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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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1-03
“怎的?”裴子曜看着她一脸惊讶,不免笑了。这一次他确然觉得有趣,手也好目光也好,终于皆皆从他所买的宫灯上移过来。
倒叫云卿不知所措,半晌,自己先笑了,道:“是我小心眼子了?我这几日可把能来劝来求的理儿都捋顺十来遍了,就这心里头还没谱儿呢,如今你轻轻巧巧答应了,倒叫我觉得自己气量极小,连带我那礼物都嫌轻了。”
裴子曜哑然失笑,看着巧笑嫣然的她和善地说:“那礼物我确然喜欢,但你晓得若你所求之事不合适,我也不会贸然答应的。如今一举一动都事关家族,许多事的确不能由着性子来,但你既将利弊都说清楚,又亲作了担保,我又何须故意不允呢?还是说,我在你眼里的确就是那故意刁难的恶人?”
他不说便罢,如此一说云卿难免更觉自己小气,他并非大气的人都已放下旧事,自己还三分戒备三分小心地提防着,岂不叫他笑话?于是十分郑重谢过,二人一道安分喝了一会儿子茶,其间闲谈杂七杂八,不过都是坊间趣话儿,一不提四族二不沾生意三不扯彼此,端得是融洽又畅快。
约莫一刻钟后,茶也喝够了,糕点也吃腻了,该说的也已说完,云卿正欲告辞,却见裴子曜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半掩着眼睛,一时看不出神色。她正好奇,却见裴子曜忽扇了两下睫毛抬起头来,恰恰是四目相对。
二人都有片刻的呆滞,却只短短一瞬,之后云卿先笑了,下一刻,裴子曜亦笑得温润,开口道:“失礼了。方才是在想,见你现如今仍是用左手拿筷吃糕点,我多半有些愧疚,如今既有缘撞见,旁的也不能为你做,便想着不如帮你号一号脉,若需要,也可及时调药,总归是没坏处。”
云卿颇有些意外。明明前几日在蒋家他就已经为她号过脉了,这才短短几日,又号得出来什么?
于是不免问说:“几次三番号脉,可还是为我这手腕子?可是疼痛分明是在一天天减轻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裴子曜便低低笑了,望着她摇头说:“我既答应帮你医治手腕,自然只会叫它一天比一天更好,决不允许它出什么岔子。如今所谓号脉,大抵是太过愧疚,求一个心安,望你不要多想。”
裴子曜竟如此坦白,实在令云卿有些惊讶。转而一想,今日之裴子曜更像幼时温良恭谦的裴子曜,身上的商贾气息被书生气彻底掩盖,变得和善许多,莫不是因为要做爹了所以才如此这般温柔的罢?
若果真如此,总归是件好事。况且不过是号脉,又能怎的?云卿便点头应下,由裴子曜再一次为她号脉。
此番裴子曜号脉仍与上次在蒋家相同,裴子曜神色复杂多变,似有忧虑,似有惋惜,似有笃定,似有欢喜,所谓悲喜糅杂苦乐交加,似乎都在这号脉的片刻齐聚他脸上眉梢了。一番深思之后,裴子曜终于收了手抬起头,却先拿起那竹筒抿了一口水喝,尔后方以最温柔和善的笑望着她说:“无他。”
云卿也松了口气,点头笑说:“多谢。”
再坐一会儿,彼此也都有了告辞之意,只是还未开口便听得外头叩门之声,待裴牧去开了门,便见李掌柜提着一盏四方红木雕花灯进来了,说是要送与云卿。
云卿细看,那灯架子雕工与粘合工艺的确精湛,简直巧夺天工,令人赞叹。但那灯却是未画的,只在四面的白绢上印了古华斋的红印章。
李掌柜之意一目了然,那灯云卿便不好接了,只是笑:“只可惜如今我不能画了,否则莫说收李掌柜的灯,单为答谢李掌柜今日之茶,也该由我来画灯相赠的。”
当日七夕斗灯云卿伤手满城皆知,这李掌柜自然也知道,只是听云卿如此说仍不免遗憾,半惊半叹道:“竟果真再不能提笔作画了?”
云卿便笑:“如今正请了裴大夫给医治呢,这不,刚号了脉,听说还好,兴许不定哪天也就能再画了!”
这一来既把灯说清楚了,也把人说清楚了,云卿以为还算妥当。裴子曜亦明白她的意思,在旁帮着腔说:“是,才号过脉,已渐在恢复了。”
李掌柜毕竟遗憾,虽连连点头说“极好”,仍不免叹说:“也不知是哪个有福之人,竟能得云画师以一手为代价画就‘踏雪寻梅’!当日只觉这灯妙极,后知损失一手,方知乃是用心血用性命画的,堪称是绝笔之作了!”
