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踏进区图书馆的大门，冷气开得很足。

        往电梯走去，会先路过前台，那个笑容甜美的前台小姐就朝着他笑一笑，随即低下头继续帮一个孩子办理读者卡。

        电梯上到三楼，傅庄明往走廊的贩卖机望了望，见三两个小孩子团团围住机器，激烈地讨论着，

        “哇！又出新款贴纸了，电视广告都没出来呢！”

        “不知道要买几盒子巧克力棒，才能抽到最新款的贴纸呢？”

        “上次小林说她买了三盒就抽到了。也是在这台机器上！”

        “我今天的零花钱只够买两盒啊……”

        傅庄明满意又得意地笑了笑，脚步往中文借阅室方向走去。

        进了借阅室，他习惯性地先往流通柜看去。今天柜上没了那一男一女，只剩了她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电脑旁翻阅一本书。

        傅庄明停住脚步，沉下心来看着她。

        很是美好的女孩儿，初次见她就有这种感觉。此刻低垂着眉目看书，神色放松自然，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情节。咬着嘴唇痴痴发笑，又憋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前的一缕碎刘海落下来，她不耐烦地伸手顺到耳后，修长的手指抚到嘴角的酒窝。

        傅庄明不由自主看了许久许久，直到又有人进了借阅室，环顾四周，径直走向了流通柜。

        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双手撑在柜面，粗鲁地用手指敲了敲，这才把看得入迷的桑如涅吓到回神！于是上一刻还轻松生动的一张脸，此刻顿时换上一张礼貌的笑容，

        “这位读者，请问有什么事吗？”

        “喂，外头走廊里的那台破机器，怎么往里塞了钱，东西不出来的？

        桑如涅的眉头轻轻一皱，这事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她能拿那台机器怎么着？于是只好笑着说，

        “这样啊。我帮您打电话去维修部问问。”

        “还要打电话问来问去的？多麻烦！你出来给我去瞧瞧！”那男人不满道。

        “这……眼下柜面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两位员工都走开了，我不方便跟您出去。”她为难道。

        “别唧唧歪歪一堆借口！跟我出去看看，什么破机器，往里头塞了十块钱了！屁都不出来一个！”那男人不由分说地，分手就要拉桑如涅的手腕！小桑吓得连连后退，那男人居然还探过身子伸手向她！

        桑如涅惊得几乎要叫，却是忽然，那男人被人给制住了。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把排开男人的手，厉声道，

        “人家管理员小姐都说了，不方便走开。那台机器是我负责的，你塞了多少钱进去？”

        “十……十块……”男人方才瞧着桑如涅好欺负，气焰嚣张，此刻见面前的男子神色冷峻，顿时就软了下来。

        “给你二十块，对不住了。”傅庄明摸出二十块丢给他。

        “切……”男人哼哼了一声，抓着二十块出去了。

        桑如涅心跳如鼓，好不容易缓下来，才认出这英雄救美的读者，居然就是前几天那个难缠的家伙儿！她瞪了瞪眼，但随即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这位读者，多谢你。”

        “不用谢。”傅庄明看着她，有些遗憾。一旦换上一副假笑，她漂亮的脸蛋都要打不少折扣。他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别笑得那么奇怪？’但桑如涅却眨眨眼，先开口道，

        “你刚才说，走廊的那台机器是你负责的？”

        “对。”傅庄明点点头，“确切地说，我就职于上佳佳食品公司，贵馆的零食贩卖机都是与本公司合作的。”

        他话音刚落，忽而就瞧见电脑屏幕的背面贴着的大字报，

        “请读者配合，勿在借阅室内食用零食。”

        傅庄明一愣，随即神色陡变，变得比方才面对恶霸的冷峻还要寒上几分！

        “桑如涅小姐，你这算什么意思？”

        桑如涅才平复下来的心跳又乱成一团了，眼前的男人连名带姓地喊自己，那架势就和吃人部落的首领一样！但一想到这几天为那台破机器吃了多少苦头，桑如涅的心中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她抬起胸口，抬起胸口的员工名牌，正义道，

