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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天人永隔


从埋伏中逃脱的徐之敬,  狼狈不堪地往梁国奔逃。

        二皇子出了事,那群人明显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那埋伏的,徐之敬担心是彭城里有人走漏了二皇子的消息,回去后也是“自投罗网”,根本不敢掉头返回彭城,  只能咬牙往钟离走。

        徐之敬那时犯困,  委托了骑兵带他,骑的并不是自己的马,  所以自己的东西皆不在马上,  包括随身证明身份的印信。

        他随身只带着一些散钱和急救的药丸金疮药,  若不是他认识药材,知道哪些果实能吃哪些果实不能吃,这一路怕是要饿个半死。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就在他担忧着自己没有了身份印信该如何入城时,  恰巧遇到了交接完伤兵的陈庆之队伍。

        陈庆之虽然被萧综派出去交马,但心中实在是挂念着萧综的安危,用了最快的速度到达钟离办完了差事,正准备回返,恰巧就遇见了逃命出来的徐之敬。

        本该留在彭城的徐之敬狼狈不堪的出现在钟离城外,陈庆之也大吃一惊,等他从徐之敬之处得知萧综遇袭的消息后,简直是惊慌失措。

        “那马文才呢?马文才有没有逃出来?”

        一想到马文才被他留在了彭城,  陈庆之心急如焚。

        “马兄被王爷派出去收服定陶、谷阳二城了,  事发之时并不在队伍中。”

        徐之敬这几日唯独庆幸这件事。

        “定陶、谷阳二城早已经有了归顺之意,  马兄只是去走个过场,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了。”

        陈庆之闻言心中一松,但多年在皇帝身边的经历让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二皇子先是派出了自己来钟离,后又派出马文才去收复边城,自己却悄悄归国……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隐瞒什么消息。

        陈庆之做过多年的御史,最擅察言观色、抽丝剥茧,知道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徐州去打探二皇子的下落。

        然而二皇子秘密出发却依旧遭到了埋伏,应当是徐州那边有人泄露了行踪,陈庆之不敢徐州那边的人,担心一到徐州就被“处理”,所以虽然心中有百般疑问,却只能悄悄藏起了徐之敬,又派出白袍骑的士卒向京中送信。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皇帝那边得到消息的速度更快,白袍骑的传令兵在驿站喂马时遇到了京中来的梁山伯和曹仲宗,得到了徐之敬的消息,立刻就到了钟离,与陈庆之汇合。

        萧综当日出城时带的白袍骑是陈庆之留下的,人数虽不多,但在归国队伍里却是主力,是以当时遇袭,这几百人作为顽强对抗的主力,几乎已经死绝。

        而最后逃出的王国护卫和属臣,有的根本不认识徐州地形慌不择路,有的惊惧回去后遭到惩罚而逃逸,等彭州接到消息派出人马打探时,竟四处寻觅无踪,根本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带出来。

        如今被陈庆之小心藏起的徐之敬,倒成了唯一知情又可靠的当事人。

        见来人是马文才的好友“裴山”,又有皇帝亲自下达的“便宜行事”的手令,徐之敬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萧综的安危,也不敢再有隐瞒,将萧综为何归国的消息一一道来。

        “你说陛下连发三封家信催促豫章王回国?”

        曹仲宗心头大跳。

        “你可看到了信函?”

        “临阵脱逃乃是大罪,吾等若不是看到了信函,怎会听从殿下的命令而不谏言?”徐之敬苦笑道,“而且豫章王府那时也派来了家人,说是东宫太子病重,陛下挂念殿下,殿下才在得到消息后决定立刻出发。”

        梁山伯等人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二皇子为什么要急着回去了。

        梁国没有嫡后,立储是“立长制”,太子要那时候病重去世,二皇子萧综就是“长子”,皇帝召二皇子归国是名正言顺,毕竟不可能把未来的储君放在彭城这个随时可能大战的地方填缺口。

        有这样的原因,哪怕萧综再不甘心徐州已到手的功绩,都要回国面君的。

        “太子前阵子虽然称病不出,但并没有凶险到这种地步。”

        梁山伯是御史,消息灵通,皱眉道:“只是那时太子正因为压胜之事被陛下申饬,东宫为了顾及太子的颜面,又怕矛盾激化,才建议太子暂时休养一阵。若是太子身体有大碍,太医院不可能那么安静。”

        太子是储君,一举一动都受各方重视,不光皇帝生病了多方会打探,如果太医院频繁出入东宫,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出来。

