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夫夫夜话

回到梵姆塞宫，艾赛亚以为会见到雷克斯皇子，却被奥兰多告知，雷克斯现在正在距离皇宫数万公里之外，等待他的部队。

        战争赢得胜利，指挥官理应和他的队伍一起回帝都的，雷克斯却在半途的时候先行一步，来找艾赛亚。这个消息不能对外公布，雷克斯现在也不能出现在大众面前，他只有等部队抵达的时候，再出现在军队最前方，接受民众的欢迎。

        今天奥兰多本应该在上班的，被艾赛亚一个求救信息招过去，现在他索性不回军部。两人窝在一起看了会儿书，听艾赛亚说学校里的教授、同学，又一起用了晚饭。饭后，艾赛亚找来科林，询问宴会准备的进度，以及特别需要注意的事情，奥兰多则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这天晚上，艾赛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第二天可以见到亲人，他恨不得马上就天亮。

        他没睡着，奥兰多也没睡。

        艾赛亚小声问他：“是不是我吵到你休息了？”

        “没有，”奥兰多伸手揽住他，“我不累。”这话并不是敷衍艾赛亚，许多异能人，能力达到一定程度后，几天甚至几十天不休不眠，身体也不会觉得疲惫，更何况只是这一小会儿。

        “不过，”奥兰多又补充道，“我虽然不累，你却需要休息了，否则明天怎么迎接你哥哥？”

        “我也想睡，可是睡不着。”艾赛亚小声咕哝。

        “哦？难道是想做一些睡前准备？”奥兰多别有用意地对着他的耳朵呵气。

        艾赛亚立刻缩起脖子，并且拉起被子想要把自己盖住，“才没有！你才想呢！”说完，他才后知后觉这么说不对，马上又嚷道：“你、你也不许想！”

        奥兰多低低地笑。艾赛亚底气不足道：“你笑什么？”

        “不，没什么。”他虽然这样说，却连话里都带着笑意。

        艾赛亚脸上发着热，竭力阻止自己继续追问，怕事情又被他牵扯到未知的方向去，索性不开口。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奥兰多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只要一有事情，你就会睡不着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比较高兴，就会挺久才能入睡，有时候想得太多了，也会睡不着。”

        “那么当时，我是说当初你在你父亲领地上，得知需要嫁给我的时候，也会睡不着吗？”

        “嗯。”艾赛亚轻轻应了一声。那时候何止睡不着，他简直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了。在那天之前，他只是皇族成员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即便心里清楚总有一天会和一个人结合，生育后代，却总觉得那一天还非常遥远，因而毫无烦恼地开心着。在那个消息传来的前一刻，他还在为能进入圣弗斯科大学而庆幸，紧接而来的第二道消息就将他震得六神无主，他简直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可那却是事实。

        说实在话，尽管艾赛亚理智上一点也不排斥嫁给奥兰多，实际上也这么做了，但是在当时、甚至是现在，他心理上却一直觉得，如果能够一直留在家人身边就更好了。

        虽然当初他选的学校也在霍尔斯，远离亲人，可毕竟只是求学，学业完成后就能回家，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他可能需要一辈子都待在霍尔斯，和一个不熟悉的人结成伴侣，他们组成家庭，然后有孩子，他会拥有新的亲人。这些未知，让他有些许恐惧，但他从没对别人说过。作为阿尔法帝国的皇后，是不允许对别人——即便是对亲人表露自己软弱的一面的。他会把这些话埋藏在心底，直到有一天，他认为有可以倾诉的人了，再对他一股脑儿地全部倾倒出来。

        他知道奥兰多引起话题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让他能够早些入睡，他心中很感激他的体贴，也知道很多时候伴侣就是个很好的诉说对象，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没办法对他开口。

        也许是两人还不够熟悉吧。

        夜色越来越沉，艾赛亚逐渐泛起了困意，朦朦胧胧中想起这句话，脑海里映出今天奥兰多冷酷的脸。

        第二天，奥兰多和艾赛亚一起，接见了远道而来的公爵和公爵夫人。

        公爵全名西斯·莱诺，公爵夫人全名伊恩·莱诺，两人已经共同走过数十年时光，是皇族内部公认最般配的一对。

        奥兰多知道艾赛亚必定有话要对家人说，因此照常的礼节过后，他就起身离开了，给三个人留下空间。

        他一走，气氛果然就轻松了不少。艾赛亚领着两人去偏厅，遣退侍从，再关上门窗，就跟在家时差不多了，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心境上的变化。

        从前，艾赛亚是很喜欢腻着伊恩的，比对他哥哥还亲近。他出生时，伊恩已经嫁给西斯了，两人的孩子也已经出生，却还没孵化，伊恩便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艾赛亚都把伊恩当成自己的母亲。那时候，他和伊恩无话不谈。

