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希望

门铃响起第三遍的时候，凌迹奇在抱枕堆里睁开眼睛。脑子还来不及去想谁会在大半夜来找他，身体已经走到门后取下了安全栓，扭动了门把手。

        门开了，凌迹奇看到来人，以为自己在睡梦中，竟有些不敢开口。陶西子看到他，闻到浓浓的酒气，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说话也有点冲。

        “不请我进去？”

        凌迹奇反应了一下，知道不是在梦里，随后侧身让她进门，跟在后面把门锁好。

        “随便坐。”他撂下一句就进了浴室，酒后的膀胱好似要炸了。

        陶西子环视一圈，眼睛最后定格在一堆酒罐子上，眉头又皱了起来，手上却自动开始收拾，将茶几跟地板上的垃圾都清理进了垃圾桶，连沙发上的抱枕也调整好了位置。

        等她收拾好，凌迹奇才从浴室出来，他洗了把脸却大大咧咧的没有用毛巾完全擦干，湿润的额前碎发还能看到水光，陶西子随手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干。”

        高档酒店的纸巾遇水不会有纸屑，凌迹奇接过随便抹一抹就丢进垃圾桶，看到里面已经装满的酒瓶，他才后知后觉的看了下周围，发现沙发这里的区域已经被陶西子打扫干净。

        “谢谢你帮我收拾。”凌迹奇扔一般把自己扔进长沙发的一端，半个人陷在里面，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腰也直不起来，一点没有白天里清爽阳光的精神。

        “不用谢。”陶西子将她刚才随手放在单人沙发上的包包拿起，自己坐下，将包放在沙发旁边。

        “找我有事？”凌迹奇撑着手的头不动声色地按摩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涣散的看着陶西子。

        “嗯，”陶西子发现他按摩太阳穴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关心他一下，下一秒又按耐住自己的关心继续说道，“今晚叶景峰给我打电话了。”

        “哦，然后呢？”凌迹奇的语气无甚起伏，他甚至对谈话内容都没什么兴趣，用耳朵想也知道来来去去还是那些话。

        他此时的态度激怒了陶西子，刚才来时的怒火、勇气、兴奋一股脑地回到她的身体，鼓动着她做接下来的一切。

        “跟我去个地方。”

        “现在？”凌迹奇有些诧异，点开手机屏幕一看，已经凌晨四点过了，屏幕上还有有几通未接电话的通知。

        “就现在。”陶西子说着已经拎着包站了起来，说话就要往门边走。

        “先等等，”凌迹奇叫住她本来是想拒绝的，大晚上的能去哪啊，但是陶西子扭脸看向他，他莫名被她的眼神一震，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换成了一句，“我换个衣服。”

        陶西子点点头又坐回原位。凌迹奇矗在那有些发愣，看着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又看到她抬头看向自己，眼神好像在说“还不去换？”

        他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进了卧室去换衣服。

        凌迹奇上车后问去哪，陶西子没有回答，只一心开车。离开酒店一段路后，凌迹奇觉得车内安静过头了，也不跟陶西子客气，直接伸手点开了车载音响。陶西子看他一眼，有什么欲言又止。

        柏林之声响起一副经典女声，凌迹奇叫不上名字，但是仍记得陶西子以前就经常听。

        “没结果的花未完成的牵挂

        我们学会许多说法

        来掩饰不碰的伤疤

        因为我会想起你

        我害怕面对自己

        我的意志

        总被寂寞吞噬

        因为你总会提醒

        过去总不会过去”

        ……

        凌迹奇又伸手按停了音乐，车内陷入比刚才还安静的气氛，陶西子脸上藏不住的不自然的表情，凌迹奇当看不到，扭头看着窗外。

        不缺电的日子，路灯每一盏都开着。

        他想起去非洲做公益志愿者的那一周。难民营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是网球，他们最了解的运动是跑步跟足球，没有人教他们，这不妨碍他们的热爱，因为他们从仅有的信息渠道知道这两项运动能给他们带来改变命运的机会，无数的体育明星依靠它们从贫民窟走了出去，不会再回来。

        每一天，他们在日落前赶回酒店。一群身价不菲的志愿者，没有人没有组织愿意保证他们在夜晚的街道上的安全。将路灯当摆设的街道，跟灯火通明的斗兽场又有什么区别。

        那一周让他抑郁。后来有记者采访他，问他“会不会考虑开设一个基金教难民们学习包括网球在内的一系列体育运动”，他记得他的回答是“在他们能喝上干净的水吃上正常的食物以及接受教育、医疗之前，我的慈善事业的唯一目的是帮助他们过上普通人生来就能拥有的生活，运动基金会，那是很久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很久以后”，这是一个委婉的说法。

