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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明兮何夕


更新时间:2013-12-05

        深深的咬下一口去,却发现里面似乎多了一味别的东西,是中药味苦的味道,融入这甜甜的糖霜里,混杂着玫瑰花的清香,倒生出一股别样的妙曼。将药汁溶于这糖霜里面,甘苦相宜,便不觉着苦了。

        即墨白心忖着,“原是这样,难为那人这样的细致。”猛地抬头,却对上那人缠绵灼热的视线,亮如星辰的眸子宛如深海里发出的微光,无尽魅惑,似要将人的灵魂沉溺其中。内心如坚冰的地方寸寸融化,片片凋零,而那人就像一个绝佳的猎手,用温柔做武器,寸寸瓦解他脆弱的防护,在她的心上攻城略地。而她,一步步掉入他温柔的陷阱,终究会遗失自己。

        那人的眼神那般的肆无忌惮,那般浓烈的保护欲,仿佛要吞噬他的一切。那抹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她觉得不知所措以及恐慌,她无法应对,恐惧慢慢转化为恶心和厌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露于阳光下的小丑,拼命的想要掩饰某些东西,那人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慢慢将其抽丝剥茧。

        周遭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连萧无的脸都开始恍惚起来,眼前开始溢出大片大片的水泽,蔓延他的记忆。恍惚间,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不仅是自身的性命,更会累及千万人与你一同下地狱。如若日后是这样的结果,我倒宁愿现在就将你扼杀掉。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此后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中小心翼翼的活着,或者现在就让我杀了你,你选择一个。”

        高大威严的男子站于她的跟前,声音平静,残忍的结束了她的一生。那一刻,她清晰的感觉到血液中沸腾的热量与温度,如水一般渗透出来,丝丝缕缕,在空气中耗尽,剩下的只是一件冰冷的身躯。从那时起,即墨白就已经死了啊,被他的父王亲手杀死了,活下来的,是躲在阴影里永远不能见光的人啊,活下来的不再是她,而是他。

        一切如此的清晰却又恍惚的像在梦中,她看到自己变回到十岁时的模样,彼时都城的钟楼刚刚建成,立于城中,像极了拔地而起的巨人。锦衣华服的男子立于其上,衣袂带风,即便是常服,她亦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气味。那时,她对这种气味已没有多大的感觉。

        男子指着东边一座偌大的宅院问她,“那里是哪里?”

        “定北王府。”声线冰凉,不似一般孩童的稚嫩。定北王府,她不觉在心里嗤笑,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定北王府,而没有想到那是他的家,想到家这个字,她的眼里不觉又带了轻蔑的笑意。

        “恩,定北王府就要覆灭了。”男子的眼泪就那样触不及防的流了下来,那样一个高大的遥不可及的人,就这样流下来眼泪,即墨白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眼前的人仿佛突然就要死去一样,散发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她的心中竟然没有升起一丝异样的悲伤的想法,只是平静而快速的拔出腰间的短剑,划破手掌,指天为誓,“孩儿愿赌上一生的自由,许王府世代公侯。若违此誓,愿九死轮回。”鲜红的血液从掌心喷涌而出,有一瞬的错觉,即墨白发现她的血好像是黑色的,犹如寂寂深海里的黑暗,清冷的声音在天空中回响,充满着宿命的绝望和毁灭。

        迷雾仿佛一瞬间散尽,映入眼帘的是带着三分温暖笑意的清俊脸孔,他的瞳仁明亮如镜,倒映出即墨白苍白如纸的容颜,那样温暖的笑意,于她来说却是兵不血刃的利器。心绪突然之间不可控制起来,即墨白捂住嘴角,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

        “少爷。”萧无立刻担心道,伸过手来,想要轻拍他的背,帮着顺气。

        即墨白的身子微微后仰,一把推开他的手,沉声道:“滚出去。”

        萧无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缓慢的收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明灭不堪,看不真切,然后缓缓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少爷吃完药就赶紧休息吧。”语气亦是平静无澜。

        小清和小柔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的不知所措,犹疑的支吾了一声,“侯爷…”

        即墨白摆了摆手,清冷道:“去把萤光绿玉给本侯取来。”

        小清不解道:“这会子都这么晚了,侯爷要琴作甚?”

