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宫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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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炉大冶大多青壮年弟子去到魔界,留守门派的,若非坐镇的掌门、宗主、楼主,就是实力尚浅的门人或是不去争闹的医修。
洪炉大冶中空了许多,宫枭喜欢热闹壮盛的声势,由儿子弟子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的围簇在武宗,现在人员稀少,在的不是稚弱的小弟子、就是几个粗使洒扫的低级门徒,宫枭不免觉得无聊。
此时穆穆带着好酒好菜上门,宫枭便跟她多讲几句,态度也不由的好了许多。
有时穆穆跟他能说上个大半日的话,没见宫枭怎么不耐烦。
穆穆有次在路上踩到尖滑石头崴了脚,武宗里的宫枭见穆穆晚了许久才一瘸一拐的出现,裙子上沾着泥水,宫枭一边骂她蠢,一边横起大刀铲平了她走来的小道。
宫枭从前以为穆穆闲话多,女人一样的嘴碎烦人见识短,现在独处得多了,发现其实穆穆是个话少安静的人,几句闲话叙完,垂眉把茶倒酒,静静点头静静听,并不怎么表态,估计也是她如今太有自知之明了,听也听不懂。
发现宫枭看住她,穆穆抬头冲师兄些许腼腆的一笑,把新酒推到他面前。
宫枭立时浑身不舒坦,尴尬地移开目光。
长相普通,身材平庸,不好看!
弟子们伐魔诛邪去,穆穆开始过来问起道邪大战的旧事,道邪大战有太多对她的不堪和挫败,又关联到伊惠风之死,宫枭知道这是她回避的巨大打击,所以以前恶意让她洗那时的旧物睚眦甲,让她难受自愧,更叫她记起自己曾从邪修手里救她性命的大恩。
宫枭讲起道邪大战的风光战果,虽有鼓吹自得的夸张言辞,穆穆认认真真,是极好的听众。
宫枭说起和大师兄并肩作战的时候,穆穆自然会怀念起来,红肿起眼睛,低头揉起泪色。
穆穆说,“师兄们在大战里真难。”
宫枭得到捧场,更是兴奋起来,说得唾沫横飞、讲得更加惊险刺激。
宫枭仿佛回到青春年盛无所畏惧的时光,餍足于过往的光辉,不仅喝完了酒,把穆穆给自己带的茶都津津有味地灌了几大杯。
穆穆回去之后,却彻夜不眠。
当年大战里她胡走乱撞,只接触到浅层的邪修魔道,就被抓住控制了。
可是游鳞是极为优秀的剑修,他遇到的,只会是更加强大可怕的邪魔外道。
康姝相信游鳞哥哥,倒反过来安慰穆穆,陪她一起睡。
清晨时,经纶重楼的门一开,穆穆就牵着打起哈欠的康姝走进来,问道:“他们从魔界来信了吗?大家都怎么样?”
高瞻早起是要去采药,不在心地指指桌子上的玉牌:“昨日有信了,一切顺利。”
穆穆带康姝去翻找,玉牌下压着几封金银锦缎的帖子,不是洪炉大冶的标志。
康姝问:“高师兄,这些是哪儿的书信?”
“游师弟表现出众,人物又漂亮,同行的名门世家女修多受他的帮助,外面的名门送帖子过来求亲的,每天都有一匝。”高瞻嘀咕,“好像还有男的,想跟游鳞结为兄弟。”
康姝瞧瞧听玉牌音讯的穆穆,特意说:“小师叔,游哥哥是极好的男子,女孩子们都喜欢他呢。”
“嗯。”穆穆担心,“平安就好啊。”
高瞻抱了一桶药草回来,见两个女子还在查信,忽然想起什么,说:“昨日宫七杀和老柳报说,游鳞在魔界救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游鳞力排众议把那女子留在身边。”
康姝不解:“为什么呀?”
穆穆警惕,“不是邪魔?”
“不是,”高瞻蹙眉顿了顿,放下药篓,“好像也不是人。”
“宫七杀讲那女子长得很漂亮,不过极为傲慢,”高瞻说:“她只跟游鳞走在一起,对其他人理也不理。”
穆穆一下想起说亲时,游鳞表明有心仪的女子,但是一直不说名字和来历。
穆穆曾不安探问过是不是艰难的恋情、女孩子身份特殊,少年忧伤的对她笑,没有吐露更多。
难道是这女子吗?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怎么在魔界?”康姝奇怪,“她也是征伐魔界的女修?”
