，多不好啊，不如让儿臣来替她。”楚穆拍着自己的胸口，展示自己并不强健的体魄。

        楚昭帝看着楚穆，笑着道：“你？不谷记得前不久不谷的五皇子刚刚败倒在别人剑下，这会儿就要逞英雄了？”一句话引得大殿里笑声不断。

        “这……”被揭了底的五皇子十分局促，只能闭上嘴。前些日子楚洛进宫，正好赶上楚昭帝检验众皇子的功课，二话不说就把楚洛也拉进去了。想着楚穆的面子，楚洛已经收敛很多了，无奈楚穆实在不善武艺，还是打不过，她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只是私下里的比试，谁知道楚昭帝当着众人就这么说出来了，弄得楚洛也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父母询问的目光，只能低下了头。

        见他不说话了，楚昭帝又看向楚洛，“洛儿？”

        楚洛没回话，眼神有些闪躲，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亲母亲。林如婉向来不喜她在外太过张扬，比试的事儿还没过呢，现在又让她敲除夕鼓，楚昭帝这糟老头子是存心让她不好过吧！更何况……她不善歌舞啊！

        林如婉轻声道：“去吧。”这种场合她拦不了。

        楚洛起身朝着楚昭帝，举手与眉齐，弯腰行礼，“诺。”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上吧。

        片刻后楚洛便换了身衣裙，缓缓步入大殿。丹青墨笔的衣摆水袖，仿若青山河海，尽皆归于一处。满座的目光不由得都被吸引，望着那抹轻步缓行的淡雅身影。

        乐声再起，水袖轻扬。上等丝绸的料子，轻盈柔软。楚洛手中的长袖却似泼墨山水，豪放恣意，挥洒自如，是与这素雅衣裙截然不同的意气。

        下一瞬，扬起的水袖击中鼓面，强劲的力道引起阵阵波动。这是把水袖当鞭子使了。沉闷的鼓声传遍大殿四周，丝毫不差乐师手中的鼓杵。

        将在外。

        心中默念着那首歌谣，楚洛脚尖踩着架子跃至鼓上，脚下又是一声鼓响。

        妾在堂。

        翻身而下，挥舞的长袖同时击向左右两面鼓，又是两声。

        ……

        足尖落地，水袖冲出。

        百年山川岁月长。

        旋转的裙摆逐渐平静，长袖落地，乐声止息，最后两声鼓响慢慢淡去，远处的钟声也停了。

        一百零八响，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楚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想着还好没弄笑话，好歹她在宫里也不是白呆那么几年，加上一身武艺，总算混过去了。一百零八响，每一响的力道只重不轻，寻常舞妓一个人根本敲不下来。楚洛若不是时常习武，今日也敲不下来。

        大殿寂静得过了头，呼吸声都被放大了好多。直到高位上传来了声响，众人才终于想起来夸赞。今年的除夕鼓，似乎不只是简单的祈愿。鼓声中的磅礴之意，如波涛袭岸，势不可挡。

        有些东西，挡不住，藏不了，只待时机，终会惊艳世俗。便如那一舞水袖，便如那一曲鼓乐。

        四周的赞赏声让楚洛放松了些，得了许可之后，便退回了席上。刚入坐，赵戍便悄悄歪过头来夸她，“敲的真好！”不夸她‘跳’，只夸她‘敲’，这是看出她耍的小聪明了。楚洛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忙捂着嘴去看林如婉，却发现母亲也在笑，很温柔的笑。

        “洛儿今年也十一了吧，”楚昭帝爽朗道，“再过两年也可婚配了。”

        大楚律男子十五便可娶妻，女子十三便可婚配。可多数女儿家也是及笈之后再谈的婚嫁，十三岁便早早嫁人的实在不多见。

        满座官员妃嫔此刻都望着楚昭帝，等着他的下文。

        当朝大将军手握重兵，又受帝王青睐兄弟相称，他的女儿若是许给某位皇子，那这位皇子日后便有极大可能继承帝位。若是许给了哪家公子，那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虽不说日后仕途平步青云，也定是一帆风顺的好前程。

        楚洛一瞬间发觉好些视线都在往她身上瞟，像是欣赏，又像是打量。

        楚昭帝还在笑着道：“可有中意之人？再者，”楚昭帝话音微顿，大手指向左边众皇子的坐席道，“不谷的几个皇子虽说差了些，也还算看得过去，洛儿要不考虑一下。”这话一说坐下家中有适龄公子，且有意攀附的官员立马偏头掩饰。大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不明白？楚洛，只能是他楚昭帝的儿媳。

        楚昭帝仗着自己是帝王，暗地里抢儿媳也丝毫不脸红。洛儿这孩子他是真心喜欢，从小看着长大，就是当儿媳养的。哪料自己的几个儿子如此不争气，一个都没那个能耐让楚洛喜欢。无奈只能自己恬着老脸不要跟一众大臣抢儿媳，毕竟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也得给自己儿子争取机会不是？

