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争吵

林蓝有时候会觉得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心情反复无常。

        她本来只是想借这顿下午茶来逃避一下自己不太如意的感情，她本来也已经下定决心不过多插手易锦的生活。但她又耐不住想挽留自己出现裂缝的感情、止不住又想去了解易锦身上的故事。

        这时的她觉得自己实在懦弱，在自顾自地斗争中不得不最终消沉了意志而低下头来。她就像在海边等待黄昏的旅人，黄昏已至，她却不想离开，但未知的夜晚即将到来又让她恐惧。

        林蓝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她很想和李舒格见一面，但事实很明显，李舒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主动找林蓝说什么的想法。

        窗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声，一点一滴砸在林蓝心头上。林蓝其实很喜欢雨天，特别是像这样下点小雨。一个人待在房间，闭上眼去听外头细雨敲打叶面的窸窣声，滴答滴答很像即兴演奏一曲没什么节律的旋律。

        而雨天往往还伴着一股清新的泥土芬芳，就算窗户紧闭着，但空气里就是会窜出那片湿漉漉的潮湿的青草气味，这种时候最适合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考虑。

        她坐在床边，但又很快不自觉地躺下了，可能是很累了，她的脑子里烦躁得很。

        就这么点小雨，噼里啪啦地胡乱在地上跳跃打滚的声响却比下午那群麻雀还要吵一万倍，她摸索着从枕头下掏出耳机戴上，急迫地要马上沉浸在音乐中，耳边又传来几声犬吠，林蓝不想听，就一直把音量开到手机跳出音量过大的提示。

        这时明明全世界都被音乐声牢牢地包裹住，她却由心底感到一种静谧的悠悠的漂浮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清静。过一会儿，她又用手握紧手机按在胸口，侧过身把自己蜷起来。

        “今天不该下雨”

        林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实打实的单身主义者，她见惯了身边情侣的分分合合，自认为摸出了一套真理——爱情使人愚蠢。要真让她讲讲自己那套逻辑，她大概会说“把自己的幸福托付于别人身上倒不如相信自己来得可靠。”

        所以刚进大学时，一群终于脱离管教的学生兴奋地品尝禁果的滋味，只有林蓝一心埋在学习里。

        大家都当她是个怪胎，把大学当作高三来拼搏，可林蓝自己心里清楚学好专业知识对她来说意味着大好的前途，她鄙夷那些人刚一逃离高中校园就宛若脱缰野马一样翘课蹦迪、金迷纸醉。

        大二时见到李舒格纯粹是个意外。那天她只是打算去商场买教辅罢了，学校超市向来不卖这些玩意儿，室友说商场里的书店兴许能买到，她便去了。

        但她的计划在看到那个步态猥琐的男人后就被打乱了——林蓝从来都是个极度敏感的人，那个男人鬼鬼祟祟跟了那女孩太久了，林蓝也就多留心观察了一会儿，看他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一直到那人快速上前把女孩一把抓住，林蓝心中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往前冲，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那两人面前了。

        “你他妈是不是没长耳朵？”耳朵里传来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林蓝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她明明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多管闲事，身体却总是在自己思考前先行作出反应。

        事后她每每想起这件事，手都忍不住颤抖两下，只能说自己当时运气太好，好歹没碰到什么麻烦。可那天那样的自己的行为确实不是勇敢而是实实在在的莽撞。

        而眼下自己也终于要为那次冲动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林蓝翻了个身，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有空吗？见一面好吗？”

        李舒格没有马上回复消息，林蓝等到窗外的雨停了，狗不叫了，月亮藏进云里，连云也不动了，四周回归寂静，手机屏幕才慢悠悠地闪了闪。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李舒格只回复了几个字。

        接着就是一晚上的缄默，林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当一个人极力想保持冷静时，往往都是偏执的，反复告诫自己选择理性又反复陷入无尽的疯狂的挣扎中。她想给李舒格一个解释的机会，但又想将这个麻烦做一个了结。

        “李李姐。”林蓝再一次踏入李舒格的家，空旷的房子照旧是那样冷漠的装修风格，但摆饰好像又变了点，有几个角落装扮得粉嫩嫩黄澄澄的，颇有点女人味，可林蓝很清楚，房子的女主人是素来不喜欢这些颜色的

        “嗯？对了，你怎么突然要来找我呀？”李舒格看林蓝愣愣的不吱声，就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又往前挪了挪，笑眯眯地问道。

        “你最近还是很忙吗？”林蓝不急着坐下，她只站在门口，装作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鞋柜上摆着的一个古蓝色天鹅酒架，天鹅颈是磨砂质感的，翅膀上镶着钻，柔和的顶灯光印在盛着红酒瓶的酒架上，看得出来，送这礼物的人还挺浪漫。

        “你怎么问我这种问题，最近一直都忙嘛，你也知道的。”李舒格见林蓝很在意门边的摆件，嘴角悄悄抽搐了一下，又笑着看她。

        “都在忙些什么？”林蓝还是漫不经心地问话，这时她又抬起头扫视了一下房间的其他角落，墙角放着个开了的礼盒，礼盒里用厄瓜多尔黑玫瑰摆了个粗糙的爱心形状。

        李舒格最讨厌黑色的玫瑰。

        “啧，品味真差。”林蓝在心里骂了一句。

        李舒格起身去倒水，她想顺带再给林蓝倒一杯，但是她愣了会儿想了想，拿水壶的手就又停下了，

        “开会呀，你知道我要接手公司了，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嗯你太忙了，忙到连消息都不会给我发了。”林蓝倚在墙边，交叉着十指，她这时才看向李舒格。

