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寂静又空旷，头顶上的天都是灰暗暗的。

        九连列队集合，顾一野站在第一排中央的位置，他的脸上尽是伤痕，身姿挺拔如松，双手稳稳的拖住手中残破的被无数鲜血染透的旗帜，目光坚毅的盯着前方。

        秦汉勇缓步走到了队列的前面，每一步都似千斤重，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几个兵。

        顾一野牙根咬紧，张口铿锵有力的吼道

        “报告连长，720团九连，应到102人，实到102人，请指示”

        他坚毅的目光里尽是沉痛，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的。

        秦汉勇失神的听着，看着，耳边好像又听到开往前线的那节车厢里，这群兔崽子嘻笑打闹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一张张青春阳光的笑脸，把这院子都占满了，一个个呲着大白牙对着自己傻笑个不停，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可不就这个样子吗？他笑看着他们那副蠢样，然后看着那张笑脸一个个消失在眼前，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他看了眼眼前廖廖的几个人，错开眼去

        “散了吧，不出营地，随便干什么去吧”

        顾一野眼里蕴着水汽，咬牙深呼吸，牛满仓整个人死寂沉沉，好似一副行尸走肉。

        两个人站在九班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的九班门口，顾一野握着拳头走了进去，牛满仓原地定了会儿，才迈开步子。

        顾一野走到自己的床前，失神的看着自己的上铺，铺盖全都被卷起，木板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抬手擦了下眼睛，转身去拿盆子接了水，爬上上铺拿着毛巾擦着床板上的灰。

        牛满仓看着顾一野机械般的擦着大毛的床板，眼角流下泪来，他出去端了一盆水，拿着毛巾擦起赵轰六床板上的灰尘。

        “老牛，待会儿我得出去一趟”

        顾一野哑着嗓子说道

        “不让出营地”

        “我必须出去”

        “好”

        牛满仓不知道顾一野要去干嘛，他也不问，问了也不说，他得替他瞒着。

        顾一野擦干净了毛佳佳的床板，抬起手轻轻的整理好床被。

        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他必须得去找那个女人，她就在八月镇，可自己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去部队总院只有一趟公车，他去站台等她。

        阿秀这边回了小院，简单的收拾了下东西，回身看着张妈妈

        “婶儿，您别跟我去了，秦连长说张大哥伤的不重，有我去照应就行，您身子不能折腾”

        张妈妈这身子骨不行，阿秀真怕给老太太折腾出病来，张妈妈也知道自己个儿的身子，去了，帮不上忙反倒拖累了阿秀，知道飞伢子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可她心疼阿秀。

        “秀儿，可是要辛苦你了”

        张妈妈摸着阿秀的手，心疼的拍着。

        “不辛苦，您在家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啊，就去大四喜找陈哥和慧姐，我很快回来的”

        “我听你的”

        张妈妈点头应着，她不能再给阿秀添乱让她担自己这份心了。

        阿秀笑着抱了抱张妈妈，拎着行李就去了大四喜酒楼。

        陈发财夫妇和大四喜的员工都站在大厅里，围着她。

        他们心疼的看着阿秀

        “陈哥，慧姐，我可能得走一段时间了，很抱歉”

        “没事儿，孟哥他们一样能顶事儿，你忙你的事儿去，随时随地回来”

        慧姐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二十张大团结塞到了阿秀的手里。

        “你收下，我和你陈哥还有孟哥他们的一点心意”

        阿秀红着眼睛摇摇头

        “我不能收的，慧姐，部队看病不花钱的，对了，这个本子给您，您和孟哥好好的研究研究，等我回来啊，看成效”

        陈发财接过阿秀手里的本子翻开一看，赶忙合上塞回了阿秀的手里

        “妹儿，太贵重了，陈哥不能要”

        这是菜谱啊，阿秀这丫头赚钱的本事儿啊。

        阿秀往陈发财手里一塞

        “行了，我得赶紧走了，您和慧姐得空去看看我婶子啊，我过几天就回来”

        阿秀说着，走出了大四喜，回身对陈发财夫妇和大四喜酒楼的员工笑着招了招手。

        陈发财夫妇看着手里的菜谱，抬头望着远去的那个纤细单薄的女孩儿，眼眶都湿了。

        公交站台出了八月镇，走上半个小时，阿秀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小褂，黑色喇叭裤，黑色的布鞋，她只拿了些换洗的衣服，行李包并不大。

        出了八月镇，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她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脚下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

        顾一野从连队一路飞奔出来，出了八月镇，直奔着公交站台，他没跑出去多远就看到了那个穿着淡蓝色小褂，一头短发，脚步匆匆的纤瘦身影。

        他大步追了上去，冷冷的喊了一声

        “站住”

