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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老妪


魏淮虽然年过不惑,但是一辈子待在深宫里,自小就在太后宫里当差,没人给过脸色看,顺风顺水,心宽体胖,这猛地给他吓一哆嗦,连连后撤,满头冷汗。

        倒是身后几个十几岁的小黄门先反应过来。

        “可能是扒墙进来,寻吃食的疯子吧?”

        “去去去!不要过来!哪里来的疯婆子?回话!”

        那老妪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重复着嘴里的那句话,“你有没有见过我女儿?”

        “魏先生,这恐怕是个疯子,躲在这旧宅子里,也没人发现。”

        魏淮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小黄门的搀扶下站起来,“真是!怎么能有外人跑进来呢?这都是天家的宅院,这平日里巡查的都死哪去了?”

        “谁说不是呢?她这私闯公主府,咱们再喊点人来,把她扭送开封府去吧!”

        “哎哎,别了,一个疯子,也没,没伤人,瞧着怪可怜的,送救济司去吧!”魏淮厌弃地用手绢捂着口鼻。

        “是。”

        几个人正要上去拉她,那老妪倒是听懂,边退边喊:“我不走!我不走!我还没找到我女儿!我女儿呢?你们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放开我!放开!我要去开封府告你们!”

        “什么女儿?”

        “说什么呢?这是皇家府邸,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哪个藏了你女儿?”

        “走走走!别在这儿碰瓷!”

        “我女儿!我的女儿顾婉!中贵人你不知道,就把那陈家人叫来!我女儿卖给了陈家,做的是一等女使!如今人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说,”魏淮往前一步,“别在这儿等,等不着的,陈家已经搬走啦!您去城东,文华伯爵府,上那儿找去。”

        “我女儿就是被带来这公主府做女使的,人就是在这里丢的!我死也不走!”说着她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值年节刚过,圣上抱病辞朝,太子入朝辅政,禁军指挥使张询长子,熙国公府二公子,禁军兵马使张敦仪,开年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带队护送平宁公主前往兰若寺为圣上祈福,。

        街上的人群还带着年后特有的那种,酒足饭饱式的慵懒,不太精神地张望御道上的公主车驾,一驾低调庄重的马车,前方张敦仪带五骑开路,后方二十五骑压阵。

        国朝还未恢复武举,张敦仪及冠之后被举荐入禁军,父亲为了避嫌,将他放在冯指挥使麾下,隶属殿前司。至于今天这差事,他是心里清楚,皇城司的禁卫厅足矣,之所以动用马军司的禁军,还不是母亲和皇后娘娘的安排。双生公主正值婚配的年纪,自己的母亲也往后宫走了两趟了,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抵达兰若寺门前,张敦仪先一步下马,准备问安,只见马车里的人没有等人拿车凳,先翻身下来一个内臣,在车门站定,而后马车上伸出一只手按在内侍的肩上,轻巧一跳便下来了。

        张敦仪几年未见她了,眉似远山,目如墨染,她的皮肤带着些许久居深宫的苍白,越发趁得眉眼浓淡相宜。寺院门口的古道旁,婆娑树影倾洒下来,她好像还未适应马车外的光亮,眯着眼深深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美人清雅可入画,只是她的手一直放在身边内臣的肩上没有收回来,让张敦仪不自觉收回了目光。

        “张大人。”赵懿萱匆匆扫过他,微微点头,然后便朝前走去。身后的白牧先亦低头致意,张敦仪看着她素色的打扮,毫无天家威仪的排场,不禁感觉眼前的人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其实赵懿萱纯粹是累得有些烦躁。

        年节前赵懿萱正式接手探事厅,她和赵翊左右倒卖填补的私库都用来扩充信哨了。

        探事厅的消息由散布在全境上下的暗桩搜集,最底层代号云雀,通常在重要官府、高门大户、集市、店铺里当差,收集上来的消息由上级猎隼传递与整理,最后送往各州府设置的信哨,负责信哨的暗桩代号为信鸽,他们与猎隼单线联系,将情报交叉对比,按轻重缓急送往探事厅,由探事厅的文案汇总誊抄。

        是以,信哨往往设置在州府县镇的中心,需要屋舍、营生来伪装,增设信哨耗资不小。赵懿萱此次动作令探事厅几位执事咋舌,原本只覆盖四京十三府枢纽,现在扩大到二百四十州,每一州都最起码有一个可以和京城联络的信哨。

