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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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再早一点告诉楚子殊,至少所有的感情,不会只是寥寥几封书信。
苏彻安静地看着她满目泪水,她看他的眼神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对另一个人的思念。
听着她的抽噎声,苏彻很难去安抚她,几次想说出口的话,都只是想而已。
最后,他偏头凝视着昏暗的窗子,缓缓开口道:“阿茗今天累了,睡一会儿吧。”
……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他坐在床边,把汤婆子放在床榻里侧,以内力封起整个内屋。
傅茗方才哭的厉害,现下睡着也快,只是手中始终攥着苏彻的手不撒开。
睡熟之后的她安静的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睡梦中,她皱着眉,脖颈上挂着金玉璎珞圈,睡得好不踏实,蹭了蹭身子。
苏彻一手握着傅茗,背靠软塌坐下,幽幽闭上眼睛,已不知心绪如何复杂。
他让傅茗抄那卷故事,是刻意为之。
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对表兄妹身份介怀与否。
虽然他想试探的东西,他已经知道答案了……但看来,她只是不排斥罢了。
她有心上人在皇都。
他不知道是谁。
……
昨天顺着傅茗的线索,他跟谢世安混在人群中一起进了赌坊。
进去的一路上,所有人都是被蒙着眼睛的,一路七万八绕走了半个时辰才算刚刚踏进赌坊大门。
之前,他只是知道这赌坊上头有皇族撑腰,形制上是往奢靡上堆砌的。
但进来之后,他才知道所谓的“奢靡”只是个朝臣之间嬉笑的幌子。从最次的投骰子,往里面是三路棋、牌九,若说到此时还都是赌坊内司空见惯的游戏的话,那么再往里面,可就是见血见色的买卖了。
打奴隶黑拳的,赌人赌手的,他一进来就看见四面铁丝网笼住的擂台上到处是血,四个蒙着黑布头巾的瘦肉小孩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地上飞溅出来的血沫。
所料不错,尸源的出处就是这里。
这擂台上死的,都是无名无姓打手,从南方人贩子手里买过来,从洒扫小厮做起,一直到能上台打拳为止。而最后的结局,只有新人打老人,打死了拖走丢在乱坟岗里,根本不会有人查户籍查到乱葬岗去,也不用担心家人族人找上门。
难怪谢世安在户部东查西探,熬了整整一周都找不出皇都里少的两个人。
……
刚死的人被扔出去,台下依旧欢呼热烈,人命在这里一文不值,这就是皇都的背面。
……
傅茗是在一片死寂中睡醒的,醒来时,眼睛酸涩得很。
她穿上衣服走出去,屋内一片寂静。门是关上的,只点了一盏灯放在案几上。
桌上端正摆放着她抄剩下的书册,正翻开的那一页上,留着苏彻朱色批注,极为端正。
这是个翻查书柜的好机会。
傅茗连忙跑到第一柜前,踮起脚尖从最上面那一本开始找起来。
苏彻的书柜特别奇怪,从来都不是按照时间或者地方顺序排列。前后偌大的十几口书柜,第一本翻出来的,或许是十年前旧案,可下本翻出来的,就可能是上月才结的新案。
每一本书的排放都毫无章法。
“合春六年……”不对。
“嘉元……嘉元十一年……”不对。
“庆天三年……”不对。
有些书实在太久了,泛白的卷宗打边上卷起着,还有苏彻的批注写在上面,辨认起来实在困难。
傅茗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嘴里轻声的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
忽然,屋外有假意的咳嗽声。
是谢世安在门口等候着——
“苏大人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没起来啊——?大理寺还在等着大人主持公道呢?”
谢世安调笑道。
傅茗慌里慌张地看了窗户一眼,手不自觉的捏紧了些。
她连忙从书房出去,故意从卧房后面绕着走出来,一副刚刚起来的模样。
“阿茗见过谢公子……表兄早些时候就出去了。”
谢世安微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心说小姑娘怎么还住在这儿,但嘴上说的却是:“苏彻可说他去哪儿了?”
他在前面大理寺可没碰见苏彻。
傅茗摇了摇头,只说:“表兄没有交代……但昨日他再写无头尸案卷宗,想来他去忙这个了。”
谢世安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不过不愧是少年成名的大理寺卿啊,前日昨日连轴转了十几个时辰,硬是今天还能撑着继续办差。
全皇都都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敬业的官差了,啧……
“结案卷宗都在写了,那看来他是打算把事情闹大一锅端啊——好魄力。”谢世安嘀咕了一句。
而他这话被傅茗听进了耳朵里。
……结案了怎么还要闹大事?
