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黄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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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杳承认,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好脾气的良善之人。以往,还没有穿越的时候,她也曾是个随心所欲、睚眦必报的性子。只不过,这些年,荆州的小神女做得久了,习惯于隐忍和克制,难免会忘记自己的本心。
她其实没想要与庞统计较什么。尽管,她是真的不太喜欢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但是这一点小小的不喜欢还不足以抹杀庞统作为凤雏先生在她心目中的伟岸高大。
她并没有认真地了解过凤雏先生的生平,只是因为偏爱这个时代的历史,多多少少知晓些罢了。可即便是只言片语,能留下来的,也一定只属于那些能力极强,心智极坚的人中龙凤。
阿杳敬佩庞统,亦如敬佩每一位名垂千古的先贤远哲。这也是为什么,纵然她不愿意与庞统有牵扯,却还是有问有答地接庞统的话。
“先生。”阿杳犹疑着开了口,目光由凶恶变作无奈,状似坦白地说道:“我是个没有什么志向,也没有什么本事的人。在今日之前,更没有想过,会和名满天下的凤雏先生同桌而食。”
“面对先生,我虽然不敢奢望能够得到先生的青睐,却也期盼着不要得罪先生才好。因此,言行举止难免小心拘谨了些,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以退为进,是阿杳用惯了的套路。她向来信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解释完自己为何会做事滴水不漏后,拘了浅淡的笑意,真诚而又恳切地继续说道:“若是先生不喜欢,阿杳自当收敛。但是也请先生不要再说婚嫁之类,令人羞赧的话题了。”
最好,其他的也别说。
这才是阿杳的真实目的。
阿杳心无旁骛地想着做着,也不给庞统反应的机会,随即竟又是莫可奈何地低下头去,显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她本就是柔婉的长相,如今耷拉着眉眼,看上去格外的楚楚可怜。
而蒯娴,作为比她年长的邻家好阿姊,一直都有个能反过来照顾她的愿望。这不,得了机会,蒯娴想都没有多想地就把她圈在怀里,指着庞统,没有好气地百般责难,“此番,哪里会是阿杳的过错,明明就是兄长你失礼冒犯。”
“庞士元,你好歹也是读过五经,学过六艺的世家子弟,怎么连最浅显的待人接物之道都不甚明白?”
“阿杳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与你更没半分交情,你贸然地过问人家的女儿心事,实非君子所为。”
“你小心我把你今日的行状一五一十地告知庞世伯,让他扒了你的皮!”
……蒯娴似乎知道不少庞统的软肋,尤其是当她说到“庞世伯”的时候,阿杳明显在庞统的脸上看到了惊惧之色。这突如其来的惊惧险些让阿杳喷笑出声。没曾想,运筹帷幄的凤雏先生竟是个畏父的孝顺儿子。
阿杳的肩膀微微颤了两颤。
这时,庞统终于不胜其烦地打断蒯娴,泄了气般地应承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
庞统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从不与无理取闹的小女子一般见识。更何况,这个小女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晓他不少旁人闻所未闻的私事密辛。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他怕再任由她无休止地说下去,躲在她怀里的小阿杳会因为憋笑背过气去。
小阿杳……黄杳。
庞统默念着这个名字,又定定地瞧了两眼,不禁感叹,真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臭丫头。
原本,他也只是出于好奇,有意想通过青璃与幼禾打探她罢了。谁知道,她真就站在自己背后,一言不发地洗耳恭听。等她听出了自己的身份,换上一张虚伪假饰的面具,他才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随后,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的底线,激怒她的情绪,逼迫她露出凶恶的神态。他以为她会暴跳如雷,至少也该是咬牙切齿地。然而,都没有……她就只是沉默地思忖了片刻,便极快地收敛住自己的怒气,装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雀,叽叽喳喳地列数他不愿意承认却没有办法反驳的种种过错。弄得他差点都以为自己十恶不赦了。最后,她再引导蒯娴用知根底的喋喋不休来堵他欲要反驳的嘴。
真是好深沉的心计。