        “大君抬爱，洛儿年纪尚小，也不急于此时。”赵戍心里知晓楚昭帝的意思，推脱的话不能说得太硬，也不能说得太软，“中意与否臣相信她心中自有判断。”

        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敢这样跟大君说话的，大将军怕是独一份儿的胆子。

        楚昭帝眯着眼瞧赵戍，就在众人以为圣怒将至时，楚昭帝却朗声笑道：“哈哈哈！爱卿说的有理，是不谷心急了。”大臣们也适时地出来缓和气氛，说说笑笑就将此事带过了。

        一场年宴磕磕跘跘总算是过去了，楚昭帝在一片乐声中先行离场，官员妃嫔在其后也各自离去。赵戍说是有事要找楚昭帝商议，让林如婉和楚洛等他片刻。楚洛早就闷得受不了了，自己去外面逛了，林如婉身体不好，就在里面等。

        宏阳殿占据高处，从此处看去能将大半宫殿收于眼底。

        身后有人踩着碎雪走近，楚洛听见声响回头看，却是不常交谈的人。

        楚洛抬手行礼，“三殿下。”

        楚渊略微俯身，问她道：“怎么不在殿内等。”

        “有些闷，出来透透气。”楚洛感觉不太自在。楚渊性子倒是谦和有礼，长得也挺温和的，只是不怎么笑，莫名有股冷意。“还没谢过殿下赠的衣裙呢。”

        “无事，你收下就好。”楚渊转过身看向远处。

        又开始飘雪了。

        “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了许多。”楚洛看着那飘落的白晶，伸出手去触碰。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另一边的启祥殿却是与这冬日冰雪截然不同的气氛，堪称剑拔弩张。

        “大君好手段啊。”赵戍一开口就不对劲。

        楚昭帝呵呵笑道：“大将军这话何意？不谷行事向来公正果断，何来‘手段’一说。”

        “当真果断，”赵戍强忍着怒气才不至于揪着他的领子说话，“大君这是把臣的女儿就定在你皇家了！”楚昭帝的一番话算是一杆子打退了所有想上门提亲的人，看似得了皇家的便宜，实则碍了楚洛的姻缘。若她真有哪位喜欢的皇子也就罢了，可这不是还没有嘛！

        楚昭帝给赵戍倒了茶，“大将军此言有误，洛儿尚未定亲，怎么就定在我皇家了？再说不谷的儿子也并非一无是处，依不谷看，不如让洛儿来宫里多住些时日，让他们好好相处相处，定能有中意的。”

        赵戍看着楚昭帝那不怀好意的笑，心中顿生一计。本以为你是好心帮我教导女儿，结果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看是吧？我今儿个让你断了这念想！

        “大君别费心了。”赵戍突然平静道，“臣一家三口多年来聚少离多，洛儿之前还说想去北境，臣觉着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不如她们就随臣一起去北境，既免了大君操劳，又能让臣免受相思之苦，还能让洛儿圆了心愿，一举三得。”说着还比了三个手指头。

        楚昭帝刚喝进嘴的茶说喷就喷，瞪大眼睛转头瞧他。

        赵戍也不多说，目的达到了就行。“天色不早了，臣就先退下了，大君也早些歇息吧。”

        眼看赵戍抬腿就要走，楚昭帝一把拉住他，“大过年的，爱卿别开玩笑……”这要是让他把人带走，没个三年五载回得来吗？！到时候别说是嫁人，赵戍当爷爷了都有可能啊！

        赵戍不理他，缓缓慢慢地抽回自己的衣袖，躬身行礼，“臣，告退。”

        “爱卿，爱卿啊……再商量商量啊爱卿……”

        内侍见赵戍出来了，赶紧进去看看自家大君。却看到楚昭帝支着脸，一声不吭。

        他走上前，小心问道：“大君这是怎么了？”

        “完了，”楚昭帝哀愁道，“儿媳妇彻底没了……”

        “这……”内侍劝解道，“大将军不久后就回北境了，公子还是能入宫的，总能有机会。”

        “他把洛儿也带去了……”楚昭帝不咸不淡地补充道。

        “这……大君不让公子走，她也不能走啊。让城门守卫拦下便是。”

        “你觉得大将军是吃闲饭的吗？”楚昭帝转头盯着他。

        “呃……”迎着大君的鄙夷的目光，内侍彻底闭嘴了。他也没辙了。大将军自然不是吃闲饭的，所以只要他想走，自然有办法走。

        过一会儿内侍听到“咚！”的一声，转过头来就看到自家大君的头栽在了案上，赶忙伸手要垫着，“大君小心些！”

        楚昭帝心里想着，说到底是他理亏，也不好拦着人。这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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