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颗心

孟思维出去一趟回来，教室后面那张海报前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她一进门就被大力拖走。

        钟意费了好大劲才把孟思维拽到走廊，龇牙咧嘴地把她按在栏杆上，像个小炸药桶：“孟思维你够了吧。”

        “你白日做梦瞎写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裴忱嘲笑得还不够吗？”

        孟思维面对忽然暴躁的钟意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钟意叉腰：“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裴忱保送p大所以你也给自己写了个p大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孟思维的肩膀：“那是我们该肖想的学校吗，就跟裴忱一样，是你可以肖想的人吗？”

        孟思维总算明白钟意这么暴躁的原因。

        钟意的反应，大概也是教室里其他看到她理想院校的人反应的缩影。

        不过钟意是她的朋友，所以对此无语头疼多一些，至于其他人，大概更多的是奚落和讽刺。

        孟思维抓住钟意的手示意她冷静，垂眸想了想，然后开口说：“可是我真的很想上p大。”

        跟裴忱在同一所大学。

        钟意：“……”

        表情复杂：“那我也真的很想上t大呢。”

        “为了一个男的就想上p大，孟思维你就这么放弃你自己？你就这么不求上进自暴自弃？”

        孟思维被钟意说得表情微懵，顺口接：“想考p大还不求上进吗。”

        “我又没有为他去辍学。”

        于是换钟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对于一个即将高三的学生来说，好像是没有比想考p大更上进的事情了吧。

        所以现在的孟思维……其实还挺上进的？

        甚至是上进过了头。上至高中学子下至幼儿园小朋友，任哪一个学生喊出我的理想是考上p大时，好像都是一件值得鼓励，有勇气有志气的事情。

        钟意发现自己被孟思维绕糊涂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直觉告诉她，孟思维为爱考p大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钟意不打算再跟孟思维绕下去，直接从后推她的腰把她往教室里推：“快点去给我改回来。”

        “我们以后一起朝着g省师范努力。”

        “不要再想他了，你没看裴忱今天脸上的伤，我看撞到是假，说不定就是为了哪个女生打架搞出来的。”

        钟意嘴里碎碎念着，孟思维不由地回想到周末晚上，裴忱被几个社会小混混围住的样子。

        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钟意。

        孟思维一时有些恍惚。

        这算不算，只有她跟裴忱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银光泻地，一切归于沉寂，两人坐在台阶上，他无声处理手上的伤，她跟他说喜欢他，他轻声答了句“嗯”。

        算吧。孟思维心里悄悄想。

        她见过他脱下校服一身狠戾，跟别人看到的他完全不一样的样子，那时的少年会简短回答她的话，会对她说“嗯”。

        孟思维在那一刻第一次感觉到裴忱，其实是可以接近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远。

        很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只要她再往前走一点点，她就可以够到了。

        她只要朝着他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孟思维愣神的档口，钟意也忽然停下来。

        因为钟意看到裴忱刚从办公室出来，正往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孟思维从思绪中回过神，面对裴忱，露出个笑脸。

        不过裴忱没有理她。

        眼神还是像看任何一个路人一样从她和钟意的身上略过，然后进了教室。

        仿佛周末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跟孟思维之间，跟从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令人不屑的倒追，一厢情愿。

        但孟思维记得是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晰。

        他唇角还残着淤青。

        她想或许是裴忱不想被看出来，所以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钟意在状况之外，这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不知第多少次的裴忱漠视孟思维，无奈摇头：“看到了吧，醒醒。”

        结果她听到孟思维用更坚定的声音说：“我要考p大。”

        她朝他的方向去。

        ……

        老韩知道孟思维放弃集训后意外不已。

        他一开始以为孟思维是家里经济条件上有困难，表示可以帮她向学校申请助学金，如果不行他甚至可以私人借钱给她。

        孟思维很感动，只不过还是谢绝了老韩的好意。

        她并不遗憾不参加集训放弃师范学院的特招，因为不管是在那里特长生的培训费用都实在是高昂，况且还是旱地冰球这种需要专业器材和场地的项目，业余爱好玩玩还好，走专业训练的话一年下来随随便便十万打不住。

        她妈妈工作很辛苦，起早贪黑，偶尔还要上夜班。

        老韩见状无奈只能摇头，见孟思维坚持，对她说那么以后加油。

        紧接着，长宜中学的上一届高三参加完高考，孟思维变成高三。

        钟意背着包，要去参加封闭式集训了。

        临走的时候把她所有的教辅书全都送给了孟思维。都是钟意的爸妈给她买的，她基本都没有看过。

        “你决定要好好读书就好好念，”钟意莫名红了眼眶，不知道是为了即将的分别，还是为了好友坚持的爱情。

        钟意看着教室后墙孟思维名字后面的p大，“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

        孟思维给了钟意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说：“你就等着准备买票吧。”