        年节后开朝复印的第一件事,便是五位探事厅的执事去查验各自辖区新建的信哨,今早复命,赵懿萱听了晨报便前去东宫等着赵翊下朝,午膳时兄妹两人匆匆在席间谈过,她就带着白牧先便直接赶去宫门口来接她的车驾,哪里顾得上盛装打扮。

        所以,张敦仪原本设想的,与公主同游,前院看看花,后院拜拜佛的旖旎之游,和现下确实有很大的出入,他不禁迟疑,也就驻足寺院门口,没有再跟去后殿。

        赵懿萱和白牧先端着架子走过了大殿之后,转身快步穿过几道小门,后殿不知从哪里溜出来一个小僧,低头将他们引到了一间茶室里。

        全境增添州级信哨,而京畿地区,范子期和赵懿萱最终商议的是在寺庙、道观增加信哨,方便云雀传递一些没有明确目标的细碎消息,以起到补充或预警的作用。云雀们只需将纸签用蜡丸封存,丢到就近指定的功德箱里,这些散乱的消息由信鸽慢慢整理筛选,省去了猎隼一级传递的时间和风险。

        白牧先两手抱臂守在茶室门口,屋内已经有两个身着墨袍劲装的人,齐齐跪地行礼。

        “劳烦你们了,还要跟着我跑到外城来,没办法,年节休朝有很多事项积压。”

        “殿下言重。”

        “景行、嘉树、嘉月那边没什么事是吗?”

        “是,并无异动。”两人齐声。

        范子期上前一步说道:“京城内年节前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年节后太子殿下入朝辅政的消息出来之后,谏院的人私下走动频繁了一些。”

        赵懿萱没什么表情的听着,“正常”

        斐然接道:“北面节前有少量马贩子从白马河过境,还是向咱们这边私贩马驹的,前后有出有进,人数对得上。”

        “嗯,还是跟六部做好报备。”

        “是。”

        范子期上前道:“还有一事要当面跟您禀报,衮国公主府失踪的侍女,有线索了。”

        赵懿萱还没抬头,便眉间紧皱,戚斐然侧首,他没听过这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范子期侧头解释道:“此前殿下让我在旧案进千机堂重新归档前,筛一筛衮国公主府失踪的四个侍女,最近有了发现。”

        “人还活着吗?”

        “不好说,臣梳理了陈家买进卖出的人口,找到了这四个女孩的家乡,其中那个叫顾婉的,她母亲在年节之前进了京城。正巧,您刚定了衮国公主府做府邸,太后命人去收拾,内侍官在府里发现了一个老妪,说是疯子,没法处理,把人送了救济司了。”范子期飞快的说着,一边看向了她逐渐握起来的手指。

        “是的,我手下的猎隼回报,那就是顾婉的娘!”

        她没有抬头,但是瞬间睁大了眼睛。

        “殿下放心,人咱们已经带走了,派人简单讯问过了。按照她的说法,顾婉早年卖给陈家做婢女,嘉明年间一直在衮国公主府伺候,直到嘉明七年没了音讯,陈家给的说法是发卖了,但是臣和紫竹前后调查都显示,京城里没有哪个人牙子当年收到过她的身契。”

        赵懿萱专注地看向他,门外的白牧先也不禁侧耳靠近门框,范子期额头碎发随着他声情并茂的讲述舞动着。

        “她说年前收到了女儿的书信,也就是自她失踪算起,时隔三年,顾婉托人给老家去信,只说自己身陷泥淖,望救。臣按照这个线索让人先查了各大妓馆和暗娼馆子,明里暗里的人口买卖记录,都没有查到这个婉儿的记录。当然,汴京人口流动复杂,暗娼馆子里肯定也藏了不少是拐卖来的,没有正经身契的女子,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人手去逐一排查。”范子期略带请示地看向她。

        “这暗娼馆子也都是脏心烂肺的生意,不知平时糟蹋了多少人,趁着这个事,就拉上开封府去查,正好在京城人牙子的网络里插些人手进去,方便日后行事。”赵懿萱凝神说道。

        范子期连连称是,看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指尖微微的颤抖。她转过来认真地看住范子期,“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顾婉。”

        “是!那是您跟太子殿下商量后,我们带上老妪去开封府首告,还是”

        “直接带她去吧。这是应该的,他陈家本来就有草菅人命的嫌疑。”她目光冷了一分。

        范子期、戚斐然两人告退,直接跳窗子走了,赵懿萱缓缓走出门来,“你听见了吗?”