云卿欲辩解,开口却无言,不免又低头看了看那手。至于一旁裴子曜如何神色,她的确未曾瞧见。
李掌柜见两位贵客都无话,方觉自己失礼,忙又笑说:“一生做灯,难免惜才。其实说来,虽今生未必能有幸再看云画师画灯,但毕竟已有幸亲眼目睹云画师画那‘踏雪寻梅’,也算开了眼界,知足了!只可惜我古华斋至今未能有如此精湛技艺,虽苦心钻研,仍不及‘踏雪寻梅’精妙,如今最出彩的,也不过裴大爷手上那一盏‘天街小雨润如酥’了。”
云卿闻言不免看去,见裴子曜那盏灯上之画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来是和“踏雪寻梅”一样,其精妙要在点燃之后方能看见。正欲赞两句,又一想那名字,“天街小雨润如酥”,那暗合的可不就是裴子曜夫人叶氏叶怀霏的名字吗?
云卿便对李掌柜道:“若说‘踏雪寻梅’,如今的确画不出来。不过若李掌柜不嫌弃,我岚园里还存着些旧灯勉强能看,改日我命人给李掌柜送过来。”
李掌柜自然大喜,连连道谢,送他们出门去了。待出门,云卿与裴子曜亦不多言,只简单互相告辞,各自上了马车。看裴子曜离去的方向,并非是提着灯回裴宅,而是去了裴家药房。云卿上了马车亦吩咐说:“先不回慕家。去全馥芬。”
蒋宽如今已携云湄离开蒋家,就暂住在全馥芬。从前全馥芬只是临街小楼,如今蒋宽又买了后头相连的宅院儿,前头就做生意,后面儿给他和云湄,以及几个随侍的下人住,端得是安逸。
云卿过来,自然是先去后院儿看云湄。云湄身子还未大好,如今还不能下床,白芍和巧绿在一旁边做针黹边陪她聊天儿。云卿进门,倒是云湄头一个瞧见,且一看见便柔柔笑了,伸出手说:“正念着你呢,你便来了。”
云卿便上前握住,坐在了她床沿儿,看她气色不错,便笑说:“这几日可还好?”
云湄道:“人人都嘘寒问暖的,叫我不大自在,其实早就不疼了。只是整日里躺着无趣儿,蒋大爷怕我闷着,让白芍和巧绿寸步不离地陪着,其实她二人倒比我辛苦许多。”
白芍忙说:“原就是应该的,这有什么!”巧绿也是说:“是大奶奶太好性儿了,还顾念着我们辛苦。”
云湄便不好意思地笑了,拍着云卿手说:“得亏她二人陪着。我今世真是命好,先是你,再是她们,人人都好心好意待我,想想这也是极大福分——”
话说一半,云湄目光一顿,缩回手低下头,静静唤了句:“蒋大爷。”
云卿看去,果然是蒋宽回来了,正打着帘子一步门里一步门外进不进退不退地看着她们呢。
云卿便笑对云湄道:“罢了,见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挪出来外头住,我倒可以多来看看——”
“劝你别再来打搅我们,”蒋宽冷冷道,“在哪儿都好,都不想看见你!”
云湄闻言立刻紧紧抓了被子,看看蒋宽,又看看云卿,一言不发低头别过了脸去。蒋宽虽离得远,也看察觉她肩膀在轻颤,而云卿就在跟前儿,自然看得见她已偷偷哭了。
二人一时慌了,蒋宽三步并两步上前语无伦次说:“不,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如今正养病,也不好、不好常有人来,我是说万一打扰,哎,阿湄……”
云卿亦忙着劝说:“姑姑,你莫多想了,话说今次我可不是来看你,就是来找蒋宽的呢!”
蒋宽忙不迭点头说:“是是是,我们正要谈事呢。”
云湄偷偷抹了泪,却仍不转过身来,只可怜巴巴地说:“你们以后……别吵了吧……”
蒋宽早就慌得分辨不出话儿来了,恐现在云湄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全部应下。念及此处,云卿也觉放下心来,总归蒋宽不论其人如何,都是全心全意待云湄的。
于是道:“罢了,蒋宽,咱们借一步说话。两句话说完我就得回去了,你再回来安慰我姑姑吧。”
蒋宽愣了片刻,吩咐白芍和巧绿照看着,自己果然跟着出来了。云卿便将向裴子曜买药材之事说与他听。
蒋宽越听,神色越是不好,最终只是冷淡地点点头说:“晓得。多谢。”
云卿见状,不免笑说:“我看咱们还是和和气气地好,我姑姑在这世上唯有我们两个亲人,难道不该守着些亲戚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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