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次进宫

前几日还暖和着，一场冬雨下来就冷起来，雨没停，倒是下起雪来了。应天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场雪，这雪不大，起初还是雪粒子，疏疏散散的落下来，打在房檐上，发出簌簌的响声。不一会儿，便成了雪花，扯絮一样的飘着。

        屋子里燃着火炉子，暖融融的，让人觉得有些燥热，小九站在窗口，只觉得雪片子顺着窗口扑到脸上，冰凉凉很舒服。远处铅云滚滚，仿佛要压下来，她正看的出神，却听身后陈妈唤了一声：“小九，风这样大，掩了窗子吧。”

        小九忙将窗子关了，回身见陈妈正替小姐铺着床，也过去帮忙。陈妈道：“你去将那大红皱绸的羊皮褂子预备出来。”小九应了一声，转身去取。

        待回来时，小姐已回了房，坐在床上搓着手，因着天冷，小脸也冻的通红，见她进来，便道：“小九，那件羊皮褂子帮我拿来，我要进宫。”

        小九一笑，说了声：“取来了。”边说便将褂子抖开。那褂子本是大红色的，袍角上面缀了密密实实的几排珠子，红的绸子白的珠子，极好看。

        陈妈上前将褂子接了过来，一面替仪华穿上，一面笑道：“这褂子就衬着咱家小姐，越看越出挑，哪家的公子若是娶了我们小姐，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仪华伸手系上扣子，道：“陈妈，你真是年岁大了，总是这样话多。”口气却无半点责备。

        陈妈低身为她理着袍角，道：“陈妈是年岁大了，小姐都这般年纪，我再不老就成了老妖怪了。”

        仪华看着陈妈起身，见她依旧是一脸的笑意，只是那眼角已是密密的皱纹。

        小九取了纸伞来，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等着她出门。这个小九一向如此，不爱说话，别人说的多了，她不过是笑一笑，仪华常想，若是陈妈的话能分给小九一半就好了。

        仪华顺手接过小九手里的伞，道：“车备好了吗？”陈妈道：“早就预备好了，就知道今天小姐定是要进宫的。”

        仪华提了袍子跨出了门，道：“几位殿下都封了藩王，咱家也送去了贺礼，按理当我亲自去道贺的，今儿随娘进宫恭贺太子殿下大婚，也一并为他们哥儿几个道喜。”

        小九跟在后面，见外面雪越发大了起来，披风为仪华披上，又伸手将披风后的帽子掀起为仪华戴上，却不想自己个子小，不小心碰歪了仪华头上的碧玺花簪。

        陈妈忙上前道：“如此不小心些。”说着将簪子取下，要重新插上。仪华将手一摆道：“我就说不戴这东西，累赘的很，既是取了，便不戴了。”说着就要出门。

        陈妈蹙眉道：“哪家姑娘不爱这花啊，坠啊的，偏小姐什么都不喜欢，今日又是进宫，免不得见几位皇子，还不拾掇拾掇？”

        仪华转身道：“见他们有什么可拾掇的。”陈妈道：“你们看那个常家的，每次进宫都打扮的像朵花儿，怪不得人家做了太子妃。”陈妈伺候仪华久了，说起话来也是别无顾忌。

        仪华转身从陈妈手中将簪子拿来，顺手插在发髻上，道：“我戴上就是了。”说着跨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了，马车里没有火炉子，仪华只抱个黑漆描金的袖炉，静静的依偎在谢氏身边，不时用小铜火箸儿拨着炉里的碎炭。车轮碾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她将袖炉递给身旁的小九，不由伸手将车帘掀开向外瞧去，车外已是白茫茫一片。谢氏顺着窗子朝外看，正瞧见一处买卖店铺，随口道：“这不是娇容官，怎么好好的就关门了，怪可惜的。”仪华见大雪飞絮将青砖灰瓦遮了个严严实实，店门紧闭一派萧条景象，可怜自己一片心血如今竟是落得这般田地，心中不免沉沉不愉。

        待马车行至西华门，谢氏方伸出头去，见宫墙猩红高大，在雪中亦是显的更加魁伟，道：“你也不小了，这次入宫，可好守规矩。”仪华点头应了一声：“娘您放心，我定不再惹麻烦了。”

        递了牌子，不一时便有小太监引她进了宫。

        宫中自有例宴，朝中三品以上的诰命皆入了席，皆守着规矩，马皇后亦是爽直的性子，吩咐了歌舞，谈笑家常，不一时场面便也松快起来。

        仪华也略饮了几杯，本不善饮，不由面色微红，谢氏瞧了，低声说：“过会子还有有人敬酒，你且出去避一避。”