        阿秀脚步一顿，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回过神来，轻声道

        “小顾同志，有事吗？”

        “你要去部队总院看张排长？”

        顾一野启唇问道，声音冷冷的。

        阿秀明显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的敌意，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克制着情绪点了点头。

        “我得去看看张大哥”

        “是看看张大哥，还是看看顾小飞…还是两个人一起看，一起照顾，你忙的过来吗？你不怕张大哥发现你脚踩两只船，哦，不，现在估计不是两只船了，是无数只船”

        顾一野握着拳头，星眸瞪着眼前的女孩儿，一脸鄙夷的说道。

        阿秀咬唇，茫然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

        “我不知道小顾同志再说些什么”

        “你真能演戏…我都知道了，打仗之前我就知道了，你和顾小飞的关系，他送你雏菊，你送他和排长一模一样的手绳，他和我说，你爱他…呵…你爱着他，你和排长的三年又算什么？”

        顾一野上前一步，逼得阿秀禁不住倒退一步，她张了张口，无措的摇着头

        “我和飞儿不是那样的关系”

        顾一野挑眉笑了

        “飞儿？叫的真是亲昵呢…你就是这样勾引他吧？顾小飞才18岁，今天要背你回去的是不是比顾小飞还小？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喜欢鲜嫩的…我也比你小，我也想要知心大姐姐，你怎么不来勾引我呢？你要来勾引我，我第一时间就让排长看清你是什么样的女孩儿…万幸你和排长没有领证，凭你也配当排长的妻子”

        “啪”

        顾一野的话音刚落，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侧眸红着眼睛瞪着眼前的女孩儿，她脸上都是泪珠，扬着小脸回瞪着他，娇小玲珑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

        顾一野轻笑了一声

        “你给我一巴掌，还这样哭着瞪着我，好像是我冤枉了你似的，呵…我说错了吗？…你本就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话音一落，一把握住阿秀再欲扬起的小手，厉声道

        “你还想打我一巴掌？从小到大没人打过我，你是第一个”

        阿秀抬脚使劲的踩在了顾一野的脚上，青年眉心微微一拧，握着阿秀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两个人红着眼睛瞪着对方

        “你就是说错了，我和小飞不是你说的那样的关系，我也没有脚踩两只船，更没有脚踩无数只船，你冤枉我…你污蔑我…”

        阿秀这才明白为什么樟木火车站时，这个人会用那样鄙夷，不屑，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怎么可以这样看待自己？他怎么可以说她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女人，阿秀瞪着顾一野，眼泪簌簌的掉。

        顾一野愣愣的看着女孩儿的眼泪，他错开眼去深吸一口气，就是…就是用这副样子蛊惑人心的？

        他抬眸又瞪着阿秀，逼问道

        “不是我说的那种关系，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姐弟关系…”

        “会说我爱你的姐弟关系，真可笑”

        “你………”

        阿秀气结…就看这人挑眉又笑了

        “我什么？你没话说了吧？”

        他站直了身子，一把松开了阿秀细瘦的胳膊，嫌弃的拍了拍双手，沉声道

        “我告诉你，顾小飞和排长是我的兄弟，我不许你玩弄伤害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你这次去部队总院最好给我结束这样混乱的关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秀稳住自己娇小的身子，抬眸盯着人看，顾一野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

        “你…要怎么不客气法儿？”

        “我不打女人，可也有的是招儿，端看你受不受得住”

        顾一野落下这句话，不屑的瞧了眼愣在原地的女孩儿，转身大步走了。

        “顾一野…”

        顾一野站住脚，冷着脸回眸看去。

        一捧泥沙扬在了他的脸上，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瞪着跑向公交车的女孩儿，她跳上车子，转身冲着他大喊

        “顾小飞揍你不多，他怎么没把你打成猪头，你这个混蛋”

        顾一野身侧的拳头咯咯直响，拔腿追了上去。

        阿秀一愣，忙关上车门，转头对着司机师傅急急说道

        “您快点开车”

        她脚步慌乱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要探身向车后望去，眼前突然蹿出了一张脸来，她吓了一跳，震惊的瞧着眼前的顾一野。

        顾一野扒着车窗瞪着她

        “你还想让顾小飞把我打成猪头？就他那弱鸡的身板，我打他都是手下留情，就是来十个顾小飞我都照样把他们打成猪头”

        “你…”

        “你记住了我的话，等我把部队的事情忙完，我肯定去医院的，我肯定要去看着你的”

        阿秀咬唇，抬起手对着青年的那张伤痕累累的俊脸就是一推，顾一野身子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瞪着那辆车吼道

        “我一定会去看着你的”

        阿秀抬手拉上了车窗，咬着唇，小胸脯起起伏伏的，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委屈巴巴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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