        两个人钱已经存的差不多了，在超市当理货员一点一点攒下的钱，superboys明年的演唱会门票马上就要开售，时间刚好就在高考后，孟思维要陪钟意一起去见她的偶像兼梦中情人，superboys男团的队长。

        钟意重重地点头：“好！”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升入高三后的日子并没有改变太多，能考上的还是埋头苦学，不能考上的依旧浑浑噩噩。

        只不过如今埋头苦学的人中多了一个孟思维。

        所有人都知道一直喜欢裴忱的孟思维在裴忱保送p大后，决定为爱考p大。

        一开始还有人路过讥笑两句，大意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后来时间长了便也失去了奚落的兴趣，日子那么忙，只顾自己都来不及。

        裴忱即使早已保送也每天都来上课，只是相比之其他人的焦头烂额，他显得实在是轻松到拉仇恨，老师从来不会管他作业做没做，上课时想睡觉便趴着睡。

        孟思维自从决定也要考p大之后就没有像以前一样去找裴忱了，她把时间都放在补这么多年落下的功课上，不过这不代表她对裴忱的心有所改变，相反，她想自己补文化课的过程，就是一步一步向裴忱走过去的过程。

        在孟思维不主动的情况下，两个人再没有说话，没有交集，甚至孟思维调了个座位，视线范围之内看到对方都有困难。

        孟思维用功之余一直回忆那个秘密的晚上，他们坐在台阶上，身体被路灯昏暗的灯光包围，他对她说“嗯”。

        大概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么一个阶段，一腔热忱地往前冲，再也不回头。

        孟思维的这个阶段出现在高中，栽在了裴忱身上。

        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参加集训的钟意回来了。

        钟意成功通过了g省师范的旱地冰球体育特招生考试，现在回来补文化课。

        孟思维知道钟意通过特招后比她本人还高兴。体育特招生的文化课分数划线很低，钟意一定能上。

        相比于高兴的孟思维，钟意显得不那么激动，有些失落：“不是说我们一起的吗。”

        她们俩一起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入长宜，又一起进了校队，孟思维一直打得比他好，结果最后参加特招并通过的人是她。

        孟思维笑：“你通过了就等于我通过啦。”

        孟思维还跟集训回来的校队切磋了一下技术。

        她几乎大半年没练，而校队队员这半年是封闭式高强度训练，孟思维作为曾经的队长，感受到自己如今的技术已经不如曾经的队员了。

        今年长宜校队的成绩不错，有三个都通过了师范学院的体育特招，老韩看到回来切磋技术的孟思维，一个劲地为她可惜叹气。

        长宜中学在离高考一百天的时候组织了一场誓师大会。

        所有人开完百日誓师大会后才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分别要来临，一群人注定要各奔东西。

        教室后墙依旧贴着那张每个人的理想大学海报。

        班里开始流行起了写同学录。

        孟思维也买了一本，淡紫色的，每一张都可拆卸，纸张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这个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写给裴忱，最后碎成一片一片，魂归垃圾桶的那封情书。

        还有最后那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孟思维给别人写了一些同学录，自己也发出去一些同学录。

        那天下午，她抱着自己的同学录，犹豫了很久，一步一步，走到裴忱的面前。

        孟思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时至今日，竟然开始胆怯起来。

        她明明曾经为了套近乎，选了一个题目就头昏脑热地往前冲，最后毫无意外地收获一个“滚”。

        她很久没有来找裴忱了。

        孟思维小心翼翼把同学录放到裴忱素来干净的桌面上，问他：“裴忱，可以给我写一个同学录吗？”

        徐达龙依旧坐在离裴忱不远的位置。

        所有人都知道班里倒数的孟思维为了追裴忱要为爱考p大，这大半年都闷着脑袋埋头苦读，今天终于再次看到她主动靠近。

        徐达龙仰着头大声问孟思维：“嘿，孟思维，最近学得怎么样啊。”

        “能考上p大吗？”

        “以后出人头地了别忘了我们啊。”

        周围是一阵窃笑声。

        有人跟着附和：“是啊孟思维，考上p大了别忘了我们啊。”

        孟思维没有理那些人。

        他们都知道孟思维想考p大，裴忱自然也知道。

        孟思维目光谨慎地落在裴忱的脸上。

        他很白，眉眼间依旧是那份浅淡的疏离，仿佛从转来长宜到现在的这些日子，没有跟这里的人距离拉近丝毫。

        孟思维想起裴忱刚转来的时候，因为是转学生，跟她在教室最后一排当同桌。

        她午睡醒来，看见他的侧脸，一瞬间的心动。

        来找裴忱写同学录的人不少，他也没怎么拒绝过，维持着最基本的社交与礼貌，只不过跟那些来向他问题的人一样，写的敷衍而潦草。

        在裴忱安静的时候，孟思维忽然开始害怕。

        她不再是闷着头往前撞的孟思维了，她为了接近喜欢的人在一点一点地努力，一腔脑热的时候不怕被拒绝，现在，她忽然害怕少年再一次开口，跟她说“滚”。

        不过好在下一秒，她看到裴忱提笔，在她的同学录上写下文字。

        姓名，生日，qq号，等等。

        孟思维暗舒一口气。

        同学录的第一页是个人信息，背面则是给同学录主人的寄语，裴忱给别人写同学录向来都只写第一页，不会再费笔墨写寄语。

        前座的男生一直转回来在看裴忱写同学录，见他写完血型后便要停笔，开口说：“裴忱，写点寄语吧。”