        仪华应了一声，悄悄退出殿去。

        因在宫中，身边也未带侍婢，仪华取了斗篷披上，随着青石板的小路，慢慢溜着，外面依旧下着雪，纷纷扬扬，染得黄瓦也失了颜色，只皑皑一片。宫中她自是熟悉，绕过坤宁宫往东便是右顺门，仪华顿了顿，便提步往西去了。

        西面本有一处不大的园子，夏日里漫种了花草，仪华独个儿走着，这个时节，花木早已凋败，只留着光秃秃的枝干挂了一树的银白，粉妆玉砌倒也好看。

        正漫不经心的瞧着，却听不远处有脚步声，踩在雪上发出吱呀呀的声响，仪华料是宫人由此经过，并未上心，见天越发阴沉了，正要转身回去，从树丛后面转出一对人来，靛蓝的直襟长袍在雪中分外扎眼，不由多看一眼，那人却立在雪中不动了。

        仪华一怔，后退半步，方低了身子施礼道：“见过秦王殿下。”

        朱樉本关在连房里，只晋封藩王那日才叫他出来，今日又是恭贺太子大婚，马皇后才求了皇帝叫他也出来松散松散，他这才得了机会出来走走，也是冬日无处可去，三转两转也就转到此处，不想就遇见了仪华。

        江宏盛跟在朱樉身后，忽见他立住不动，忙抬眼四下观瞧，见不远处正是徐家大小姐，心下暗自咧嘴，直唤了一声：“殿下。”

        朱樉恍若未闻，直盯盯望着仪华，江宏盛只好轻轻扯了一把他的袍袖，朱樉这才回神。

        江宏盛道：“殿下，咱该回去了。”

        朱樉也不理他，往前迎了过去，到了近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忆起那夜之事，窘得满面通红，垂下头去。仪华亦觉尴尬，低了身子道：“皇后与各夫人还在殿内，若无它事，仪华先行告退。”朱樉本想拦她，手抬了一半，终是落又下去。

        仪华便已转身走远。待转过两处殿宇，方回身，见一旁并无他人，才舒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脸蛋，欲回殿去，身后却有人叫了一声：“这不是徐大小姐。”

        仪华回身见朱棡笑盈盈走了过来，忙低身施礼：“见过晋王殿下。”

        朱棡单手扶了一把，道：“怎么自个儿跑到这儿来了？”又见她面色微红，料是在坤宁宫饮了酒，便又笑说：“跑出来躲酒吧？”

        仪华讪笑道：“总是逃不过殿下的眼睛。”

        正说笑着，远远一行人往这边走来，朱棡瞧了瞧，脸色忽就沉了下来，顺着他目光一看，是朱棣身后随着近卫正要往大本堂去，见了仪华与朱棡两人在此，也是微怔了怔，只远远的拱了手，算是给皇兄施礼。

        朱棡也未还礼，哼了一声，道：“如今的朱棣，真不是以往的老四了。”仪华不解问道：“殿下怎么这样说？”朱棡冷笑道：“他的心思别人想不透，我倒是猜了个明白。”

        仪华疑惑的瞧着朱棡，他只摇了摇头，说了句：“老二总比老四要赤诚，你自己要掂量好了。”

        仪华被他说的一头雾水，朱棡却转身走了。仪华忽的想起什么，疾走几步追上前面的朱棣道：“殿下请留步。”

        朱棣停了步子，转身打量着她。仪华又浅施了礼，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近随，朱棣摆手叫他们退下，方问：“什么事？”仪华见左右已无旁人，才道：“殿下将我原先雇的人遣走了，我想着这些日子风头也过了，不知何时将人送回来？”朱棣顿了顿说：“回不来了。”仪华心中一沉，问：“什么意思？”朱棣淡漠的瞧了一眼远处，说：“那些人都死了。”仪华大愕，却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怎么死了？”

        朱棣道蹙眉道：“若不是死无对证，你以为会查不到你头上？”仪华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伸手扶了一把额头，说：“你杀了他们？”朱棣倒是不以为然，说了句：“一群奴才而已。”

        仪华语塞，直瞧着朱棣。

        朱棣依旧一副淡然神色，说：“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说罢转身离去

        仪华怔怔瞧着一行人随着他，因着天冷，近随皆穿了藏蓝的棉褂，青缎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渐渐隐没道那一片白茫茫的殿宇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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