        小柔立刻扯了扯她的衣角,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然后利落的将琴从琴台上取了来。到底性子沉稳些,知道现在不是能多嘴的时候。

        在桑梓一直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就是出嫁的女子在新婚之夜都要为自己未来夫君弹奏一首乐曲,意寓奏一首白头韶华。所以,在都城临桑,无论富贵贫穷,每户人家都会备上一方琴,用作嫁娶之礼。琴本身的材质与音质倒不甚重要,因为只在于心意,全当讨个彩头,是以,于桑梓国来说,只要是女子,对于乐曲,就算是猎户人家的女儿,也是要会上一二的。

        当然,也不乏一些男子为附庸风雅,亦或是突显清高,琴艺往往会比一般女子还要好。比如嵇康,又比如伯牙子期之高山流水。

        即墨白在幼年时曾觉着抚琴弄萧是女儿家该做的事,于她学了亦是无用,索性便从不碰这些物事。倒是她母妃却巴巴的让他学了,她尤记他母妃当时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言,隐约带着些许愧疚,却也只是叹息道:“先学着吧,若是日后,日后有机会…也许会用的着。”当时她才五岁,她母妃的话他听起来并不大明白,只是依言应了,有一日没一日的学着。倒是她母妃死后便再也碰不得这些东西了,一碰便会想起他母妃临死前决绝的眼神,每每便会神伤。她现在已不大会伤心了,从六岁开始已不大记得该么流泪,只是每每弹琴便会手指发抖,捻不住琴弦,长此以往,便已不再碰这些东西。

        即墨白低头看了看置于眼前的萤光绿玉,眸光忽然温柔了起来。琴身通体发红,由上好血玉打造,其中纹理清晰可见,触手温润。琴弦由拘弥国所贡绿冰蚕丝所制,即使在五色琉璃灯下,依然散发着萤萤绿光,像极了夏夜草丛里飞舞的萤火虫。萤火虫即墨白是没见过的,只是照着小清的描述加以想象,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这琴倒是个宝贝,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什么人手里流传下来的,这里若是考究起来,也要费上一些心思,所以,她索性懒得去想。他只知道她父王将这琴视若珍宝,而她母妃看着这张琴时眼里总是带着幽幽的怨恨,她很不厚道的想,这人还是她那温婉的母妃吗。彼时,她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想想,她甚至怀疑他母妃当时就是为了她父王不能整日对着这张琴才让她学琴的,好用这个借口将这张琴从她父王那讨了出来。

        即墨白眸光淡淡,似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琴倒是张好琴,只是到了即墨白的手里,却是终日被束之高阁,倒真是辜负了这番清音韵律,着实有点暴殄天物。“被这般冷落,你也会寂寞吗?”即墨白伸手捻了一下琴弦,仿佛是为了与之共鸣一般,琴弦发出一声铮鸣,直直的划破了夜空。人难知心,物却可以传情,即墨白的嘴角似扬了扬,皮衣而坐,缓缓拨弄起琴弦来。琴声从指尖汨汨的流了出来,千折百回。

        院外,月色如水,照的一方清辉如雪。

        ,屋檐下的那盏灯笼暖暖的晕出一圈橘红色的柔光,照的脚下三尺见方的青石方砖,光洁如镜。回廊角落处,枝桠掩映,朦胧的星光之下,仿佛盛开着一树琼花玉蕊。萧无仰起头,星光映入他的眼中,他的眸子却是漆黑一片,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越悠扬的琴声忽然从綩画纱窗的屋里传了出来,琴声清冷哀婉,曲折动人。萧无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茜纱窗下映着烛光透出来的消瘦人影,不觉一个转身,飞上屋顶,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的倾听起来。

        琴声先是清越悠扬,如清风穿过竹林一般绵延徐进,继而飘渺恍惚,若流风之回雪,接着音调突转,激越昂扬如惊涛拍岸。奏者仿佛被困于万军之中,极力的挣扎,却无法突围,就像被捆住的心,怎么也得不到释放。

        屋顶上的萧无眼眸慢慢幽深起来,起调太高,怕是不能长久,有羽调转宫调,是要放弃了吗?果不其然,琴声突转急下,变得清冷哀怨起来,缠绵婉转,如泣如诉,就仿佛弹奏者心中有一方巨大的悲伤泉眼,喷涌着噬骨的忧伤,听的人如痴如缠。

        小清已是无端落下泪来,她虽是女子,却不太精通音律,也算是一朵奇葩了。但她却也能听出琴声中的忧伤,她实在是不明白,如侯爷这般,已是富贵声名令人羡之不及,为何此刻她会觉得他这个人如此忧伤的令人心疼。

        萧无幽幽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愿呢还是不能呢?究竟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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