        皇帝再怎么心狠,也不会儿子要病死了也不派御医去治的,所以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徐州现在是临战之地,陛下的家信不会走驿站传达。”

        曹仲宗则是从武将的角度分析此事,“殿下没有领过军,大概不知道陛下的习惯,如果前线在打仗,为了防止机要信件被劫,所有宫中发出的信件都是从军中走的,驿官无权转达。”

        他话音刚落,陈庆之连忙点头。

        “确实如此。陛下给我寄来的私信,也走的是军中的通路。何况徐州原本是魏国之地,驿使要千里迢迢将信送来,不知有多少危险,更不会几日之内连发数封,哪个驿站也不会有这么多闲人。”

        “难道那几封陛下的家信有假?可陛下的字迹殿下再熟悉不过,况且落款还有陛下的私印……”

        徐之敬精通医术,可在这些事情上缺乏经验,听出话里的意思后,竟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有人设局谋害殿下?”

        萧衍文武双绝,其书法更是出众,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曾拿皇帝的批阅过的奏折给自家儿女当字帖临字,几个皇子更是从小由萧衍手把手提笔开蒙,若有人有意苦心模仿皇帝的字,要仿到不露痕迹并不难。

        而私印这种东西,只要有真的印记,要仿刻更是简单,连字迹都刻意培养人去模仿了,哪里会少了造印之人?

        只是二皇子不是蠢货,若那封信不是通过京中驿站一层层送过来的,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相信。

        这背后设局之人不但能支使国中的驿站,更能买通二皇子信任的家仆,其势力之大,让人不寒而栗。

        梁山伯和曹仲宗面色沉重地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此事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遇袭”事件了,当即一边令人护送徐之敬快马前往建康,一边向皇帝送信,要求彻查沿途驿站和那位家仆的底细。

        徐之敬知道目前找到的活口只有自己一人,也怕夜长梦多,当即也不墨迹,随便收拾了点东西,趁消息还没有传开,便跟着几个白袍骑的精锐骑兵一起回建康面圣。

        “如果是国内有人设局,那殿下未必是被魏人所掳,也有可能是做戏。”

        连太子病危都出来了,这事明显和储位之争有关,陈庆之心中忧虑萧综的安危,建议道:

        “我认为最好是派出人马,秘密地在徐州寻找这支人马的踪迹。能击败殿下护送的人马,人数不会太少,绝不会毫无痕迹。而且殿下遇袭的地点与魏营之间有彭城阻隔,即使是魏国溃军流落南边,要返回魏国也要曲折前行,也许还能救回殿下。”

        “怕只怕……”

        曹仲宗语意未尽。

        陈庆之默然。

        皇帝临行前将皇子的安危托付与他,如今萧综出了事,在查出萧综的下落之前,他也没脸回去面圣。

        如果萧综真的死了,那他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气氛太过沉闷,梁山伯作为御史台派来查找线索的御史,更希望能够实地勘查事发之地的情况,再多见见几个事发时的当事人。

        于是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由曹将军带领梁国的士卒秘密入徐州打探失踪人马的影踪,而陈庆之带着剩下的白袍军,和梁山伯一起返回彭城。

        为了维护萧综的声誉,此事只能秘密进行,好在陈庆之本来就是要返回彭城的,路上只多带了个梁山伯也不显眼,他们都是骑兵,赶路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彭城之外。

        只是他们还未抵达彭城,便在半路接到了消息,说是魏国派出了一支大军,先头部队如今已经抵达徐州,驻扎在汴水之北的萧城,只等大军一到,就要发动进攻。

        彭城失了主君,情况本就岌岌可危,现在大军压境,情况更是糟糕。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局势下,还能不能顺利在徐州打探消息,连陈庆之和梁山伯,心中都没有了底气。

        ***

        萧城。

        “花将军,诸火都已经安营扎寨完毕。”

        花夭的家将陈思入帐覆命。

        “儿郎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是疲惫不堪,是不是先休息几日,暂不操练?”

        “萧城夺的太过轻易,那彭城的武将似乎有所顾忌一般,根本没有派兵支援,我怕其中有诈。让儿郎们惊醒点,这几日甲不离身、兵不离枕,谨记元鉴的教训。”

        花夭沉声下令。

        “都是那元延明欺人太甚!元鉴大败而逃,他让那群窝囊废入城休息,我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却以城中无处安置为由让我们驻扎在野地里!”

        陈思想到此事就怒火中烧。

        “宗室兵马是人,我们镇兵就不是人了?!”

        “陈思,住口!”