        徐达龙听到了，也高声说：“是啊裴忱，人家都要为你考p大了，不写点寄语说些什么？”

        周围又是笑声。

        孟思维跟抬眸的裴忱对视一眼。

        她刚想开口说不写寄语没关系，裴忱忽然翻页，在背后的寄语那栏刷刷几笔。

        孟思维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写的是什么，裴忱已经将同学录合上，交还给她。

        孟思维欣喜接过同学录：“谢谢！”

        她是班里第一个被裴忱写寄语的人。

        孟思维抱着自己的同学录高兴到小跑回到座位。

        重新回来上课的钟意转过身：“裴忱给你写的什么，看看。”

        孟思维脸上都是笑，正想打开通讯录看看，翻页的时候忽然又犹豫了。

        裴忱会给她写什么呢？

        是“加油”，是“一帆风顺”，还是“我在p大等你”。

        像一颗期待已久，甜美诱人的果实，一个人总想留到最后，虔诚地品尝它的滋味。

        孟思维合上自己的同学录：“我还是等考完过后，成绩出来之后再看吧。”

        给自己一点再坚持下去动力，以及期待。

        钟意托下巴：“行吧。”

        ……

        孟思维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努力地读过书，成天埋在习题里，感觉头都要炸开。

        她觉得苦，但并不觉得累，因为向心上人的方向迈过去的每一步，都是值得的。

        裴忱并非遥不可及，也没有难以接近。

        孟思维又回想到那个晚上。每个她感觉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瞬间，她都会去回想那个晚上。

        她后知后觉地觉得甜蜜，因为她在小混混的围攻里没有受一点伤，裴忱却挂了彩。

        是裴忱在保护她。

        孟思维展望未来。

        如果她真的考上p大，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不敢奢望自己考上p大裴忱就能接受她的告白跟她在一起，但如果两人一起考上p大，裴忱会跟她多说说话，像那天晚上一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一切要一点一点，慢慢来。

        孟思维把那本同学录珍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

        每年的六月七八，天降小雨，高考如期而至。

        孟思维写完最后一个英文字母走出考场，看到她妈妈穿了一身红色的旗袍在考场外等她。

        孟思维高考完，孟妈妈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打算辞掉现在的工作，以后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高考过后的班级q,q群非常活跃，每天都有人在群里约着一起出去玩。

        孟思维跟钟意已经买好了superboys演唱会的门票，是内场，钟意每天抱着票激动到睡不着。

        孟思维还是没有看同学录。

        因为她做不到像班里其他人一样把考试丢掉每天尽情疯玩，她在焦心地等待她的分数。

        虽说高考分数和录取情况还没出，但是长宜早已提前一年把大横幅准备好了，庆祝本校裴忱同学已提前被p大录取。

        高考一结束，红幅立马高高挂在校门口。

        不光长宜挂，其他学校也挂，重点中学几乎每年都有保送生或者提前批录取的学生。

        高考分数公布前一天。

        孟妈妈最近盘了个店面准备开小吃摊，孟思维去店里帮忙后坐公车回家，路过崇德的校门口，看到崇德也挂了好几条红色的横幅。

        其中一条写着：“庆祝本校江宜同学被p大录取！”

        孟思维看到江宜这个名字后恍惚了一下，然后终于想起从前那场旱地冰球决赛上，她好像坐在裴忱旁边，主动跟裴忱说话。

        那个江宜。

        江宜也进了p大。

        跟裴忱一样的p大。

        孟思维说不清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她乘坐的公交车忽然一阵抖动，然后车身发动机变得安静。

        公交车在半路抛锚熄火了。

        司机试了好几次都没有重新打燃火，车厢里有什么烧焦的烟味。

        公交安全员赶紧组织乘客下车。

        于是孟思维跟其他乘客一起从公交车上下来。

        这里距离她家不算太远，下一趟公交车要等待的时间很长，孟思维选择走路回家。

        崇德的学校外，大都是崇德的学生。

        孟思维认出前面几个女生是从前崇德旱地冰球校队的，她们今天再来学校，应该是崇德有什么活动或者事情。

        孟思维走着，忽然听到前面几个女生发出压抑而激动的尖叫。

        她们都聚在一起，藏一个围墙的拐角，集体正往一个方向看。

        孟思维不禁皱了皱眉。

        她兀自往前走，不过还是往几个女生窥视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当看到的那一刻，孟思维停下来。

        是安静而浪满的画面，夏夜，学校，路灯，树影，蝉鸣。

        裴忱和江宜，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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