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张警官仔细回想白琪瑶尸体的各种细节，并且与当晚收集的电子资料里白琪瑶相对比。

　　他苦思冥想，像是一个小学生想要努力完成老师布置的简单课堂作业。

　　想半天没有头绪，他干脆把车停在马路边上，从车后座的档案袋里拿出资料，一一对比。

　　当晚宾客拍了不少照片。

　　照片里的白琪瑶穿着银白色长裙礼服，戴着晶光闪闪的首饰，右手握着一杯红酒，跟所有的宾客想谈甚欢。

　　而躺在秋千底下的白琪瑶的尸体，依旧是那套服饰。要不是脑袋底下的那滩黑色血迹，还以为是趴在那里睡着了。

　　张警官来回对比几次后，他也发现了不一致的地方。

　　他指着白琪瑶的尸体说道：“手，手这里。”

　　他拿着照片向帅教授展示到：“帅教授，手，手这里。你看。生前她手上有手套，但是尸体上没有了。她的手套哪里去了？”

　　他自问自答：“难道赵子灵约白琪瑶出来后，拿走白琪瑶的手套，再对着她连开两枪？”

　　他停了下来，喃喃自语：“这白琪瑶怎么这么听话，任人宰割，她是尸体吗？怎么别人约她出去，要她手套，再连开两枪她都那么配合呢？”

　　帅教授不忍心一直看着白琪瑶的尸体，他将眼光到车窗外，说出他的困惑：“是刘宇昕最先注意到她的手套不见的。把手套给赵子灵以及被赵子灵约出去，我都能理解。我不能想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开了两枪她都没跑开。”

　　“她身上只有一个枪伤，太阳穴那里的致命伤。另外一颗子弹还没有找到。第三枪在张鹏身上。张鹏也是命大，那么黑，再偏一点打到哪个部位都有可能丧命。神枪手都没那个手法。他完全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张警官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张鹏命大，差一点昨晚上白家就两具尸体了。

　　“为什么要两枪？”帅教授还在纠结两枪。

　　张警官不以为然：“很有可能第一枪没打准，射偏了。赵子灵这下没跑了。她一个弱女子也是厉害，单枪匹马什么都不要，就为了给她妈报仇。”

　　帅教授没有接话，似乎还在想这开两枪的事情。

　　小林这个时候传来信息，隆洲养老院的护工看了年轻时余巧的照片，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四五年前的赵辉，但是他们说很像。痕迹科将之与养老院留存的老年赵辉照片相比，很确定是同一个人。

　　同时，之前照顾余巧的两名护工回忆，六年前余巧来到的养老院。当时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很多事情记不清楚，总是觉得有人要打她，害她。也不跟别的人交流。在养老院住了两年后去世了。

　　她告诉护工，她有两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是她的酒鬼老公跟前妻生的。

　　一直以来只有赵子灵在照顾她，另外一个儿子基本没有来过。

　　护工回忆，另一个儿子去世前来看过一次还是两次，好像还带着女朋友。

　　在那不久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受到刺激，不吃饭也不喝水，说害她的人来了，突然就走了。

　　“帅教授，赵子灵是31岁，看来余巧之前的那个孩子还是被流掉了。余巧后来应该是有了自己的生活，和赵梓旭结婚，生下赵子灵。与赵梓旭带来的叫赵七的儿子一起组成新的四口家庭。赵梓旭酗酒，5年后，也就是赵子灵7岁的时候，赵梓旭喝醉酒出门被车撞身亡。据之前赵子灵说，在那以后，哥哥就离家出走，和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了。赵辉一个人辛苦养大孩子。那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年轻漂亮的女儿回来白家报仇呢？有什么事刺激到她了吗？看资料，余巧4年前受到了一点刺激，之后就一直精神不太正常。赵子灵是最近半年认识白起超的。这么看来，她应该是故意接近白起超。可是为什么在她妈妈死了四年以后突然报复呢？之前为什么不动手，要挑这个时间点？白友恩死的时候，赵子灵一直在和刘宇昕在一起，她没有机会动手的。除非她有帮手？白起超？或者其他人？”