她疑惑的追问了一句:“表兄要出大事?”
“???”谢世安三连摇头,推说道,“不不不,怎么可能,傅姑娘莫要担心。”
他嘴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的苏彻已经位高权重,三法司内说一不二的人物,手段辛辣,果决狠厉,却独独没有替皇位站过队,始终独立于党争之外。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头上的皇帝眼看着年事已高,下面太子、皇子们早就蠢蠢欲动,如果他再不择良木而栖,迟早要成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谢世安已经能猜到苏彻此举,表面是无头尸案做了结,实际是良禽择木而栖。
只是,一晚上的拷问,他完全不知道苏彻到底是什么打算。
“那傅姑娘好好休息——在下去大理寺找找人~”他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潇洒的大冷天摇着金玉折扇转身出去。
……
大理寺寺卿房内。
谢世安一进去,看见苏彻背对着他查阅库房书册,立刻抱怨了一通:“我都跑去后院蹲你,竟是没蹲到……苏兄体力好不如用在别的地方,像你这么不要命的办差,皇都所有罪犯都得在大牢里过年了。”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卷审讯小册,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背对着他的苏彻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桌上厚厚一叠的审讯记录,语气平静的:“写的这么厚,是没交代实底?”
“不然呢——全都是花里胡哨毫不相干的鬼话,提前准备好的罢了,还得是你去了才能见真章。”谢世安丝毫不避讳自己审了一晚上赌场里头拉回来八个头头,审的毫无结果。
不过他脸上同样的,丝毫没有愧疚感。
苏彻不以为然点了点头,说道:“我去见过陛下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白,让大理寺一查到底。”
一大清早,他把事情原委全都秘密呈报给了圣上。
谢世安停顿了一秒,头一回以极庄重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苏彻,说道:“如今的朝局有目共睹,太子与三殿下分庭抗礼,还有十一殿下刚刚班师回朝,正得宠的荣皇贵妃腹中胎儿即将生产,你在这个时候站队,未免也太早又太迟了些?”
比如,静安伯爵府嫁了宋思月到太子府中,这是早早投效太子的意思。
比如,定远侯府他姐姐谢绥始终隔岸观火,这是等着四方势力斗上一轮后再做选择。
可苏彻偏偏选择这个时候以身挑起皇都内斗,在他看来毫不明智!
“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等。
谢世安不明所以。
然而,苏彻抬起眼帘,俊美面容沉稳平静,缓缓开口道:“我只是还天下百姓一个真相和交代,彻底斩断贩卖流民的生意,让那些孤儿、苦主能够死后安息。”
他从没想过要做皇权更替的扶手,去把弄滔天权势。
这些东西,与他成为大理寺卿的初衷背道而驰。
谢世安被气笑了,没好气的反驳道:“是,你是清高,你是为国为民、鞠躬精粹,可你看看你全天连轴转在大理寺内,谁夸你是青天大老爷了?”
“分内之事,何须别人来夸。”苏彻垂下眼帘,骨节分明的手指尖翻过一页书卷,眉宇间宁和俊朗。
面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他表现得不像个十几岁少年。这临危不惧的镇定,已然超越了所有同龄人。
谢世安见他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样,满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你可算是做好事不留姓名了,朝中人人把你当威胁处处诋毁,坊间人人视你为徇私枉法大奸臣,就连你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不也写了篇千古绝唱《讨大理寺卿苏彻檄文》?”
他怎么能如此看淡名利、看淡声望?
甘愿忍受莫须有的骂名至今都一声不吭?
谢世安在玲珑八面,也猜不透苏彻此刻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年江南郡县令一案,根本就不是傅茗知道的那样!可这厮偏偏就是嘴硬的不行,一个字都不许他透露半分!