        “听到了,顾婉。”

        赵懿萱抬眼与他对视,两人眼中有种同样翻涌的情绪,期待或忧虑难以言明。

        另一边,东宫里,赵翊好不容易在垂拱殿外得了一些清闲,缓缓在小径上踱步,一旁的严勇又开始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想问就问。”

        “殿下,四殿下动用探事厅追查福宁长公主旧事,此事您知情吗?”

        “知道。”

        “是您允准的吗?”

        赵翊侧头挑眉看他,“怎么?没有的话,你要参她?”

        “是,既然您任命四殿下以毕云帆之名为掩护,接掌探事厅,那四殿下与臣便是同级臣属,如若四殿下确实公器私用,臣自然要上奏。”

        “你是皇城司里的谏议大夫吗?”赵翊语气调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国朝言路畅通,异见相搅,臣自觉此事是臣应进之言。”

        “看在你耿直的份上,我也直接答你,她跟我说过,此事我也应允了。”

        “臣明白了,此事臣再无异议。”

        “不问为什么吗?”

        “臣仅统辖禁卫厅,探事厅有独立探查监察之职,臣无权过问。”

        “你无权过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查福宁长公主的?”赵翊回头瞥向他。

        严勇连忙俯首行礼,继而低头跪下,却说不出解释的话来。当时范子期只是与他发牢骚,现在想来,这话不当讲,不仅是疏不间亲,也毫无根据。

        “你是武人心思,直来直去惯了。但是作为皇城司的人,你们这几年还是散漫了,今年不管是禁卫厅还是探事厅,人手都会给你们补全,你们也要像个样子了。咱们之后可是还有大事要做。”赵翊看着他,这几句话说得轻飘飘,却有豪情在其中。

        严勇心里多少有数,年前已经有几位当年嘉明变法的旧臣回京了,稳定军权,扩充皇城司的势力,召回改革派,官家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不过还是跟你说道说道,懿萱是想查清楚当年福宁姑姑的事,因为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先让姑姑声名狼藉,又以此为要挟,掣肘先帝,甚至导致了嘉明变法的全面倒台,新政一党被逐出京城。”他踱了两步,又回头看向严勇。

        “上一任皇城使是刁羽梁,这事他也脱不开干系。”

        严勇霍然抬头,“殿下为何如此推断”

        “你带我去内侍省拿毕云帆名牌的时候,我随手翻了翻他的记录,他进出宫门和进出后宫的记录非常少,而且两者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他使用毕云帆的身份只是为了进后宫见什么人。”

        “你也知道,他是外臣,他接手皇城司,是因为大娘娘打理内侍省和六尚局先帝信不过;其次,他不用毕云帆这个名牌就能面圣,进宫只为了见前朝见不了的人,可毕竟是后宫,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身份。还有,皇城司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是全然无主的状态,可是当年的几个人里,除了刁羽梁病死,剩下的只是外遣,不至于全无交接。”

        “但是刁大人为了避嫌,极少过问。”

        “正常,当年三皇叔还小,刁羽梁也是为着日后这皇城司就能交到他手上,只是后来不说了。所以弄明白了吗?我为什么要查当年的事。”

        “当年长公主的事就是打击新法的一步棋,朝中守旧派有构陷长公主的嫌疑。”

        “啧!再想想!”赵翊眉头一皱,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殿下恕臣愚钝。”

        “新政自嘉明元年起,进行得如火如荼,却一朝急转直下,若是朝中的老顽固有这个魄力,没必要等到嘉明七年才动手,那么是谁直接把桌子掀了呢?如果姑姑最后能陷于如此境地,懿萱懿兰呢?我们到现在了,连对手是谁都还不知道!”

        “臣,好像明白了。”

        严勇头一次认真看向这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太子,才及弱冠,却胸中自有丘壑。

        另一边,赵懿萱和白牧先并肩走出茶室,白牧先想着城外的风凉,赶紧带着她往车上走,下车时忘了拿披风,“顾婉那夜”他话音刚起。

        “懿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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