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昨日，世界知名网球运动员凌迹奇出现在首都机场，后搭乘专车离开……”

        前后都是望不到尽头的车海，此刻正堵在高架上的陶西子停下换频道的动作，听完了这则早间新闻。

        “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回国是凌迹奇的私人行程。早前他在澳洲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封闭训练，准备迎战接下来的澳洲网球公开赛。”

        短短一则消息，一分钟不到，陶西子就切到了音乐频道，正在播放的欧美流行音乐给拥堵的高架勉强增加了一些动感。

        一进广电大楼，一股优雅又朴实的气息迎面而来。这里有涂着高级香水穿着套装摇曳生姿的女主播，如果你将视线往下一扫，她们脚上的拖鞋又能将你从香水营造的梦幻中拉回现实。

        进了办公室，部门里的老大姐正在给新人们上课。人不如其名，这位老大姐名叫解杰，三十多岁的单身男性，妇女之友，遂得一外号老大姐。

        “你们知道女主播们婚姻的归宿分几档吗？”

        面对实习生们求知若渴的眼神，老大姐清清嗓子继续说道：“第一档，新贵。新贵们思想更开明，娶一个女主播对他们事业也有帮助，婚后大概率同意女性继续工作，女主播的事业不会受大影响。当然也有风险，毕竟现在出入高档场合但是钱包空空的假新贵不少，得有点眼力才好分辨。”

        实习生们也不知道懂不懂，点头赞同就对了。

        “第二档，老钱。虽然夫家管得多，婚后可能要放弃事业专心做全职太太培养下一代，但是老钱们家底厚实有优秀传承啊，特别适合事业心没那么高的女主播，绝对的上佳之选。

        “这第三档啊，就是明星了。主播虽然收入没有明星多，但是知名度绝对不比明星差，大家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算得上门当户对，而且现在这么多综艺，小夫妻一起上上节目卖点隐私也是能赚得个盆满钵满的。”

        老大姐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小嘬一口，瞄了眼刚坐下的陶西子，嘲新人们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西子啊，你想找哪一档的？哥给你参谋参谋。”

        陶西子屁股还没坐热，一听到他来问自己不想参与的话题，急忙用眼神扫了一圈桌面，看到杯子正好还没洗，端起来就往茶水间边走边说道：“这三档啊我都不想嫁。”

        “那嫁啥？it男？”身后有位实习生小声说到，被旁边的人白了一眼。

        “怎么可能，就算不找上面三种，怎么也要是公务员，”旁边的人顿了顿，“我是指官儿。”

        陶西子不管他们还在说什么，走到水池边默默洗杯子。

        她是真不想嫁富豪，什么老钱新贵，她从小见过的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富太太的日子是不缺钱，但也没那么好过，至于羡煞旁人，那更是没有的事。

        与其在婚姻里挣扎，不如自己一个人快乐，是陶西子很早就想明白的道理。

        倒了咖啡一点点喝，估摸着他们这个话题应该结束了，陶西子才慢悠悠走回办公区。正碰上部门康主任进门打卡，交代老大姐通知所有人开会。

        陶西子端着咖啡，拿着电脑先进了会议室等着。

        她两年前开始主持《午间30分》、《时讯直播》，新闻节目时效性强，部门里最不嫌多的就是编辑。她自己也写稿子，老手艺了，刚进台的时候做出镜记者，时间紧任务重，天天打腹稿，后来有机会才转了主持人，先做了两年早间新闻，每天6点准时唤醒大众，把自己的黑眼圈献给城市的每个日出。

        那时候她有个在国外的男朋友，她播新闻的时候，男朋友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每天都看着她的节目佐餐，等她下了班就煲电话粥，怕她路上困了开车不安全，等平安到家才肯挂电话。

        后来男朋友分了，没人再在她回家路上给她唱摇滚，好在节目也不再需要她的黑眼圈。

        康主任在桌子那头站好，先看了一圈所有人，他那张面冠如玉的脸习惯性地带点微笑，似乎台前转幕后的人，都会保持着这个职业习惯，也许也是一种肌肉记忆吧。

        陶西子看着他那张脸，心里想着自己未来会不会也有退居幕后的一天，还是就在主播的位置上一直干到退休，从主持人姐姐到主持人奶奶。

        开会、连词、化妆、进棚，这一套流程下来，熟悉又让人劳累。回家里父母总说她话越来越少，她自己也清楚，但无能为力。如果每人每样东西都有个定量，她实在是把大部分的言语跟微笑都留在了主播台，回了家她只想把嘴角放下，嘴巴闭紧，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休息。

