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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第59章 记忆里的魍魉鬼魅


王常林还陷在忧虑之中,外加术后身体虚弱,并不接吴瑕的话。恰逢杨严震打来电话,说是从总队回家之后,就一头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故而先前没能接到吴瑕的来电。

        吴瑕隐隐觉察到杨严震状态萎靡,问他是否有事发生,却被对方草草打发,就听杨严震岔开话题,提起了角膜来源一事。当捐赠者的名字跃入吴瑕耳内时,虽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微微一怔。

        和杨严震结束了通话,王常林见吴瑕许久没有说话,不放心地问道:“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吴瑕长呼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当初给我捐献角膜的人,是那个叫海朗的警官。”

        王常林闻言,瞳眸随之一颤,神色满是难以置信:“……是他?”

        海朗这个名字对于王常林而言,可以称之为记忆深刻,原因是他几乎见证了海朗的死亡。在杨严震之妻卢泓琴失踪的那个夜晚,正是他和海朗一同冲进树林深处,一路追截着那个如鬼魅般的残暴嫌犯。

        “爆炸事故发生以后,我的角膜受了灼伤,最近总能看到一个人影。”吴瑕道。

        “什么人影?”王常林问。

        “那个人站在一处废弃的厂房里,我推测他应该就是海朗死前看到的凶手。”

        “那你看清楚了么,他到底长什么样?”

        吴瑕无奈摇头:“画面太过模糊,始终看不清五官。”

        王常林显得有些失望:“唉,这也怪不了你。那一晚,也就我和海朗近距离接触过那个人,可当时光线太暗,加上我又太过紧张,只能回忆出个大概轮廓,至于五官特征,就总是记得不是很清楚。”

        “角膜本身不能储存画面信息,从医学角度上说,就算我经历了外部刺激,理论上也看不到海朗生前所见的影像。我特意电话咨询了心理专家,对方分析说,很可能是我在心理上突发应激障碍,从而导致了视力幻觉。但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玄妙,海朗牺牲以后,我和杨叔不止一次去过他被害陈尸的厂房,而我近期看到的那个人影,所处位置同样也在那个地方。”

        吴瑕说着,又问起王常林:“爸,你再想想看,说不定你的记忆可以拼凑上我所看到的。”

        吴瑕深知,自从海朗被害那天起,王常林就无数次回忆过那张陷于黑暗中的脸。那张脸就好比一把开启真相之门的第一把钥匙,唯有想起了它,唯有找到了它,才有可能穿透重重迷雾,寻回无端失踪的女人,洗刷无辜至亲的冤屈,安抚惨死逝者的亡灵。

        为了还原嫌犯的样貌特征,吴瑕曾在私下找到堪称“模拟画像第一人”的章平警官,几度恳请他以王常林的口述为线索,描绘出嫌犯的正、侧面素描。

        同在公安圈子的章老早就听闻过吴瑕的盛名,殊不知他还有一位被判了死缓、身陷牢狱的养父。章平曾问过吴瑕有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王常林故意杀人一案确实为误抓、误判。

        当时的吴瑕郑重点头:“在我母亲被害的那段时间,王常林一直和我在一起。”

        在随后的漫长诉说中,经验丰富的老专家为这对并无血缘的父子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了绘制模拟画像的请求。吴瑕随即又托了副监狱长梁卫国,再三请求对方扩大探视权限,一番煞费苦心的操作过后,章平总算在吴瑕的陪同下,和王常林在监狱里见上面了。

        遗憾的是由于事隔久远,王常林自身记忆模糊,导致细节描述不清,直到章老过劳离逝,那几张弥足珍贵的嫌犯素描仍还停留在修改阶段。

        所谓手绘模拟画像,需要绘制者和口述人协同努力,反复修改,方得完善。同样道理,一旦说者出现偏差,绘者旋即笔墨走样,就可能造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局面。

        此刻,病床上的王常林听了吴瑕的话,正努力地潜入过往的记忆汪洋……

        在那个无眠的夜晚,那条通往吴曼珍曝尸地的僻静小路上,他正同年少时的吴瑕、《法制周报》的特约记者海朗一路同行,试图推演出凶手抛尸时行动路径。

        三人打着手电,踩着泥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塘持续往前走。

        昏暗的路灯、漆黑的树林、飞禽的低鸣、摇曳的树影,以及天际不时传来的电闪雷鸣,让整条无人小径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行至半路,隐约有一阵女人的低呼声从树林深处传了出来。三人齐齐扭头,三束光源一并朝里照去,就见身畔的树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巨大枯井,屏息细听间,那诡异的人声又一下子没了动静。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么?”