        “什么意思？先生您方才没瞧见吗？为了那台老是不出货的破机器，我这几天已经被好几拨客人投诉了！自从贩卖机来了，借阅室的环境就越来越脏，图书上都是薯片碎屑和巧克力的痕迹。包装纸被丢在书架上，一楼的借阅室还出现了老鼠！”

        傅庄明怔了下，他的脑子里全是公司的利益广告的效应，这些他自然考虑不到。

        于是就道，

        “听下来，似乎是你们馆内的管理有问题。也是你们精神文明宣传不到位，个别读者的素质不够高。和我们公司的零食贩卖机没多大关系。就好比枪支原本是很伟大的人类发明，可有人用枪杀人犯罪，却怪在枪支上，说是枪支诱惑自己，多无辜？”

        “咦……”桑如涅被堵得透不过气来。

        “我说得没错吧！桑小姐。”傅庄明牵着嘴角一笑。桑如涅立刻就挫败下来，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难看的笑容，心想这家伙儿分明比刚才的恶霸更难缠，自己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于是桑如涅以退为进，万分职业地笑道，

        “这位读者说得有道理。我们图书馆在这方面会更加努力，做好工作的！”

        这么周到敷衍的话一出口，情势就斗转直下，变成傅庄明无话可说了。眼见着桑如涅还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却分明一副‘没话和你说，读者大人您请走好’的架势，傅庄明也无意与她多纠缠，只冷冷说，

        “走廊里的贩卖机，我会请工厂的人来检修的。以后不会给桑小姐添麻烦的。”

        ……

        看着那位先生气呼呼地走出借阅室，桑如涅才抬起头，偷偷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按理说，人家终究是及时出手相救，但兴许是与他相性不合吧，每次碰到他，桑如涅总觉得如坐针毡！

        “应该走远了吧！”她松一口气坐下来，见方毅成和刘晓云偷闲回来。

        刘晓云就道，“咦，我没看错吧！上一次跟在你后面的那位帅哥读者，刚才气冲冲地往外走啊？”

        “你没看错！而且，他其实不是来借书的读者，是上佳佳食品公司的人。来视察这儿的零食贩卖机。”桑如涅没好气地说。

        “咦，那几台破机器是他公司的？还不趁机抱怨抱怨，老给我们几个惹麻烦！”刘晓云道。

        “抱怨了！人家说了，是我们这儿的读者素质不高，是我们的精神文明宣传没做到位！”

        “说得也有道理啊。”方毅成插嘴，瞧见桑如涅刀子般的眼神，他嘿嘿一笑，“的确有道理啊！小桑，咱们得实事求是！”

        “也是……”方毅成一叛变，刘晓云就跟着叛变了，“也不能全怪在人家帅哥身上。”

        “喂刘晓云！别看着人家长得好看就嘴巴服软啊。”桑如涅抗议。

        “咦，那么小桑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吗？”刘晓云嘻嘻而笑。

        “的确……还可以吧。”桑如涅轻声回答。

        “有多帅？有没有那个每周六准时报到的陈家俊帅？”方毅成问。

        “不一样。陈家俊是一种坚忍不拔的毅力！虽然，他碰到小桑，也算是完蛋了。”刘晓云惋惜道。

        ……

        隔天就是周六。

        传说中的陈家俊同志是一名中学数学老师，平时在学校的工作也算得上辛苦，且双休日对他而言是补考赚钱的大好时机！却偏偏自从认识了桑如涅之后，连金钱都不放在眼里，减少了一半的补课学生，只为了周六来区图书馆坐一坐，和小桑同志套套近乎。

        下午一点半，陈家俊准时准点地踏进中文借阅室，好似打卡上班一样准时。刘晓云推了推桑如涅，

        “哎，痴心陈来了！”

        桑如涅闻言抬头，回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您好！”随即就继续低头看书。

        陈家俊却不气馁地跑来和桑如涅搭话，

        “恩……这周图书馆进了什么新书吗？”

        桑如涅就抬头，又扬起一个微笑，“在大堂的电子屏幕上，会滚动显示本周新书的。同时借阅室门外的告示板上也有贴。”