        晚间的交通广播还有凌迹奇。

        “凌迹奇今日出现在s集团旗下高级商场，引大批路人惊喜围观，纷纷举起手机求合影……”

        娱乐主播的语气一向的雀跃，陶西子听着主播在感叹凌迹奇的帅气，听着他那些绯闻，心里一点八卦的心情都没有。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实习生们正拿着手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陶西子凑过去看一眼，“体坛十大帅哥”。

        体育频道竟然也搞这种评选，陶西子腹诽道。

        “西子姐，你觉得谁最帅啊？”一个实习生见她也凑过来看就问她。

        “啊？”陶西子突然被问到，不知道怎么作答。

        “目前我们5比5，男生觉得凌迹奇最帅，女生觉得羽生结弦最帅，西子姐你呢？”

        “嗯~”陶西子想了想，“艾佛森吧。”

        “啊，谁啊？不在这榜上啊。”一个女生这么说道。

        “一个nba球员，西子姐好眼光啊。”一个男生帮她回答了。

        “哦，那我get不到，我对黑人脸盲耶。”

        周围两三个女生都附和着，陶西子不再凑热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开了电脑发呆，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

        “其实，凌迹奇最帅。”

        主播的工作很枯燥，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流程，主播的工作也很刺激，每天都可能有突发事件。只要这个人间一日不太平，新闻工作者就总有活干。

        陶西子想起有一年她休年假，跟前男友跑到南边的一个县城旅游。赶上雨季爆发了洪灾，台里在当地的记者不能第一时间赶到，她自告奋勇去了抗洪一线。

        亲眼看着泥石流冲毁了房屋，那是第一次在镜头前她词穷了，也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

        男朋友进不去灾区，先回了市区里的酒店等她，联系不上就睡不着觉，24小时开着电视，只要看见她出现在新闻里，就等于知道了她还安全的消息。

        陶西子这辈子都记得，等她回到酒店，男朋友双眼通红，紧紧地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一遍遍说着心疼。

        她情绪多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亲吻代替语言，告诉他她也爱他。

        都是过去的事了。陶西子强行打断自己的回忆，深呼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到电脑上，打开工作文件，看看在中国人民睡觉的时候国外又有谁作了妖。

        很给面子的，这是一个平静的周五，没有要紧急插播的新闻。陶西子下了播随便收拾一下就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停车场，叶菁菁站在她车旁边朝她挥手，这位发小刚才给她发微信，说今天限行了蹭她的车一起回家。

        又是熟悉的高架，堵在同一个位置，每天都是，陶西子只觉得前面一片的车灯晃得她眼花。

        “老吴怎么没来接你？”

        “出差了，”叶菁菁也没什么心情，蔫蔫地回答。

        车里又只剩下广播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一首歌的时间，也许两首，叶菁菁的声音再次响起：“凌迹奇回来了你知道吗？”

        陶西子觉得有点烦躁，为什么这两天总有人提起他。

        “嗯。”她轻轻应道。

        “你说他会答应吗？”

        “不知道。”

        “会吧，救人一命的事儿。”叶菁菁深吸一口气叹出来。

        会吗？陶西子来不及想，车龙终于挪动了。

        “你们分开多久了？三年？四年？”叶菁菁看着窗外，“我知道你不想聊他，可是我实在太憋得慌了，全家人愁眉苦脸的，担心他不会答应。”

        “嗯。”陶西子想不出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这件事跟她无关，又好像有关。

        她想她刚才是撒谎了，凌迹奇，好久没有人跟她提起这个名字了，她真想念。

        想念到难受。

        想念到提起他的名字是一种折磨。

        “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我请假陪着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陶西子有点意外。

        “陪老人家呗，我又不会谈判，”叶菁菁眉头都皱紧了，“我大伯一家，我爸妈，爷爷奶奶，都去。”

        “谈……判？”陶西子轻轻地迟疑着重复这个词。

        “是啊，说是吃饭，谁又敢说不会是一场你来我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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