        艾赛亚看着分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两位亲人，心中难掩酸涩。他再也不能像同龄人那样，肆无忌惮地投进家人怀中、躲在他们身后寻求安慰了，因为那会使他变得软弱，难以肩负起应当的责任。

        他克制住心里汹涌的情绪，笑着向两人问好，又询问了家里父母和小辈的情况。

        西斯公爵和夫人的孩子是一对自然人双胞胎，在阿尔法帝国，自然人已经足够珍贵，而双胞胎自然人，更是罕见，因此，即便这两个宝宝此时还在卵中未孵化出来，却已经受到了来自家族内各方的关注。

        变形人种族中，不同属性的幼体孵化时间也各不相同。一般而言，所有的幼体将会以受`精卵的形式在母体内待上一年左右的时间，然后在他们还未完全长成的时候，离开母体，进入营养液中等待孵化。幼体自身能力越是强大，孵化时间越短。若是异能人幼体，一般只需一到三年时间就可出壳；而中性人，则需要十到三十年；至于自然人幼体，常常需要长达五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来储备孵化所需的能量，之后才能从卵中`出来，成为真正的幼崽。

        不管对哪个种族而言，幼体都是极其珍贵的，即便孩子们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来到这个世上，但是所有的父母，都十分耐心且心怀爱意地等待着。

        曾有一些不法研究机构，用受`精卵做材料，试图研究出缩短孵化时间的途径，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经过人工加速孵化的幼体，破壳后都带有不同程度的先天缺陷，而且没有一个能活到成年。这些机构被帝**队消灭后，严禁使用营养液以外的任何人工方法孵化幼体这一条令被写入宪法。

        事实上，艾赛亚的两个侄子，要是真正算起来，年纪并不比他小。当初艾赛亚离开母体之前，那两个小可爱就已经在营养液中安家了，艾赛亚还跟他们在一间孵化池里待了二十年时间，不过是因为他是中性人，所需孵化时间短，才早一步离开孵化池罢了。

        在他成长期间，还经常跟伊恩两人一起守在孵化池旁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池中两颗白粉粉的卵，期待着小可爱们能够早日降世。

        西斯公爵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抬着下巴，保持着优雅的姿态，道：“那两个孩子将不会孤单了，很快会有新的成员加入他们。”

        艾赛亚错愕了一下，缓慢地将目光转向伊恩，不可置信道：“真的吗伊恩？你又有宝宝了？”

        “是的。”伊恩笑着点头，美丽得令人自卑的脸上满是温柔与暖意。

        “是什么宝宝？”

        “是异能人，还是双胞胎。”公爵迫道。

        “宝宝多大了？”艾赛亚惊叹着，盯住伊恩的肚子，即便知道即使是在一年之后，这个肚子也不会被撑得鼓起来，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五十年时间内孕育两胎、四个孩子，这绝对是皇族中少有的事。而外貌出众、性格温和、又俱备如此强的生育力能的伊恩，注定会是皇族中，所有成员欣赏爱慕的对象。

        “刚好两个月。”

        “奥兰多说你们有个大惊喜要给我，我一点儿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太令人意外了。”

        伊恩笑着看了眼西斯公爵，又转过头来，“不止这个，还有另一件事。我决定去圣弗斯科大学任教，西斯也准备接受陛下的任命，进入军部工作，我们会留在霍尔斯。”

        艾赛亚又一次愣住了。很快，他的眼里泛起泪光。他竭力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太激动，或是真的落下泪来。

        “你们、你们不用这样……不必为了我做这样的决定，我在这里很好，真的，奥兰多对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有机会的话，我会回去看你们和爸爸妈妈的，你们没必要也待在这里，要是两个小宝宝从孵化池里出来了，却看不见你们，该有多伤心啊，宴会完毕之后，你们就回去吧……”

        “不，艾西，”伊恩握住艾赛亚的手，“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需要让人担心，问题不在你身上，是我。从你小时候，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你一直在我身边，一次都没分开过，这一次的离别实在太突然了，我一刻都不能停止对你的担心和想念。就像所有孩子不在身边的父母一样，我担心你是否习惯霍尔斯的生活？陛下对你好不好？学校怎么样？会不会孤单？会不会也跟我一样思念亲人？这些念头几乎让我精神恍惚，无法正常生活，所以我自私了一次，请求父亲让我作为代表，出席家族聚会，我想来看看你。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有压力，因为真正促成我的霍尔斯之行的，是来自圣弗斯科大学的聘请书。你应该知道，我在古典礼仪方面有一些研究，并且一直想真正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才会答应去圣弗斯科任职。至于西斯，他是因为不放心我和肚子里的宝宝，才会陪同前来，正好，陛下又任命他进军部，他索性就答应和我一起留下来了。所以你不必多想，我们并不是因为你才决定留下来的，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使我们改变决定。”