        “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有事瞒着我吗李姐。”林蓝盯得李舒格有点发怵，她不是发出一个疑问句，而是以陈述的口吻吐出这句话。

        “没有啊，能有什么瞒着你的。”李舒格有些气促，她有些震惊林蓝今天的反常，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只得挪开视线。

        “上周五，你在公司加班对吗？”林蓝小声地说道。

        “我不在公司还能去哪？你最近不忙吗？单子全都设计完了？”

        李舒格才找到一个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好东西，她半垂着眼帘，深邃的瞳孔盯着桌上那杯水后头那个被水面折射了的扭曲的世界——地柜上放着个小盒子，里头是几簇银坠子，用一根链子吊着，还铺了一层玫红色的套子。李舒格刚看到那条链子时，它还在男人手上闪闪发光，但算不上很好看。

        “李舒格，我给了你机会了。”

        林蓝的声音很冷，在夏末竟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哽咽一下，用几乎要低到尘埃里一样轻的声调支吾着补了一句。

        “求求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林蓝环抱着手臂，又把手指抵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深地掐出几个煞白的痕迹，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病殃殃的。

        “我周五晚上是出去了一趟，但是我只是跟合作公司的负责人吃了顿饭。”李舒格答道，这时候的语气是不是要坚定一点更好？她心里盘算着。

        “只是吃了顿饭吗？”声音有些发抖，但大体听起来还是平淡的。

        “只是吃了顿饭，就是出去得太晚了，我怕你会担心，所以没告诉你。”李舒格接着解释，她很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心的问话。但是来者看起来并不是想听到这个答案。

        “你不相信我了吗？”李舒格很快反问了一句。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你知道我找不到你会担心”

        林蓝突然抬高了嗓音，连带着那张高傲的脸蛋也居高临下地俯视李舒格，她有点激动了，但前半段斩钉截铁的发言倒有点她冷酷的个人特色，只是她的语气又霎时弱了下去，最后把字吞在喉咙里不敢发出来。

        “所以我才告诉你我在公司加班呀，我真的只是怕太晚了还出门你会担心，仅此而已。”

        “你别多想了，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我最近也忙，等忙完这一阵就好了。”李舒格哄道，那样子看起来很认真。

        “忙完这一阵就好了是啊，我一直都，太相信你了，这么多年了，我都对你无条件地信任，可是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林蓝在墙边靠着难受，她直起身，但没有改变眼睛看向的方向。

        “你到底怎么了？乖，不要无理取闹！我现在没空跟你吵架。”李舒格的语气很明显得有些不耐烦。

        “欧阳王瑾，你认识他，对吧。”林蓝闭上眼在心底挣扎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

        “你怎么知道他的？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跟你解释。”几乎察觉不到的一阵微风扑到李舒格的耳边，这风掀得李舒格头疼，确实，夏末的风就该是浮躁的。

        只是在室内，怎么能有风呢？

        “你认识他。你不仅认识他，你周五还是单独和他出去吃的饭。”

        “”李舒格不说话。或者说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半天没吱声，缓了好一会儿才用了一种尽量缓和的口气回答。

        “对，我是和他一起吃的饭，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舒格，事到如今了你还不打算讲实话吗？我的感情在你心里就这么廉价吗？李舒格！”

        林蓝的脸色激动得有些发青，这样冷傲的脸蛋实在不好做出这样愤慨的表情，她几乎是用尽力气吼出李舒格的名字，但那束目光没有从李舒格的脸上移开，还在凝视着。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什么呢？李舒格没想好。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的，你明明答应过我你不会和男人结婚的。”

        “你快回去吧，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吵架，你别闹了。”

        “我在闹什么？我是在好好和你讲话。”林蓝抽泣了两声，但又克制自己恢复理智，她很少发脾气，这样面对面地质问别人还是头一回，她只能极力平复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努力噙着泪水不让眼泪从眼眶里跌落下来。

        “都说了你想多了，事情我会处理的，我只是”李舒格急着给自己找个理由，但林蓝说得太突然了，她真的没想好。

        “只是什么？”林蓝掐断了李舒格的话，“只是为了应付你老爸，只是随便结个婚生个孩子，你还是爱我的？你觉得我还会相信这样的解释吗？”

        “可是我能怎么办！”李舒格终于爆发起来，她急着站起身来，林蓝什么都知道，她也不用再去编那些拙劣的假话来掩饰自己的虚心，“我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你知道我必须继承公司！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你觉得只靠爱情就能打破我现在的处境吗？”李舒格甩了甩手，手里的杯子就从手里脱落，“啪”得一下碎了，玻璃碎片杂乱无章地铺在大理石地板上，很难看。像是一瞬间把这几年的感情一同揪碎了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我明白了。”林蓝听着李舒格压抑不住的长长的叹息，露出了迷茫的神色，眼前的人和自己心里的形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攥紧拳头，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把自己从以前美好的回忆中脱出身来再做个庄重的告别，“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必要互相耗着对方了。”

        就连她的呼气声最后也湮没在窗外草木树叶飒飒抖动的响动中，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的吐字清晰点。

        “李舒格。”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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