　　张警官想不明白，凭赵子灵的条件，想过上普通顺心的日子很容易。为什么要在妈妈去世四年后来到白家展开一系列的报复。

　　他一直通过自言自语来捋顺自己的思路，也想得到帅教授的认可。

　　无奈帅教授一直眉头紧锁，拿笔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他很想对着帅教授的耳朵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大声尖叫：“帅教授！你瞎还是聋啊啊啊啊啊。我说了那么多，你屁都不放一个！怕不怕我踩着你的脸在地上摩擦啊啊啊啊啊你妹！”

　　但是理智控制了他。

　　毕竟是出来工作了小二十年的老油条警察，修养和忍耐还是有的。

　　但还是不够。

　　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帅教授，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有没有纰漏？还有，您是怎么知道38年前发生的事的？白家没有人提起，之前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啊。”

　　“刘佟萌。”

　　“最早遇害的那个？她应该是别人下药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刘佟萌遇害前也是要去隆洲的。应该是她发现赵子灵不对劲的地方了。没想到被赵子灵先知道了，然后被灭了口。可是赵子灵怎么消息那么灵通。然后白琪瑶去了隆洲养老院，您就知道应该是跟白家以前的纠葛相关。但是你怎么就知道38年前的事情了呢？白家谁主动告诉你的？”

　　帅教授摇摇头。

　　看着张警官一脸迷惑的样子，他耐心解释道：“最了解白家之前各种纠葛的人是谁？谁一直关注着白家的一切？”

　　张警官恍然大悟：“宋芳仪！您后来找宋芳仪了！”

　　“还记得咱们去宋芳仪家里找她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吗？”

　　张警官只记得一地的狼藉和一直骂骂咧咧的中年悍妇。

　　她当时说了一些不利于白克贤的话。

　　具体有什么还得看之前的记录。

　　“她当时说了很多不利于白克贤的话，那十几分钟她一直在咒骂白克贤，白明月和白老太太。说他们家欺人太甚还有什么的。”

　　“是，她说白家让一个小保姆流产再赶出门。她当时说的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无论如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白家的一切纠葛。阿红去世后，我尝试换一种思路，于是找她了解。她知道也是一个大概。我其实也不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直到白老太太亲口说出来了我才确定。”

　　“佳佳说她看见白明月往白起超衣服里放东西了。这个您怎么看？”

　　“刚才你在白家外面接小林电话的时候，我找到佳佳聊了一会儿。我告诉她白琪瑶的手套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很有可能是凶手拿走了手套。枪什么的都不重要。我骗她说枪上什么指纹都没有。手套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手套不知道被谁拿到楼下厨房灶台上烧干净了。你猜佳佳怎么说的？”

　　张警官也学帅教授，不说话，假装认真开车。

　　他等着帅教授自己说。

　　就像平时帅教授总是不说话，等着他和小林自己开口一样。

　　可是等了半天帅教授也没有说出来。

　　他斜眼看了帅教授一眼，只见帅教授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在自己的本上写写画画。

　　他无语。

　　“佳佳说什么呢，帅教授？”

　　帅教授依旧写写画画，过了几分钟合起自己的本回复到：“佳佳反应很快。她说她记错了。因为一晚上都跑来跑去，跑得脑袋都晕了，分不清方向。她之前说看见白明月往西边自己房间走过去是记反了，白明月是往东边，往太奶奶房间方向走。”

　　“东边方向？就是也通往一楼厨房那条路？”

　　帅教授点点头。

　　“佳佳是和白明月有什么愁什么怨？有时候小朋友说话挺可怕的。”张警官感慨。都觉得小孩子童言无忌，一定说的就是真话。

　　就像这件案子，如果一旦先入为主认为佳佳说的是真的，白明月的麻烦一定不小。

　　毕竟白琪瑶是白家最受宠爱的人，是白克贤和白老太太的心头肉。

　　要是让多疑的白克贤知道这一切，白明月在白家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帅教授，那我们基本就先控制赵子灵。您认为怎么样？其他的线索还跟吗？”