庞统自认倒霉,是他小瞧了这位闻名不如见面的荆州小神女。不过,他还是不服气,他不好再找小神女的麻烦,却是可以寻亲近的蒯娴小妹的不是。他瞋了一眼蒯家小妹的正义凛然,怒其不争地提醒道:“你可好好再长两个心眼吧,别等哪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乐滋滋地帮着人家数钱。”
说完,他便拂了拂衣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待在荆州帮助隆中的诸葛孔明准备求娶新妇的事宜,有的是机会再与阿杳论个是非曲直。
……
是夜。
阿杳舒舒服服地洗完一个热水澡后,就把青璃与幼禾赶回了耳室休息。她自己则提着灯,随意地披了件轻薄的外衫,便钻进隔壁的书房里写写画画。
书房是阿杳的父亲特意布置过的,不同于寻常女儿家的简洁随意,一切显得匠心独运。书房的面积很大,与阿杳的寝居相差无几。在视野最开阔的,靠近窗牖的侧面,是一张宽长的蔷薇木书案。书案上除了常用的笔墨纸砚,还放了一摞厚重的竹简古书,那是阿杳最近的课业。竹简旁边立着两盏灯,一盏是落在桌上的仕女跪奉灯,只有一个烛台。另一盏是落在地上的十三连枝青铜灯,顾名思义,有十三个烛台。这两盏灯,将书房由远及近地照了个通体明亮。书案的后方,靠着一张水墨色的孔子宣讲绣屏。前方,正对着门的区域,设了供品茗手谈的云纹棋盘桌。越过桌子,便是一排又一排的十六格樟木书架,以一格不下十本的粗略估算,藏书之多不必细表。
阿杳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生得是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少年不是别人,乃阿杳同父同母的同胞兄长,黄氏嫡长子——黄晔。黄晔年近弱冠,在家主的教导下现已独当一面。如今,黄氏所有的田产家业皆由他一人料理。但也因此,他自己的书房被账目田册积满,凡是想要看点其他的,就不得不来倚仗自己的同胞妹妹。
黄晔正靠坐在面对门的一侧窗沿上,手捧着一卷松松垮垮的被摩搓得发亮的老旧书简,一条腿弯曲着,一条腿悬垂下来,像是随风晃动的柳枝,左摇右摆着。
“你怎么来了?”
不等阿杳出声,黄晔先发制人,不甚满意地从书里抬起头。
黄晔听说她今日难得出门,又玩到薄暮方归,还以为她早该筋疲力尽地倒床就睡了。
正好可以把书房让给他。
他失望地审视了阿杳片刻,见她只穿了一件花青的短衣,下身是隐约可见腿型的中裤,长发披散着,湿漉漉的,眉头都皱紧了。虽然,他从小就知道阿杳是个不甚讲究穿衣的,但是她已经十三岁,身体正在发育,某些女儿家的表面特征也愈发明显,多少还是应该注意些的。再者,现在尚未入夏,晚上的风依旧寒冷。她就不怕冻出病来?
黄晔自觉需要照顾她,思索了一会儿,从窗沿上跳下,脱掉宽大的外袍丢在她脑袋上,嫌弃地说道:“你瞧瞧你,哪有个姑娘模样。”
他是这么多年,阿杳遇到的唯一一个会斥责她离经叛道的人。
阿杳笑着把衣服扯下来,却是不太想穿,只粗浅地拢拢,放在臂窝间,“我刚沐浴完,正热着呢,等发散会,再说吧。”
话毕,便直接绕过黄晔,到书案坐下。
黄晔不悦,“穿上。”
“不要。”阿杳拒绝听从自家兄长的颐指气使,专心致志地做起自己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珍贵的蔡伦纸,倒出一些金黄的色彩,按照脑海里的记忆,一笔一顿地细细描摹着什么。
她成为阿杳后,还是学过本事的,譬如,绘画。
黄晔拿她没办法。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眼前的小小少女,尽管在外面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是只要回了家里,做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会沉浸其中,不容打断。她任性的时候,仿若从未长大过。
黄晔有些感慨,悄然地上前亲自帮她把衣服罩在身上,顺便看了看,她在干嘛。
“你这……画的是一根金簪?”
虽然图样尚未完成,但是凭借大致的轮廓可以猜测。
阿杳的头抬也没抬,“是啊。”
“又是什么巧妙的发明吗?”自家的小丫头,是个发明大家,黄晔早已见怪不怪,甚至颇为期待地想早点用上这些便宜生活的东西。无论是之前的双轮木马,还是最近的行走摇椅,都用处良多。
阿杳却是嫣然一笑,“只是觉得好看,没想做出来。”
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黄晔不以为然,“一点黄金罢了,你画完,我明日拿给工匠,不出三天定能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
黄氏巍巍高门,可不缺这些。
“不必了。”阿杳这才仰起头,望着一本正经的豪气兄长,忍俊不禁道:“这是别人家特意定制给未来新妇独一无二的聘礼,我偷偷做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那你还画?”
“画出来留个念想。”
阿杳放下笔,将大致完成的图样晾在手上,用嘴吹了吹。黄晔夺过,仔细地看了又看,怎么看都只觉得不过是个普通的簪子……随即猛然想起,“对了,阿爹有件事让我转告你。”
“什么?”
“说是明日家里要来客人,让你打扮得漂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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