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舞象之年（1）

1、

        时近黄昏，最后的夕阳在西边山头隐去，徒留下铅灰色的天空。

        暮色四合，风渐渐地大了。

        风中送来温润的水汽，夹杂着青草断裂的清甜气味。

        宁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台风欲来之时的气息，是家乡这座海滨城市特有的味道。

        自从高中毕业后离开家乡，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在这里过过夏天了。

        她抬手看了看左手上的电子表，6月3日。

        呼——

        她靠在高中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身处高中校园的。

        明明睡觉前还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绞尽脑汁地，给快到deadline的设计稿做着最后的修改，不知不觉间，竟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再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坐在高中的教室里，身上穿着十年前的高中校服。

        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

        左上角放着刚刚体育课去小卖部买的可乐，杯壁还留着几颗晶莹的水珠；讲台上的班主任正卖力地画着方块的受力分析图，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正在对着一群孩子苦口婆心：“这个腻（力）是30度角往上的……”；旁边座位的男生把校服外套罩在头上，正呼呼大睡着……

        是梦吧？

        她晕晕乎乎地发着呆，看着窗外的夕阳，将操场上旗杆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迦，放学了，发什么呆呀？”后桌小圆脸捅捅她的背。

        “啊？哦。”宁迦回过神来，发现所有的同学们都吵吵闹闹地朝外走着，旁边座位刚刚还在会周公的男生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她也跟着站起了身，慢腾腾地收拾书包。

        要说是梦，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点……宁迦灵光一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她想着，如果这是梦，那就让我赶快醒来吧，所以下了狠劲。

        效果立竿见影：她立刻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看来这不是在做梦。

        小圆脸叫周丹，长得不算太美，胜在活泼爱笑，左边脸颊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色的胎记。

        周丹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宁迦，你脑筋搭错了？”

        “不是不是，”宁迦连忙回答，“我就是刚刚上课上得有点困，清醒一下。”

        周丹点点头：“老林的物理课的确是很有催眠效果。欸对了，中午说好，放学要陪我一起去逛商贸街买头绳和小饰品的。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

        商贸街，买头绳。多么熟悉的女生活动。

        看来自己真是穿越了。

        宁迦懵懵地，跟着周丹往校门口走：“我好久没逛过商贸街了！”

        周丹疑惑地看向她：“啊？你不是上个礼拜才刚刚和小悦她们去过么？还是你告诉我那里有家饰品店超级好看的。”

        宁迦自知失言，赶紧找补：“啊，我是说，上学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才一个星期没去，我都觉得好久了！”

        周丹笑了：“可不是，要不是为了下礼拜的舞蹈大赛演出买服装和道具，我妈肯定不让我去逛街，那日子才叫难过……”

        说着，她忽然停了话头，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人。

        迎面走来一个一身白裙的女生。

        身材高挑，一头长发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巴掌大的小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快速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切，神气什么。”周丹撇撇嘴。

        “小声点儿吧。”宁迦拉拉她的衣角。

        周丹反而故意提高了声调：“没什么好可遮遮掩掩的，就看不惯她那副自认清高的样子——以为自己是明星么？我看她的气质啊，比起你来差远了。”

        宁迦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看女生的背影，记忆有些被勾起来了。

        刚刚走过去的女生叫做郭粒，和周丹一样，都是和宁迦从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级，考上盛达中学的同学。

        郭粒天生脸小腿长，是个跳舞的好坯子。

        虽然长相不是特别出众，但只要她上了舞台，就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化身为灵动的舞者，所有人的目光都只顾盯着她看。

        周丹外形较之粗笨些，好在基本功扎实，因此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也总有她一份。

        这样的两个女生，又都是从小学民族舞出身的，自然免不了各处暗暗较劲。

        下周就是盛州市中学生舞蹈大赛了。

        校内选拔已经临近，两人间的气氛自然是剑拔弩张起来。

        一旁的周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知道么，她们家里生意好像出了点问题，现在连老师都请不起了……”

        “唔，是么……”宁迦有些头大了。

        过去她一直就不太周丹这一点，总是负能量满满地抱怨周围的一切，说起郭粒来，更是从来没一句好话。

        所以后来，宁迦就渐渐地和周丹疏远了。

        只是目前嘛，两人是前后桌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所以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我选到艳压全场的服装呀。小迦，你的眼光最好了！”周丹又挽住了宁迦的肩膀，热烘烘地靠了上来。