        花夭怒斥出声,“元鉴的溃军是陆续收归的,他们刚刚遭遇大败,本就该尽力安置,怎么能安置在城外?本就士气低落,若又凉了军心,谁还愿意重返战场?我们是先锋营,本就随时准备开拔的,住在城中怎么方便?”

        陈思跟随花夭,被“发配”到这里收复徐州,又是九死一生的“先锋营”,原本就替花夭憋屈。

        到了萧县后,又因为花夭曾经对高阳王不敬而受到元延明冷落,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扎营在城外,如今越发气愤,此时却听着将军还要委曲求全,只觉得心中难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帐。

        花夭见陈思负气转身,下意识追出几步,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束手不语。

        她那日怒怼高阳王,又逼得宫中太后砍了元叉、元爪的脑袋,算是既得罪了宗室,又和叛贼一派结下了死仇。

        之后,魏国果然四处起了动乱,哪怕有杂胡与柔然的军队相助,各方军力也十分吃紧,可谓是捉襟见肘。

        偏偏六镇那边也有人跟着一起反了,煽动大批失了立命根本的军户作乱。

        要不是她有救下皇帝和太后的功劳,怕是各地乱起的时,她就已经要被拿去祭旗,用以安抚叛军。

        然而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不悔。

        现在任城王一系能够想方设法在太后那里为她谋一个先锋将军的官职,又将她派往徐州,已经是恩同再造。

        虽说只领着一千人的先锋营,但这些士卒都是新任任城王挑选的人马,大多是怀朔、武川的子弟,和她出自同乡,又有同主之情,比起随便塞给她一些歪瓜瘪枣的兵油子,她足够幸运。

        萧县夺的太过轻易,花夭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彭城那边情况不对,但她初来乍到,消息太少,无法分析出什么,而受诏临时被指为大行台的元延明是高阳王的派系,更不会告诉她什么军情,所以花夭只能带着几个亲兵在萧城之中闲逛,想从元鉴溃败的残兵之中得到蛛丝马迹。

        她本就是行伍出身,乔装成男人时谁也不知道她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将军”,没一会儿就和不少溃兵打成一片,得到了不少消息。

        “你这人不错,不像那些势利眼,看我们是打了败仗的,就骂我们是孬种。”几个残兵忿忿道:“咱们又不是逃兵,打仗有输有赢,输了又不能怪我们,在那种局面下能全手全脚逃回来的都是一条好汉,凭什么要被他们瞧不起?”

        元鉴的部队已经是魏国目前能调动的最精锐之师了,竟然一战之后居然说逃回来就是好汉,彭城之战有多惨烈可想而知,花夭心中暗叹,面上却依然笑语晏晏,和他们称兄道弟,多方打探。

        这一打探,确实打探出不少消息,但基本没用。

        花夭原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刚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猛然间突然听得一个溃兵说道:

        “说起来,我原以为被梁国人俘虏的兄弟们肯定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梁军那边一个叫马文才的参军竟劝谏了彭城的主将,将俘虏的兄弟们押送到南方垦田去了,没有杀俘。”

        听到“马文才”三个字,花夭身子一震,问道:“有个叫马文才的救了俘兵?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从逃回来的兄弟们那里啊。”

        那溃兵看她一眼。

        “还能从哪儿”

        “不是说押送到南方了吗,怎么还有逃出来的?”

        花夭皱眉。

        “说起来,也与这马文才有关。”

        那溃兵说起此事,也是唏嘘:“这个马参军救了人后,领了主将的命令,带着两千降兵去收服定陶、阳谷二城。那定陶城的守将是个厉害的,一边假意答应了献城,一边派出使者把人领到了死地,落下滚石圆木,硬生生把这一支人马全葬送在里面了……”

        “说是示警的快,后面的人马还没来得及进谷,逃掉了几百人,但先进谷的那个梁国参军逃不脱了,不是被砸死,就是困死在里面。”

        溃兵也是老兵了,见得太多,对生死已经有些麻木。

        “没被砸死的兄弟们又不是梁人,何况没了主将是重罪,突然得了自由身,哪个还愿意去彭城?恰巧王师夺了萧城,收拢溃散的士兵,这些人就辗转又投回了军中……”

        “所以说,有时候好人没好命。大概是因为那个马文才救了不少兄弟吧,回来的兄弟们还感念他的恩义,想要把消息送到彭城去,看看人还能不能救。”

        溃兵嗤笑。

        “他娘的,现在正在打仗,这时候谁敢通敌?还为着一个敌国的小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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