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魅

至于做戏，自然要做的周全。茗友带着水华去了别处，留赭微一人在客栈先住。他自己住得无聊，偷偷化了个□□，溜上天去瞧瞧。

        他如今的身份，不好教别的仙瞧见，偷偷摸摸到了自己寝宫，看了眼门口仙池里的荷花，见开得正艳，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于是转而去找那小鲤鱼为光。

        只想想就觉得好笑，同为天帝的儿子，他两个哥哥一个是本相为展翅如鲲鹏的神鸟，一个是西海五百年而生的白龙，只他是一条小鲤鱼，因着走了运，恰舔了口天帝被鱼钩刺破流血的手指，便也生出同血脉的仙骨，得上天界。他修为本就差了几百年，仙力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卡在中间不尴不尬，没少被人暗中戳着脊梁骨嘲笑。

        “你说神仙怎么也这样嘴碎。”为光化型时还小，却被迫懂了许多，踩着水跑来找赭微，趴在一旁看他练功。

        赭微练完这一套，方才收了招，转过头和他搭话，却不接他的茬，只道，“你又偷跑来，一会儿你二哥来拿人，我可不替你扯谎。”

        “别啊。”为光假作出害怕的样子，眼睛里却带着愁。他不说，只和赭微胡闹着说笑，于是赭微也不去提。

        后来赭微也成了流言围攻的对象，终于尝到了人言可畏。

        他跪在天帝面前，低垂着头，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一句解释的话。

        “我认罚。”

        他衣衫破烂，身上全是打出的痕迹，青紫遍布，血滴顺着眉骨滚落，砸进云里。

        不认错，只认罚。

        为光挤在众仙列中，急得看不下去，闪身就要出来，却被他二哥龙泽拦住。

        “你现在过去毫无意义。”

        后来赭微听到这话，笑得几乎无法自抑。

        “你哥果然是你哥，”他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拿草尖去戳鲤鱼火红的尾巴，“你说你，天天跟在人家身边，也长长脑子吧。”

        “……你要是也因为我搭了进来，只能平白落人口实，不如在暗处瞧着，还能伺机保我一保。”

        “保你我还做不到，”为光难得有几分认真模样，“有什么需要的，你说。”

        他从头到尾交待了个底儿掉，听得为光也沉默了。这些都是麻烦事，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多少，这蠢鱼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只他十天半月就跑下来看看，天天扯些没用的家长里短，一晃就过去了两年多。

        倒也化去不少苦闷无趣。

        为光的寝殿在极靠北处，紧邻着无尽池，是天界极为偏僻的所在。他平日里也不常在这儿呆，今日宿在这家，明日跑去那家，都是些漂亮的小仙，他只仗着一张风流的俊脸还算看得过去，耍着花腔把人哄得喜笑颜开。

        今日却巧，教他在殿里碰上。赭微蹑手蹑脚过去，想到为光的那点子仙力，又安下心来大胆走。

        屋里一片寂静，墨色的纱帐无风自动，映出床上绰绰的人影。赭微已然到了他床头，这人却依旧睡得天塌不惊。

        真行。赭微想着就来气。自己在下界陪着两只小妖精，被来来回回地折腾，这人倒有好觉睡。他长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不好了！二殿下来找殿下练——功——了——”

        只见床上人猛地跳起来翻身下床，连鞋也不及穿，赤着脚就往外跑，“哥我这就……”他说了一半，见门口并无人影，只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抱着手立在一旁，挑着眉毛看他笑话，立时便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被扰了清梦，眼中显出欣喜来，“哟，稀客啊，怎么来我这儿了？”

        他扯着赭微往殿里走些，又道，“你胆子好大，不怕撞上别人？”

        “撞上了，我自然就溜了。”赭微就着茶壶喝了口，眉毛拧成一团，“什么时候也开始喝这种苦哈哈的东西了？”

        为光打了个响指，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我得了瓶好酒，喝不喝？百花园里开得最艳的花酿的，里面加了无尽池的去芯莲子，入喉清甜后劲香醇，滋味好得不得了，就是容易上头。”

        赭微摸了摸下巴，“你整日诓我。我头回喝酒就是被你带的，结果你什么事儿没有，我却被我爹一顿狠打。你可真行，我那时候才多小。”

