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古剑奇谭（二）

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一行借宿甘泉村,本是将此处作为暂时休憩之地,却不想这二人分别遇上了麻烦。百里屠苏撞见了自己两位师兄,被勒令随之速返天墉城；而欧阳少恭也被强行带回了青玉坛。

        这些麻烦让随行之人觉得焦急，却不能让穆玖着急。他知道,百里屠苏在与师兄比剑时不会输,而雷严的阴谋不会得逞、欧阳少恭定然会安然无恙。真正让他着急的,其实是这些风波平定之后的事情。

        穆玖记得，待百里屠苏等人赶赴青玉坛解救欧阳少恭之后，这二人会在青玉坛上层合奏一曲，欧阳少恭会提供给百里屠苏复活母亲之法。对于百里屠苏来说，这是他正式将欧阳少恭视为可亲可敬知己的时刻,也是他正式被对方送入地狱的转折点。

        这次自己得做点儿甚么。如果不在这个要紧时刻让这二人感情突飞猛进，那么在这之后，在欧阳少恭已然翻脸、百里屠苏恨对方入骨的情况下，自己就更无法促成这一对儿了。穆玖一边跟着众人“飞”，一边默默地计划着。

        不出几日，一切浮于表面的危机都被解决了，百里屠苏也从欧阳少恭那里的资料以仙芝复活母亲的“有效”方法，心情激动之余，也对这位优雅温柔的青玉坛丹芷长老有了更深一层的好感。

        在青玉坛的这一日，兴许是为了应景，夜晚很是晴朗。百里屠苏拾级而上，循着琴音找到了在青玉坛上层弹琴的欧阳少恭。他是相信欧阳少恭的，因而对于救母之法并未多加询问。在对方的邀请下，他在欧阳少恭身旁坐了下来。

        “先生所奏之曲……”百里屠苏皱了皱眉，终于是将心中之话说了出来：“在下先前是听过的。或许先生不信，但在下初闻此曲是在梦中。那地方名为榣山，一位仙人常于水边弹琴，而他的友人，虺，亦是相伴在旁、倾听此曲。然，先生与那位仙人弹奏之时，曲中意境却是大有不同。那仙人淡泊平和，先生曲中则透出刚柔相济之意。”

        欧阳少恭始终没有说话。待百里屠苏已经开始心中惴惴、担心自己说了甚么惹对方不快的话语时，欧阳少恭才微笑道：“少侠果然亦是懂得音律的。”

        百里屠苏惊讶不已，不禁反问：“先生相信梦境之说？”

        欧阳少恭眸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快得百里屠苏甚至未曾发现；他说道：“人说梦由心生，或许少侠于梦境之中看见前尘往事，倒也不足为奇。”

        百里屠苏只觉自己被人相信了——而且是自己全心全意信任之人，不由释然一笑。

        将少年的反应看在眼里，欧阳少恭受对方影响，也笑了一下，然而他笑容之下的心情则更加复杂。“如今回想起来，每每在下弹琴之时，少侠都能懂得在下曲中之意。于在下而言，少侠可算得上在下此世知音。”

        百里屠苏抬眼看他，眸中有惊讶、亦有喜悦。他本是想说些谦虚言语客气一番，然而他心中却仿佛有人在对他说道：你们二人可不仅仅是知音，就连性命、灵魂、情感，亦是紧密相连的；每每他邀你合鸣你都找借口推脱，此刻，该是你主动相邀的时候了。

        心中蓦然冒出这么句话来，百里屠苏不禁皱了皱眉。他近日时常觉得隐隐有人在暗示着他甚么，而这些暗示却都与面前的欧阳少恭有关；只不过，他一直很信任欧阳少恭其人，因此也并不觉得这些暗示有甚么问题。

        “承蒙先生抬爱。”百里屠苏缓缓说道：“在下幼时曾于山林中学得以树叶吹奏曲子，若先生不弃，可愿与在下合奏一曲？”

        欧阳少恭自然不会嫌弃，而是欣然同意了。于是，二人便合奏了方才欧阳少恭弹奏、百里屠苏在旁聆听的那一曲。或许他二人当真是天定的知己，合奏之时默契十足，就像在一起联系过多次一般；可事实上，他们二人所谓的“琴瑟和鸣”也只有这一次罢了。

        曲毕，欧阳少恭面上带着笑意，令人颇有如沐春风之感；他说道：“得知己如少侠这般，此生便已无憾。不枉在下初识少侠，便有相知之感。”

        百里屠苏听对方说得认真又动情，内心不知怎地不自在起来，脸颊也红了几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将话题扯开，谈到了魂魄分离之事。然而欧阳少恭却似不想多谈此事，寥寥数语表达了自己对失魂丢魄之人的否定与怜悯，便问起了百里屠苏的经历。

