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0章 英雄岂能遭人嫌？

听见那句掷地有声的质问，覃远军浑身一哆嗦，不敢吱声，更不敢回头。他话中所说的“牛贵强”别无他人，正是背后那位英姿飒爽的哈雷骑手。

        论及“牛贵强”这三个字，可算作那名字主人的终身伤痛，其剧烈程度痛过心口的那条疤，迫使他鲜亮的人设全然崩塌。

        这个名字的奇葩之处在于那短短三字拆分出来，个个都是褒义，可一经结合，就天然凝聚成一股浓郁的土鳖气息。

        土到掉渣，俗到爆炸。

        在牛贵强二十多年的人生道路上，因为这个土破天际名字，曾遭讥笑无数，令他难以自处。从小到大，他不记得多少次强烈要求过改名，却被家中父母一票否决。原因是牛氏夫妇在创业初期，百废待兴，诸事不顺，后经高人点拨，先是喜得了贵子，后是强大了公司。

        夫妇二人认定是天降麟儿，恳请高人起名外加算五行。自此，婴儿牛贵强就被盖章戳印，带着美好的愿景，带着双亲的期望，带着超自然的神力，莫名其妙地旺了父母半生。

        牛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牛贵强的名讳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则祝福、一道灵符，一旦改名势必将阻碍运势、折损福气，那是万万不可。故而，任凭儿子再怎么激烈抗争，牛氏夫妇的态度归纳起来，自始至终只一条——改名？没门儿！

        几近挣扎的牛贵强违背不了双亲的意愿，心说既改不了真名，那就另起个花名。

        在牛贵强的人际圈子里除了自己的爹妈，基本就没什么人敢直呼他的真名，大家都状似亲切地称呼他为“马克”。历数全球同名大佬，有效力于NBA多伦多猛龙队的职业中锋，有创立了社交网站Facebook的首席执行官，有迎娶了女神高圆圆的金钟影帝，还有写过《百万英镑》的著名作家兼演说家。

        牛贵强喜欢被人叫作马克，自感充满了洋气与高级，谁要叫他真名他跟谁急。

        眼下，当着记者的面，覃远军生生踩中他的雷区。不出几秒，刑侦总队的园区内就爆发出一记回音缭绕的怒吼：“不——许——叫——我——真——名！！”

        正午的阳光糅了和煦，添了睡欲。然而，这个中午，政治处主任万有良的午休时间尽数泡汤在一场悲愤交加的投诉中。

        政治处办公室内，宣传科科长覃远军时而激愤，时而无奈，悉数了组员牛贵强惹下的种种祸事，桩桩件件单拎出来，都是抓人眼球的负面头条——开着直升机表白求爱；百达翡丽手腕上一戴；损起同事来不分好赖；集体之荣誉因他折半。

        面对直属上级，覃远军高举白旗，直接认怂：“万主任！就早上那个采访，牛贵强他跑来横插一脚，当着记者的面大放厥词，不管对外口径、不顾警队形象，最后是我好说歹说才把采访视频给压了下来！就那个牛贵强，我真是没法带了啊！”

        要说牛贵强有何等特殊之处，除了他是百亿富商的独养公子之外，还是一名荣获过个人二等功的优秀刑警，心口的伤、金色的章，均可佐证他热血、峥嵘的职业过往。

        亦因如此，就牛贵强的个人问题，万有良过去总采取理解、包容的态度，真要是对他严惩严办，岂不是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但这一回，长年服从命令的覃远军却持不同意见，声称歌颂英雄模范事迹本无错，但由集体为个人错误买单则不对，说到后来，险些当场老泪纵横。

        傍晚时分，日偏西山。

        万有良在聂冰的办公桌旁汇报完工作，试探性地提了一嘴，说的是宣传科民警牛贵强早前在杨严震麾下，干的是缉捕追逃，但在一次抓逮任务中英勇负伤，身体状况有变，后被调入了宣传科。可半年过去了，那位昔日英雄却仍对宣传工作提不起兴致。看看组织上是否能结合过往，给他换个科室，继续发挥潜能？

        聂冰批阅着案头文件，问了一句：“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和歹徒搏斗，心口中刀的青年刑警？”

        万有良沉声答是。

        回顾起牛贵强的英勇过往，就像看了一场精彩的警匪剧片段——偏远荒漠，天高地阔。一辆隆隆行驶着的绿皮火车上，一名追逃刑警正和涉嫌拐卖儿童的嫌犯展开了一场生死追逐。

        列车入洞，猫扑硕鼠，一番激烈的打斗发生在两节车厢的衔接处。

        列车出洞，牛贵强的心口上已被刺入了一把匕首，而他身下牢牢护住的正是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被拐幼童……

        吴瑕所在的公共关系科曾把那段英雄事迹搬上过《黄江警讯》；官博、抖音、公众号，三位一体，足足半个月的宣传褒奖；线下组织搞学习，推动牛贵强出面分享。在吴瑕团队的宣传推广下，英雄得以歌颂，事迹得以传扬，“马克刑警”的威名也随之传遍了大江南北。

        “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聂冰问。

        “之前的外伤留下了后遗症，两次体能测验都没有通过，不适合再把他派往任务一线，外勤是做不了了。”万有良答。

        “可惜了。”聂冰搁下了手里的钢笔，“既然他志不在宣传岗位，那看看其他科室有没有空余位置？”

        “有倒是有……”万有良欲言又止，权衡了一番，选择实话实说，“不瞒您说，在来这里之前，我到人事处的档案科、法制科；后保处的科技科、财务科；主管视频侦察的刑侦二支队，这些非前线部门全都走访了一圈。但对于牛贵强警官的转岗问题，大家的意见基本大同小异，都说他自身专业不对口，理应另谋高就。”

        万有良这话若说得再直白一些，无非是没处肯要，无地愿收。被问及的科室和支队意见出奇一致——他牛贵强想要转岗，去哪块都行，但务必请高抬贵手，别调来自己这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何况还是一个站上过高峰的人。”聂冰叩击着深色的长案，低低沉吟，“既然曾是英模，就该有始有终，不能就此自我荒废，力还是要使在他本人身上。”

        万有良连忙附和：“谁说不是呢，最该改变的就是牛贵强自身。光靠组织上施以高压，那不光接收的部门心不甘，他内心何尝又不是一百个情不愿？”

        聂冰点开网页，一目十行，浏览着近期有关牛贵强的各种花式舆情，又问万有良：“以他的背景条件，大可以回去继承产业，自此风生水起，为什么非要执著于当一名刑警？”

        万有良轻叹一声，如实相告：“这个……我倒是和他聊过，他回答说因为热爱。”

        “因为热爱？”聂冰咀嚼着这四字回复，很快给出指示，“警队里的人才多种多样，要如何带好用好，考验的是直属上级的管理能力。”

        此话一出，万有良深知牛贵强的下家算是有了着落，恭敬询问：“聂总，您的意思是？”

        “吴瑕的性子需要磨一磨，且看看他的管理能力如何吧。把牛贵强调到公共关系科去，他会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聂冰关了网页，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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