        走在最前方的青年回过头来,他眉眼清秀,俊朗英挺,正是多年前的海朗。站在他身后的是王常林和吴瑕,父子两人闻言,纷纷表示也听见了声音。

        近十秒的沉寂过后,正当海朗打算带头深入树林时,就见一件物什突然从林中横飞而出,落在了视线不远处的泥地上。

        三束手电光源迅速交措,海朗寻找着东西被抛出的源头位置;王常林和吴瑕则把手电相继照向了那东西的抛落点——那是一只鲜红色的女式高跟鞋。

        “手抱头,别动!”

        一道黑影在前方猝然闪过,海朗当即高声厉喝,可眨眼间,那才刚蹿起的黑影忽又没入林间,好似魍魉一般。下一秒,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立时传来,叩击着在场三人紧绷的神经。

        “海警官!”少年吴瑕低唤一声,分别指向声源两侧,对海朗打了一个包围的手势,压低了嗓音道,“我们分两头包抄!”

        海朗郑重点头,同意了少年的行动方案,三人随即分作两组,海朗于左,王常林父子在右。

        这个夜晚,无星无月,漆黑异常。

        在距离吴曼珍陈尸的河堤不足一公里的地方,又有一名女子遭人袭击。三人无一不知,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他们碰上了正在故技重施的杀人凶手。如若成功抓捕,非但可以中止了当下的暴行,更有望破获吴曼珍被杀一案。

        当海朗和王常林父子从左右两侧距离目标越围越近时,电光火石间,大团灰白粉末突然朝着右前方,吴瑕的面门扑洒而来!

        “小心!”左侧的海朗高声喊道。

        然而,为时已晚,那粉末入眼,灼痛感陡生。吴瑕心说不妙,这冲他当头洒来的多半是生石灰,遇水散热,两眼视线迅速模糊不堪。

        “小瑕!”王常林见状大惊,一把扶住瞬间失了方向的吴瑕,他顺势朝下一看,就见一名身着淡紫长裙的中年女子躺倒在地,眼神涣散、奄奄一息。

        那女人光着一只右脚,想必是在被嫌犯蒙住了口鼻,无法呼救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抵死挣扎,将高跟鞋奋力踢出,试图向过路人发出求救信号。女人的衣襟已被暴力撕裂,一片鲜花状的红痕在她坦露的胸口上若隐若现……

        海朗纵身扑去,和那袭击吴瑕的黑影打作一团。在四下晃动的手电光照中,吴瑕的双眼已有血水淌下,在剧痛中咬牙低喘。

        “小瑕,坚持住!爸现在就叫救护车!”

        王常林摸出手机,先拨通了120,向急救中心报出了所在位置,可就在他准备拨打110时,那黑影已奋力摆脱了海朗的控制,朝着他疾速冲来,一脚把他的手机和手电踢进了茂密杂草之中。王常林大骂着蹲下去找,那黑影则趁机从他身前飞快绕过,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海朗在后急吼。

        来不及多想的王常林脑中充斥着一定要抓住凶手的念头,他迅速跃走,冲着黑影拼命追去。

        后方的海朗也紧跟而上,加入了追捕的队伍,追逃双方三点成线,位处中间的王常林听见海朗边追边打电话求援,把事发经过、移动方向和伤员情况,一并告诉了接线警员。

        奔跑的三人各自使出了浑身解术,在迅猛的脚步声中,在沸腾的急喘声里,竭力跃过鳞次栉比的的杂草,拼死穿出纵横交错的树木,却始终维系着一串三点平衡,无人率先突破僵局。

        树林的尽头是一片漆黑、无人的厂区,跑在最前方的黑影飞快地攀上铁门,翻身进入。跑在后方的海朗和王常林也相继而至,依次翻门入内,两人四下一看,就见那黑影已窜入了一间厂房……

        “进到那个工厂以后,海朗跟我简短地商量了一下。他提议由他绕到厂房后方,堵住嫌犯的逃脱路径,让我继续守在正门口,不要轻举妄动,还把他的手机给了我……”时间重回当下,病床上的王常林幽幽说道。

        尽管吴瑕已问过许多遍有关当晚的案发经过,但还是心怀不解,再次追问:“那后来,你又和嫌犯发生打斗的原因是因为海朗走了以后,那个人再次现身了?”

        床旁仪器上的心率指数正逐渐升高,事隔多年,回忆起那一幕画面,王常林仍心有余悸,声音微颤:“他不仅现了身,而且还在笑,一直盯着我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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