        或许真是隐忍了太久、沉寂了太久，百里屠苏将从前所经困苦之事讲了许多与对方听。然而他现在心中早已安定平和许多，即便是讲起这些曾让他心中不忿怨恨之事，语气也格外淡然；他讲述之时，简直像是纯粹的局外人，而非在这些事情中辗转受苦的当事人。

        欧阳少恭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心境十分复杂。他从始至终都受到天命捉弄，历经无数折磨，痛苦之余，自然对自己的命数格外痛恨，也因此而动了不顾一切逆天改命的念头。他是知道百里屠苏经历过多少苦难的，毕竟，那些苦难里，有不少也是他赋予对方的；可对方却仿佛已不在乎，表情言行之间都如此淡然。

        欧阳少恭的决定自然不会被百里屠苏的举动所改变，但他也确实受了些触动。相交至今，他已无法单纯地将百里屠苏视为拥有自己一半魂魄的半身，而是近乎亲密友人的存在。

        而且……这少年生得实在漂亮，骨子里透出的倔强与坚韧更是可爱得很。欧阳少恭这样想着，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这想法的不对劲之处。

        当然，这也是因为欧阳少恭此刻正沉浸在关于百里屠苏的思考之中；穆玖的心理暗示恰好与先前他对于百里屠苏的想法衔接在一起，虽然前后违和得可以，但他这个忙于思考之人却并未发现这违和之处。

        欧阳少恭迟迟不出声，百里屠苏便静静地等待；他想，对方定然是在思考甚么极为重要的事情。然而欧阳少恭忽一抬头，竟然问道：“少侠可是倾心于晴雪姑娘？”

        百里屠苏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还是用这么温和而认真的口气。他已将欧阳少恭视为珍贵的朋友，答话自然不会有半点隐瞒；他坚决道：“先生莫要再说这话了。我命带凶煞，于晴雪来说该是不祥之人，又怎会接近她、害她？然，若我有一天能摆脱这注定不幸的命数，我自会为晴雪待我的好处负责。”

        欧阳少恭亥首，淡淡道：“少侠思虑周全，倒是在下胡乱操心了。现在已过子时，少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百里屠苏再度拜谢欧阳少恭，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养的鸟儿跟上了他。

        百里屠苏瞥了眼阿翔，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古怪。他发现，今日的阿翔格外欢快。

        阿翔，也就是现在的穆玖，当然要表现欢快：先前百里屠苏那番话他听得清楚，也明白其中的意思。自己曾打搅过许多次百里屠苏与风晴雪的独处，又做了些必要的心理暗示；现在的百里屠苏因为这些个变数，尚未喜欢上风晴雪。只是，善良负责的少侠知道风晴雪待自己好，于是想着若自己未来无事、便为对方负责。

        只可惜……你不仅会有事，而且更没有替对方负责的机会了。穆玖在心中无声地叹气。他想到了未来少侠与老板的决战。无论事态如何发展、这二人之间的感情如何生变，那一战终究是免不了的；那么，百里屠苏会化为荒魂，而欧阳少恭也活不下去。

        “有甚么办法让他们一起生活下去么？”穆玖问系统。

        系统给出的答案很现实：“您可以等任务完成之后再想这个。”

        ***

        百里屠苏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手也用力揪住了身下的床单。

        自从他亲手将化为焦冥的母亲烧成灰烬、又得知了欧阳少恭的背叛与阴谋后，他心境就十分不稳。虽然风晴雪助他压制了煞气，可这并不能阻止他做噩梦。

        他梦见了乌蒙村众人被屠杀的惨烈场景，模糊得看不真切；当画面变得清晰时，他看见了自己死去的母亲。纵然他知道这是梦境，可儿时体验过的那阵恐惧与哀伤却回归到他身上，始终萦绕在他心挥之不去。

        之后的梦境让他愤怒并痛心。那正是他白日经历过的事情：欧阳少恭一反往日温和友好的姿态，亲手将他打入了痛苦的深渊。

        欧阳少恭痛斥天命，语气中全是不平与悲愤；欧阳少恭说起了他造成的疫病，言语之间尽是理所当然。而当他说起自己的母亲时，竟然在笑。

        欧阳少恭欺骗了对他毫无怀疑的自己，用仙芝漱魂丹给了自己虚假的希望，又令自己的母亲化为灰烬；做出了这种无法饶恕的事情，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当初在船上、在树下、在青玉坛之上，那些关心与默契，难道是假的吗！这份友谊，从最初开始就是假的吗！

        可是……那些事情，就算时至今日，也清晰得仿佛昨昔刚刚经历；对他来说，这些事情，何其宝贵。

        百里屠苏猛地睁眼，坐起身来，急促地喘息。

        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欧阳少恭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编编告诉我今天要多更文~所以今晚双更，第一章早点发，现在去码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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