        公事公办的口气，让陈家俊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只得取了本书坐下，慢慢地翻看起来。时不时从书本后张望一下桑如涅工作的模样，直让刘晓云感叹，

        “小桑啊小桑，你看你多伤人。”

        桑如涅为读者扫描借书，“我早就和他说过了，他很好，可是我找不到感觉。他这样，我也很为难。”

        桑如涅是真心为难，她与陈家俊的介绍人就是对面儿童阅览室的宋阿姨。陈家俊痴心不改，害的桑如涅每次看见宋阿姨都觉得不好意思，低头快逃。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两点半，三点半，四点半了。桑如涅今天的班排到五点，正收拾收拾准备要下班，却忽然见陈家俊把书一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向流通柜。

        桑如涅注意到了，一吓，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迎着他问，

        “这位读者，是要借书吗？”

        “不，不是。”陈家俊神色严峻，从口袋里忽然摸出两张纸片来。桑如涅匆匆一瞥，居然是貌似电影票的东西！她心中顿时警铃大响，脸蛋憋得通通红！心想着，是快点说点别的岔开话题？还是等他开口后立刻拒绝？

        而陈家俊也似乎正在坚定决心中！

        就当两人在彼此大眼瞪小眼，一旁的刘晓云和方毅成心惊胆战地看着热闹时，却是从门口走进来另一个人，潇潇洒洒，径直就一下子越过陈家俊，往桑如涅面前一站，

        “桑小姐，我今天已经叫了工厂的人来，瞧过那些贩卖机了。”

        “啊……啊？”桑如涅突遭变故，眼神一愣，愣得连商用笑容都忘记挂上了。

        来者傅庄明，好似完全没有瞧见身后已然石化的陈家俊一般，淡定道，

        “工厂的维修工说，机器本来的构造的确有些小问题。但之所以三楼的这一台坏得特别厉害，是因为不少小朋友为了拿到更多的零食，没有硬币也硬塞些奇怪的东西进投币口。我已经让人做了小贴士贴在机器上，提醒小朋友要爱护机器。也请工厂的人稍稍变通了内部构造。相信以后，问题应该能缓解不少。”

        “啊……这样啊……我……我们馆内也加强了精神文明建设了……”桑如涅听他一通说，尚还迷迷糊糊，答非所问。眼睛瞥一眼他身后已经僵硬的陈家俊，于是傅庄明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对陈家俊说，

        “你，是要借书吗？”

        “不……不是……”陈家俊结巴道。

        “哦！那么我找这位管理员小姐有点事。可以等一下下吗？”傅庄明风度道。

        “可……可以。”陈家俊机械地点点头。

        傅庄明回过头，继续风轻云淡地对桑如涅道，

        “桑小姐，我为之前给你造成的麻烦而道歉。”

        “不必在意。”桑如涅摇摇头。

        “道歉是必须的，所以可以请您赏脸，今晚与我吃个饭吗？”

        “啊？”这一声怪叫，是桑如涅，陈家俊，刘晓云和方毅成一起的和声。

        傅庄明的嘴角微微一动，又道，“我咨询过，除非排到夜班，不然五点钟你应该能下班了。今天不会这么巧，你正好值夜班吧。”

        “不是！”刘晓云马上插嘴道，“桑如涅每周一才值夜班！今天不是哟！五点钟就可以下班了！早几分钟也可以！”

        “刘晓云！”桑如涅尴尬地回头抗议，却被刘晓云拉到一边，咬耳朵道，

        “喂小桑，你不是一直觉得痴心陈很麻烦吗？你看看他！”

        桑如涅于是望了一眼陈家俊，对方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电影票都塞进了拳头里。

        刘晓云继续道，“你当着他的面儿答应和这位先生吃饭，兴许痴心陈下周六就不会来了！”

        “可……”

        “孰轻孰重，你就自己判断吧！”刘晓云嘻嘻笑着，把桑如涅又推回了傅庄明面前。

        傅庄明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桑小姐，能否赏脸？”

        桑如涅望了望傅庄明，又望了望他身后眼巴巴的陈家俊，人神交战许久，终究一咬牙，莞尔笑道，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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