        “哪有。”

        “真的呀，你对衣服的品味超好——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有名的服装设计师么？我说你一定会成功的。而且我就觉得你长得最好看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天天追到我们班门口来送情书呢，嘻嘻。”

        宁迦被她吵得头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被周丹挽着手臂，顺着人潮，跨出了学校的大门……

        下一秒，宁迦发现自己又重新坐在了教室里。周围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宁迦的突然出现，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一会儿去吃哪家的炒年糕，或者是商量着一会儿跟隔壁班的人约好了打篮球，一定要狠狠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宁迦揉了揉眼睛，心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怎么会这样？

        时空错位了？

        先是穿越回十年前，然后刚才的自己，竟然从校门口，一步跨越回了教室？

        她定了定神，赶紧拎起书包跑向校门——不知道周丹对于自己的突然消失，会作什么反应？

        这诡异的情况搅得她心浮气躁。

        气喘吁吁地跑过长长的走廊，又穿过林荫道，终于来到了校门口，却不见周丹的踪影。

        宁迦赶紧掏出手机，想着给她发个信息解释一下。

        然而拿出手机后，她却愣住了：手里拿着的，是自己上个月买的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她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将手机放在了衣服的口袋里，看来手机是随着自己一起过来了。

        屏幕左上角显示了无信号的字样，幸好电量还是满格的。

        她下意识地翻阅着通讯录，果然没有周丹的联络方式，里面的消息也全是十年后的。

        仿佛只有她和她贴身带着的物品身处另外一个时空一般。

        宁迦关了屏幕，看了看挂在山头惨淡的夕阳，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朝前跨了一步。

        铁门雕着简朴的花纹，发出冰冷的锈味。

        两边都是同样的水泥地，撒着值日生刚刚泼上去的水，在夕阳的热度下，蒸腾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左脚的帆布鞋轻轻地迈出校门，还未等她踏上铁门那一侧的地面……

        睁眼又是熟悉的课桌椅，熟悉的黑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拖把刚刚拖过的湿漉漉水腥味儿。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教室此时只剩一个值日生还在擦黑板。

        他回过头来，看见宁迦一个人，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是吓了一跳：“宁迦？你还不走么？”

        宁迦苦笑，心想，自己可能是走不了了，还是强作镇定地对他说：“嗯，我想留下来写会儿卷子。”

        值日生拍拍手：“哦，那好吧，我先走咯，你一会儿记得把门关上啊。”

        “嗯，好的。”宁迦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

        教室里安静下来，这下彻底只有宁迦一个人了。

        冷静，宁迦告诉自己。

        她掏出纸笔，当然不是真的要写卷子，而是打算把现在已知的信息列出来整理一下。

        这是宁迦的一个习惯，仿佛一切思绪，会随着整齐列出的文字而清晰起来。

        她咬了咬笔杆，工作后基本都是电脑办公，已经很久没有写过字了。

        纸上的字迹有些生硬，像小学生一般，宁迦看着自己幼稚的笔迹，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悸动，忍不住微笑起来。

        “时间：6月3日，高一下半学期的期末。

        地点：盛达一中。

        活动范围：仅限于一中校园内，试着出去的话会被立刻传送到教室里。

        禁忌活动：未知。

        发生原因：未知。

        有无同伴：未知。

        如何摆脱：未知。”

        宁迦看着那一连串的几个“未知”，敛了笑容，渐渐蹙起了眉头。

        视线渐渐朦胧起来，窗外操场上的篮球拍地声和男生们的欢呼不知何时也消停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竟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白天还热闹的教室忽然变得黑魆魆的，外面的走廊也是寂静无声，只有浓稠的黑色将所有的一切轻轻地包围。

        她是个向来有些神经大条的人，此时才终于有些不安起来，起身走去开灯。

        盛达一中的教学楼是两栋平行的大楼，中间一条走廊连接。

        宁迦按下开关，通明灯火瞬间充盈了整个教室。她稍微定了定神，正打算走回座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转身，朝着对面望去，只见对面的教学楼的第一间教室里，也亮着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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