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3章 公关警察是传递真相的吗

被强行结束了提问的海葳并不甘心，正要追着继续发难，手里的话筒信号却已被吴瑕提前屏蔽。他若真要扯开嗓子用吼用喊，于公有损媒体形象，于私有辱自身斯文，只得讪讪地坐下旁听。

        而后，来自其他媒体的记者同行继续发问，有人望着直播大屏，索性就地取材，问出了页面上被网友不断提及的一个疑问，即死者范源的尸体何以看起来青肿不堪，警方要如何证明其死前并未遭受过非人的虐待和殴打。

        对此，发言人吴瑕从容应对，向媒体记者及在线网友科普了“巨人观”的形成条件，从专业角度解释了落水三天的尸身是极有可能出现面部肿胀、五官外翻、胸腹呈球状膨胀、皮肤转为青绿色等状况。

        “就范源的尸检报告显示，其死因为溺水身亡，尸体上并无外力造成的机械性损伤。而尸身青肿是“巨人观”的常见现象之一，并非网上所谣传的由外伤造成，别有用心的造谣者将这些痕迹污蔑成杨严震警官殴打所致，并引发了大量关注和转发，纯属混淆视听，和事实严重不符。”

        吴瑕说罢，看了一眼手边的笔记本电脑，此刻的直播页面上，曾就本案公开质疑过警方的律师大V再度亲自下场，在公屏上反复输出一排诘问，更有好事者加入了复制刷屏的行列，一起逼着吴瑕现场作答。

        记者席上，惜败了一个回合的海葳见状一笑，望着正前方的直播大屏，上方不断滚动着一句质问——

        从照片上来看，尸体的青肿痕迹类似钝器击伤，不能排除死者生前遭受过暴力殴打的可能性，那要如何让公众信服由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

        “原来网络公知光看照片就能破案？”吴瑕抬眼面朝镜头，还以一句讥讽反问，接着微笑说道，“范源的尸检报告是由多位从事了20年以上鉴定工作的资深法医，一起协同完成的。倘若死者家属对尸检结果存有异议，可以向上级鉴定机构申请重新尸检。”

        说着，他看向了手边的笔记本，仿佛正透过屏幕，直视着那些正敲击键盘的双手，语气严肃道：“至于公众是否信服，这需要警方通报更多的案情进展，呈现用证据说话的事实原貌，扭转被带过节奏的谣言风向，而这正是黄江市局委派我召开本次发布会的用意所在。”

        语落，吴瑕“啪”一声摁下了回车，在公屏上打出一个“微笑”表情，向诸多键盘侠表达了一种谜之蔑视。

        随着直播间内争论的白热化，活跃在互联网上的警界大V纷纷加入了支持黄江警方的声援队伍。

        在微博上坐拥百万粉丝的知名法医也披着真身马甲，高调进入直播间，力挺发言人吴瑕，吸引了一众看客。对方以文字形式予以刷屏还击，细致梳理出了尸体形成“巨人观”的所需条件，对应上本案死者的尸体情况，条条满足、句句符合。

        吴瑕利落地回复了一个“抱拳”表情，向并肩作战的法医大拿隔空遥谢，继而又对现场记者道：“刑侦总队已调取了范源离开看守所后的沿路监控，在其溺毙之前，曾相继去过距离看守所一公里外的棋牌室和小食店。后于当晚21时许，范源从小食店内醉酒而出，于邻街的河道旁俯身呕吐，不慎失足落水，造成了溺亡事故。

        “事发河道旁虽未被天眼系统覆盖，但经警方走访调查，小食店门外的监控探头恰好完整地记录了范源离店后落水的全部过程。该段视频现已发布在了刑侦总队的官方微博上，在座各位可以随时查看。”

        此话说罢，现场接二连三地响起了一连串刷开微博的提示音，翻盘铁证刹时立现。

        记者们仍不肯就此放过吴瑕，又有人站起来发问，说是尽管现已查明了范源之死属于一场意外横祸，但又如何证实杨严震擅闯看守所，在非法审讯期间，未对范源采用暴力刑讯等伤害手段。

        对此，吴瑕像是早有准备，他拿起了一只硕大的硬盘，向众人展示道：“城郊看守所提供了审讯室内的监控硬盘，里面完整地储存了事发当天的有声视频。”

        随后，他立即将硬盘接上笔记本，调出了杨严震纠着范源进入审讯室的视频片段，双击打开，当众播放。大屏幕上，直播界面被切换成了视频影像，画面中的杨严震虽大声质问范源的身份信息，却并无过激的殴打动作，视频一直放到狱警破门而入，劝开了杨严震，范源反又摸出手机拍摄，大喊着“警察要杀残疾人”为止。

        这一轮答疑过后，发问的记者无话可说，正要换人继续时，忽听身旁传来一句高声质问——

        “怎么证明你所出具的，就是城郊看守所的原始硬盘？”

        在场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巨潮新闻”的海葳再次站了起来，他没有话筒仍声势不减，咄咄逼人，补充说道：“视频是可以被人为剪辑的！”

        话说至此，刀光剑影，警媒交锋，再达高潮。

        发布会现场又一次亮起了一片闪光灯，强光笼罩下的吴瑕直视海葳，神色郑重道：“看守所的原始硬盘是由第三方——市检察院负责取证并全程摄录，视频画面经得起每一帧的反复推敲。如有媒体记者心存疑虑，可以在发布会结束后留下来，逐帧查看视频的连贯性。”

        吴瑕话峰一转，接着说道：“尽管杨严震警官不曾殴打死者范源，但依然违反了《人民警察法》的相关条款，涉嫌非法审讯，刑侦总队将依法对其予以相应处罚。”

        发布会临近尾声之际，吴瑕又播放了一段视频。画面中，一名年轻女子的面部和声音都作了特殊处理，有效地保护了她的个人隐私。

        那女子不无激动地向杨严震表达了歉意和感谢，自称她就是遭受范源猥亵的女当事人。

        “那个人……他跟了我一路，在大马路上就公然拉开裤链，对我当众骚扰。是杨警官出手救了我，可我当时太害怕了，满脑子就想着赶紧回家，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彻底忘了那段经历，所以就没有报警处理，没想到……反而给杨警官惹来了那么大的麻烦……”

        女子语带哽咽，痛定思痛，决定勇敢地站出来，指证范源的猥亵罪行。

        视频放毕，整起舆情事件的发展脉络已是清晰无疑。直播间内刹时变天，大量网民顷刻变了立场，转而站到了警方这一边，抨击造谣者的各式言论立即充斥了大半个页面。

        谣言已碎，尘埃落定。

        眼看吴瑕即将顺利收官，宣布通报结束，一阵突兀的掌声忽从海葳的座位上传来，他盯着吴瑕，眼里半是挑衅，半是不服，最后一问，意在攻心。

        “像吴科长你这样的公关警察，真的是来传递真相的么？”

        这一问的厉害之处，在于它从根本上质疑了黄江市局委派吴瑕的真实动机。在面对渴求真相的广大民众时，一场精心准备过的危机公关，是否适用于政府部门的事实澄清。

        听得此问，主持台后的吴瑕沉寂了两秒，随后豁然起立，他站于红、蓝、黄三色相融的巨大徽章之下，仿佛自带一身亮眼光芒，深沉的目光直视前方，像在回答海葳，又似在宣告众人，回应了一句炽热剖白：“我站在警徽下解答你的疑问，为的就是传递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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