再这么与世无争下去,谢世安都怕苏彻死无葬身之地。
他愤愤说完,气的打开扇子又扇了起来。
苏彻淡然一视,四平八稳拿着手中的书拉开椅子坐下来慢慢看。
一面说道:“他们怎么斗,我无所谓,可若犯到我头上来,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何况……三殿下和太子斗了十几年,你我都清楚明白,根本不成气候,十一殿下朝中人脉淡薄,脾气不讨陛下喜欢。
荣皇贵妃腹中一胎男女未知,听说身子也不好,能不能扶持小殿下都是个未知数。”
他语气平平说着,一手把审讯小册拿过来,从头到尾随意翻看了几下后,兴致缺缺地又还给了谢世安。
又说道:“想要撼动我,这些人太过自大了。”
他又不是多大的善人,权衡利弊那一套懂得比谁都多……只不过这几个皇子们实在入不了眼,否则,陛下不会迟迟不肯把政务交给自己那几个儿子们。
谢世安盯着他,话里有话地说道:“那是之前的太子殿下,现在……你怕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不如去见一见。”
“?”
这话勾起了苏彻的兴致。
“这两个月间东宫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消息都探查不到,但上月在韩悦阁里,你不在,我见到的太子殿下和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你再想想……他明明更属意康宁郡主,为何突然变成了静安伯爵府大小姐?”
谢世安去了韩悦阁宴会,宴会上的太子殿下性情大变,说话都不再是原本那套刻板拘礼的模样了。
苏彻一挑眉,才想起来这件事。
“皇后娘娘属意静安伯爵府,太子迎娶宋思月,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可稀奇的?
谢世安一副你还没看穿内情的模样:“可太后娘娘又不是吃素的,她想要扶持母族,怎么可能让皇后跟静安府沾亲带故?”
静安府与公玉家堪称宿仇,从百年前开始,就是同一个公职上的正副手,两家相斗近百年,谁都争着要做国丈。
一直到太后娘娘这里,公玉家总算是出了一位稳坐正宫的国母。所以,太后娘娘拼死一搏也不会让太子娶了宋思月。
苏彻浅笑了一声,浓密的睫毛微颤着,气定神闲道:“如果太后觉得太子胜算不大呢?”
“呸呸呸!你你你胆子大了啊——这种话都敢说出口?!”谢世安吓得连忙往屋外瞄了几眼,确定没人后,干脆把门都关上了,回头就差跳脚拍桌子了,“你胆子大,我还要命呢!”
“哦?……嗯。”苏彻完全不信他这话,敷衍了两句。
心说,你要是胆子小,敢逆着你家大小姐的意思,跑来我这儿当差?
但他嘴上没说,抬起头,只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以后不用去后院找我,傅茗暂时住在我这儿,你去了多有不便。”
说起这个,谢世安还有一肚子话呢——
他来劲了:“哎呦你还好意思说——想当初,是谁一口一个闲杂人等不准入内??现在你小表妹住那儿就不是闲杂人等了?”
“她有伤在身,何况只是住几天。”苏彻淡淡回道。
“哇——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过呢,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早点动起来,傅表妹年纪还小,一出门就会被人骗的晕头转向,哪天把自己卖了说不定还乐哉乐哉数钱呢。”谢世安没把话说满,只是意有所指的强调了“出门”两个字。
方才见到傅茗,她是慌慌张张从书房绕着内屋跑出来的,或许她能瞒住旁人,却瞒不住谢世安这双穿透人心的眼睛。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彻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琥珀色眸子里意味不明,问道:“你还记得傅家父子科举舞弊一案里,牵扯的人中有没有从江南郡来的?”
……如果昨天晚上傅茗的一举一动都是真实的……
谢世安一脸莫名:“这事儿那么大,有问题的都写在你的卷宗里,你问我?……当然,如果你是在考我……就他俩是江南郡来的。”
“学生里呢,有没有江南郡的?”
“这个嘛——我记得没错的话,江南郡选上来的举人层次不齐,根本没人通过会试,更别说在进一步的御前殿试。”谢世安是大理寺派去的科举督查,自然在此事上更为清楚。
说来也巧了,江南郡是传统的贡生大郡,郡内江南书院是天下八大书院之一,三年出不了一个贡生,稀奇中的稀奇事。
苏彻突兀的放下书册。
“怎么了?”谢世安问道。
“我看过傅茗早年的诗文,字句华丽却毫无章法,而后来的论政文章笔力苍穹,破繁从简,绝非那群举人能指点的。”苏彻把话说破。
所以有这么一个人,活在江南郡,活在傅茗心里,却消失在皇都,消失在科举舞弊一案中。
谢世安听出来了他话的意思,不可思议道:“科举入京时每一份通关文书都查得严苛,若要凭空让一个举人消失,户部、吏部、内阁、督察院……能到把你瞒过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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