        难民的日子，看不到头。

        车停在住院部的楼下。

        凌迹奇猜不准陶西子半夜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在她开口之前选择沉默。

        “小彩虹就在这里。”

        “嗯。”

        凌迹奇淡淡一声，让陶西子握紧了方向盘，仍旧看着挡风玻璃跟他说话。

        “小彩虹今晚住进icu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在她受罪的时候你在喝酒，喝到醉醺醺的。“

        凌迹奇咬紧牙关，听着她说话像子弹一样一颗颗往外蹦。

        “你敢上去看她吗？”陶西子扭头紧紧盯着凌迹奇说，“跟她说她小时候你抱过她，跟她说你故意用捐献的事为难她父母，跟她说你一开始根本就不想捐！”

        “我就是不想捐又怎样！”凌迹奇被她激起了怒火。

        “那就直接说你不捐啊！”陶西子胸口起伏，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要搞成这样，每个人都受影响。”

        凌迹奇解开安全带，把手伸到领口想解开扣子才意识到自己穿的不是衬衫，可为什么会有呼吸困难的感觉。

        “我知道你恨叶家，”陶西子停顿了一下，“也恨我，你不想我们好过。什么广告代言，都是借口。你不捐，没人能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小彩虹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能帮她一次，你忘了曾经说过有多喜欢她吗？忘了想生个像她一样的女儿吗？”

        陶西子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努力忍住哭意说：“凌迹奇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是吗，还是说你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我爱错。”

        “有一点你说错了，”凌迹奇冷笑一声，“我不恨你们，我只是讨厌你们，由衷地讨厌你们所有人。”

        凌迹奇打开车门下了车，不再看陶西子一眼，径直走进住院部大楼里去。陶西子在车上看着他的背影已经是泪流满面。“讨厌”，这是陶西子无法承受的词，她宁愿他恨她

        她知道凌迹奇会上到楼上，告诉叶景峰一家他愿意捐献造血干细胞。小彩虹有了痊愈的希望。

        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间隙，要如何去填补。

        值班的小护士认出了凌迹奇，她还没听到这位大明星说来找谁，直觉就认为是跟3号床的病人有关。副院长来特地关照过她们要好好照顾的病人，来看望的人当然都是非富即贵。

        果然，凌迹奇问她一位叫叶雨虹的病人住哪间病房。正是3号床。

        小护士再激动，也还牢记岗位纪律，在回答凌迹奇之前先告诉他现在不允许探视。

        与某些会请求护士通融的人不同，凌迹奇听了这话没有纠缠与为难，只是朝她点点头后走到一边拨通了电话。

        很快叶景峰脚步急促地出现在了凌迹奇的视野里，等来到跟前，发现这不是说事的地儿，用手给他指了个方向说：“先去里面吧。”

        “不了，”凌迹奇不跟着他往里走，“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叶景峰一听就明白过来刚才肯定是护士就没让他进去，嘴上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儿，我跟她说一声儿就行，领导不会找她麻烦。”

        “不用了，”凌迹奇皱紧了眉头，语气冷淡，“我不喜欢违反规定随时都要找人行个方便。”

        叶景峰看他态度强硬也不再坚持，刚才一路过来的激动也冷下去不少。接到他电话时，虽然只有简短的一句“我在护士站”，他却有种预感，凌迹奇是来答应他们的。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就来了，现在凌迹奇说话毫不给他面子，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叶景峰不好再说话，怕又惹他不快，凌迹奇也不说话，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哥俩沉默地站在走廊上。

        直到傅晴走了过来。

        她实在受不了只能等在原地，不亲口求凌迹奇一次她不甘心。没想到她的突然出现吓了叶景峰一跳，以为是小彩虹那又要抢救了，差点就在半夜的走廊上吼出了声。

        傅晴一边摆出安抚的手势让他放心，一边在心里做着准备，准备抛弃一位母亲的尊严。

        这时凌迹奇说：“我答应你们。”

        在叶景峰跟傅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凌迹奇选择了马上离开。傅晴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目光却跟着凌迹奇的身影走。在那之前的一刻，她的膝盖差点就要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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