　　“赵子灵是肯定要先控制起来的。而且越快越好，以免她逃跑。看看她怎么说。但是其他线索也要继续跟进。”

　　帅教授内心还有自己的顾虑。

　　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

　　“赵子灵跟这些事肯定脱不了干系。她纯粹是为了报复白家。不是为了钱财。其实我不太懂。通过跟她的几次接触，我觉得她不是一个执拗的人，为何非要把自己美好的未来搭进去。尤其杀害白琪瑶这件事。白琪瑶一死，她肯定会暴露。既然之前她都步步为营，计算精确，为何这一步走得这么差，不给自己留后路。”

　　帅教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步走得这么差，把自己暴露出来。

　　“帅教授，那段菲还有林洪生还调查吗？根据养老院护工的线索，当时余巧应该是没有生下那个孩子。那还有必要调查他们两个吗？”

　　“要。”帅教授简单说道。

　　“可是我们之前挖得够深了，没有找到林洪生的亲身父母。我怕再查下去也收获不大。”

　　“没有必要那么调查。现在我们有新的信息了，知道这一切跟38年前的事情相关，我们就有新的手段了。”

　　“什么手段？”张警官感兴趣地问道。

　　“咱们一要调查他们跟赵子灵的关系，我是说白家所有人，不止段菲和林洪生。其次，咱们就想要知道白家除了姓白的以外，还有谁跟白克贤有血缘关系。这个很好检测。”

　　张警官眼睛闪闪发光：“DNA！”

　　帅教授点点头。

　　想起取人DNA的种种材料上报批准，张警官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帅教授，警方要验一个人的DNA是需要很多程序的。最后还不一定批准。”

　　帅教授摆摆手表示都明白：“我没说让警方验。而且这样的话也容易打草惊蛇。”

　　张警官恍然大明白。

　　现在那么多专业的医疗机构，私下验个DNA很方便。

　　还没到警局，张警官接到通知，正如帅教授所担心的那样：赵子灵不见了。

　　他们两个大惊失色，帅教授更是连连叹气。

　　白老太太拄着拐杖，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呆。

　　琪瑶最喜欢的海棠花。

　　每年海棠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琪瑶都会跑到海棠树下，一棵一颗地用力摇。让盛开的海棠花落自己一身，然后哈哈大笑。

　　怀着闹闹七八个月的时候，她还让张鹏特意替她用力把每一棵海棠树都摇遍，落满全身。

　　现在似乎还能听见她和张鹏清脆悦耳的笑声。

　　时过境迁。

　　白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白克贤轻轻敲门进来。

　　见母亲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呆，他一阵揪心。

　　小琪瑶最爱的海棠花。

　　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善良的琪瑶。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天也会想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想管。

　　之前刘佟萌和友恩遇害的时候，他只觉得肩上负担更重了，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现在，琪瑶遇害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奋斗的目标在哪里。

　　捧在手心里几十年的小天使，说没就没了。

　　昨晚上他通宵没睡。不仅仅是没睡。他连眼睛都不能闭。眼睛一闭上就是小琪瑶一个人孤零零倒在冰凉地面上的样子。

　　现在琪瑶也不知道在哪里。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待过，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怕。

　　不管谁是凶手，他一定要血债血偿！

　　叹了口气，他慢慢坐到椅子上。

　　“妈，昨晚睡眠怎么样？”

　　白老太太慢慢回过神，一步一步挪到离她最近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白克贤。

　　眼睛内布满血丝，真个眼圈都是黑的。

　　冒出来乱七八糟的胡渣居然有不少是白颜色的。

　　儿子都六十多岁了。

　　以前只觉得儿子是个中年人。

　　现在才意识到，儿子已经是个老年人。

　　自己也已经是个耄耋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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