        西斯公爵伸出宽大的手掌，同时包裹住他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以此表示自己的决心。

        艾赛亚久久不能言语，不论伊恩说的是事实，还是为了宽慰他，他知道，他都无法拒绝两位最亲近的人为他做的这一切。

        管家科林为公爵和夫人安排好了房间，在他们谈好之后，立刻有侍从领着两人去休息。

        艾赛亚回房间换了衣服，又从科林那里得知奥兰多在书房，便只身去找他。

        奥兰多在工作，艾赛亚不想打扰他，拿了本课本坐在一旁看着，但是嘴角却怎么都止不住一直上扬的弧度。他克制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想跟人分享他的喜悦。

        “奥兰多，你现在有空吗？”

        奥兰多抬起头看他。

        艾赛亚不太好意思道：“我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说说话，你要是在忙就不用理我。”

        奥兰多放下笔，把椅子往后滑开一些，在自己和办公桌间腾出足够的空间，然后冲艾赛亚招手，“坐到我这里来。”

        艾赛亚犹犹豫豫站起来，嘴里嘀咕着‘这样不合礼仪’，却还是顺从地走过去，被奥兰多拉住坐到他腿上。

        “说吧，你要对我说什么？”

        或许是这么坐着不太舒服，艾赛亚动来动去不断调整姿势，直到奥兰多忍无可忍按住他，才停下来，毫无所觉道：“你知道么，伊恩他又有宝宝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又是双胞胎，他实在是太厉害了！而且他被圣弗斯科大学聘请为古典礼仪学教授了，是被聘请的哦，学校主动邀请的，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教授整个学校也没几个呢。伊恩他简直是我见过最美丽、最温柔、最有能力的自然人啦！还有我哥哥，他决定留在军部工作了，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他还——咦？”

        艾赛亚突然停止他滔滔不绝的言论，转头瞪大眼睛看着奥兰多，后知后觉，“你你你——你早就知道了？！”

        奥兰多忍着笑，“知道什么？”

        “你昨天还跟我说，不知道他们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可是分明是你任命哥哥在军部工作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你骗我是不是？”

        奥兰多竟不反驳，还泰然自如地点了点头。

        艾赛亚一时无语，只得鼓着脸颊气哼哼撇开脸，同时挣扎着要从奥兰多腿上跳下去。

        奥兰多轻而易举就制止了他的动作，凑近他耳旁低声道：“生气了？”

        艾赛亚哼了一声，不说话。

        他鼓着脸颊置气的模样，倒有些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奥兰多伸手在他圆润的脸颊上捏了捏，道：“我确实比你早知道，而且也确实是刻意瞒着你——”

        艾赛亚又哼了一声。

        奥兰多失笑，“这只是因为，我想让你亲自从你哥哥口中知道这些消息，我觉得，这远比通过我告诉你更让你惊喜，也更有价值，你说是不是？”

        艾赛亚不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些同意奥兰多的想法。

        “而且我认为，你哥哥和他的夫人这么辛苦来看你，肯定是想亲自看看你惊喜的样子，只有你最真实的情感表露，才能让他们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当然，我不认为他们为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但是如果能让家人开心一番，晚一些知道事情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艾赛亚明显动摇起来。

        奥兰多又道：“但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因为我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如果你还是觉得不高兴的话，我可以向你道歉，只要你不生气，好不好？”

        艾赛亚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你做这些也是为了我，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感激才对，你完全不需要道歉。”

        “这是你真心的想法吗？”

        “是的。”

        奥兰多突然搂住他，感叹道：“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善解人意，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不需要感激我，我们是伴侣，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艾赛亚觉得有些愧疚，奥兰多总是时时为他着想，而自己却为了一点小事情跟他置气，实在太不应该了。他看着奥兰多搂在他身前的手，破天荒的，产生一种想要握住它们的冲动，而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尽管耳朵有些红，脸有点烫，艾赛亚到底还是握住了奥兰多的手。

        在他握住的一瞬间，奥兰多马上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我的艾西，”奥兰多轻轻地吻着他的后颈，“我相信你已经做好准备了，是么？”

        艾赛亚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下子，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心脏因此剧烈鼓动起来，他的手微微发抖，被奥兰多紧紧握在手心里。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嗯。”

        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在书房里待了一整个下午，连午饭都没有传召，直到傍晚，两人才出来。

        所有的侍从都看见了，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那两位尊贵的人，他们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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