        “你小，我难道就大了？”为光眼白一翻，很是不爽他这扯陈年旧事的行为，“既不漱口也不清洗，带着一身酒气就回去，不打你打谁？”

        他攥着手捣了赭微一拳，道，“说正经的，来找我什么事儿？还是为那个刘书生？”

        赭微摇摇头，又喝了口茶，“就是来看看你。”

        “……那刘书生的事儿不定要处理多久，陪着演戏自然也不能停，估摸着要有些日子见不到你。”

        为光也端起茶壶喝了口。

        “切，多大点事儿，还劳烦亲自跑一趟。”

        那壶本就没多大，被他二人这你一口我一口的，立刻便见了底。他也不去续，只慢悠悠拎着壶把晃，道，“你忙你的，有什么知会一声就行。”

        他见赭微眼神微动，立刻补了句，“踏实办事儿，囫囵着回来，别说那些没用的。”

        他拒绝得果断，赭微便也把道谢的话咽下，只笑着道，“好。”

        为光搁下茶壶，斜着眼看他，“看够了？看够了我要赶人了。”

        “哎哎……”赭微不防被他推了一把，往后跳了两步，“你怎么回事儿？”

        “你难得上来一趟，不去看看你爹？”为光没好气道，“你爹可还找我问你来着呢，还一道问了你的小莲花。”

        “他怎么什么都管。”赭微眼睛一瞪，道，“真烦，我回去了。”

        为光几乎要被他笑死，“临渊君，你行不行？叛逆期过了么？能不能别像没长大一样。”

        赭微懒得理他，抬脚轻踏，“走了走了。”

        他掐了个诀，一团云围上来，待散去时，已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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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玉良来时，恰见到卫弘正趴在桌上小憩。他低声唤了两下，人才悠悠转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望着他。

        “卫兄。”刘玉良朝他拱手，“前日匆忙离去，还未来得及谢相助之恩。卫兄侠肝义胆，豪气干云，在下实在佩服。今日略备薄酒小菜，不知可愿去府上一叙？”

        “好……好啊。”卫弘左右找见外氅披在身上，胡乱抓了两下头发，便随刘玉良一同去刘府。

        两人边吃边聊，从四书五经扯到风花雪月，自然绕不开软玉温香。几杯酒下肚，兼着有拔刀相助的交情，两人也愈发熟络起来。刘玉良红着耳朵凑上前，神秘一笑，“我……我要谢谢卫兄。”

        “谢我做什么。”卫弘给他满上，推着酒杯过去，“叮”地碰了个响。

        刘玉良摇摇头，错过酒杯去看他的脸，“卫兄觉得，那姑娘如何？”

        卫弘拿指尖蹭着溅在桌上的酒液，“挺好，就是有点傻。”

        刘玉良懵了，“……”

        “何以见得啊卫兄？”

        卫弘抿着嘴，“那样宽的栈道，偏能踩江里，总不太聪明吧？”

        刘玉良怔愣一瞬，有些无奈，“我是说阿茗姑娘。”

        卫弘恍然大悟，“哦、哦……”

        他这两声哦得刘玉良涨红了脸，“不瞒卫兄，我之前虽从未见过阿茗姑娘，却总觉得她熟悉，似乎，似乎……”

        卫弘“噗嗤”一声笑出来。

        刘玉良的脸更红了，“卫兄不要嘲笑，我并非戏弄之言，是真心的。”

        卫弘点头，正色道，“我信，我信。”

        这下换做刘玉良疑惑了，“卫兄不觉得奇怪？”

        “不觉得，”卫弘道，“不瞒刘兄，我觉得阿水姑娘，也挺……”

        “似曾相识？”

        “对对！”

        刘玉良端起酒杯，“所以我要多谢卫兄。”他一口饮尽，十分畅快，“佳人如玉，见之难忘。”

        卫弘点头，“确实难忘。”

        刘玉良又道，“只是不知如今所居何处，姐妹俩无依无靠，别再让人欺负了。”

        卫弘继续点头，“是啊，着实让人担忧。”

        刘玉良眼中一亮，“不如……”

        似乎想到什么，他眼中光亮又熄，“算了。我如今一事无成，又有何脸面去、去……”

        他说着，苦笑了一声，瘫倒在桌上不再动弹。

        卫弘一手撑头，手指点着下巴，慢慢转过头去，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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