高瞻说:“是游鳞忽然觉察一个方向出事,老柳当时拿着符阵罗盘还没探出结果,游鳞就独自御剑飞去了,带回一个穿魔道新娘服的美女。”
康姝吃惊:“是邪魔的新娘子?”
“老柳实力不济,游鳞把那女子带回来,他的罗盘才卜出一个‘大凶’的结果,”高瞻冷漠无情地吐槽同门师弟,“果然那方向再远一点满地邪修魔尸,都是游鳞击杀,老柳和宫七杀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游鳞告诉说这女子被邪魔要强娶为妻,他把人解救出来。”
穆穆和康姝面面相觑。
高瞻道:“后来游鳞就被这女子粘上了,其他接近游鳞师弟、跟他说笑示好的女修,都被那女子发火赶走。”
穆穆问:“这女子既然差点被邪魔掳走逼迫,怎么不回家去,还留在危险的魔界?”
高瞻哂笑:“宫七杀骂游鳞风流成性,征伐路上还在勾蜂引蝶,耽误正事——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穆穆猜测这女子恐怕是游鳞过去提起的钟情女子,便体谅的说:“鳞儿将那女子安置来洪炉大冶也好,就住在我的山谷,我们好认识认识,一起等鳞儿回来。”
康姝睁圆眼睛,“小师叔。”
高瞻提走药材,不敢兴趣道:“那小师叔给游鳞玉牌传音吧。”
穆穆拿起玉牌准备说辞,康姝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拉扯她的衣袖:“小师叔,不要这样。游鳞哥哥不喜欢外面的女子。”
“你不知道。”穆穆解释:“他不敢把喜欢的女孩子带回来,我们做长辈的得做出包容友善的态度,促成他们的姻缘。”
康姝无言,才不是!游鳞哥哥喜欢的是你!
忽然一块赤红玉牌呼啸穿进堂内,击散其他玉牌和信帖,穆穆手上的传讯牌被震得掉落。
经纶重楼内的挂钟重重鸣叫,一阵冷风扫出,康姝霎时眼泪汪汪,望着冷然接住赤红玉牌的尔炎凉。
尔炎凉两指夹住它,黑下一张脸。
康姝软声,“爹爹”
尔炎凉眼皮一颤,瞪住发红的玉牌。
高瞻奔出来,头发被吹乱,一向冷漠的脸上竟然慌张带喘。
“小师叔不用报信了。”高瞻拧眉道:“游鳞和那女子消失在魔界烟雾里,门派联系的玉扳指掉落在别处!”
“高瞻。”尔炎凉沉眉:“告知掌门。”
白袍袖风,在钟鸣声中消隐于经纶重楼深处。
“三师兄!鳞儿怎么了?三师兄!”
穆穆真恨自己没有能力去魔界。
她奔去武宗,焦急将事对宫枭说。
“游鳞不是着了妖女的道吧?”宫枭放下酒碗,“我叫七杀找他去。”
穆穆拉住宫枭双手,眼泪一颗颗掉。
宫枭动一下,她就睁大红通通的眼睛,含泪可怜巴巴地看他,满是期待祈求。
宫枭看不得,“唉,好好,老子去找闭关的吕二。”
宫枭升起破敌大刀,刚踏上去,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上来,破敌刀动了一下,是穆穆坐上,要跟宫枭一起见掌门师兄。
宫枭回头看了她一眼,穆穆低头。
宫枭胡子动起来,似乎有气:“不要扯腰带!你手放哪!”
说着大汉手臂往后一甩,“喏,拉我袖子。”
穆穆笨拙地攥紧宫枭袖子,规规矩矩地立稳在后面。
长刀飞起,师兄和师妹无声,宫枭间或从背后听到一声抽鼻子。
回想道邪大战救走这个最不成器的小师妹时,自己背着满面血泪的她,穆穆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听他一路指责大骂,只是哭泣。
宫枭想,穆穆至少是善良的,他们这些师兄们出事,虽然她根本做不了什么,但这门派里一定有个人会为他们伤心担忧。
宫枭本想幸灾乐祸的嘲讽小师妹这好徒弟被色所迷、落入陷阱,但是这次载起穆穆乘风飞走,跟百年前大师兄死时太像,根本开不了口。
落到冷肃剑气四射的铸剑峰上,宫枭大步踏上闭关洞府前的空气,一声狮子吼震得洞口摇动,青松飒飒摇响。
宫枭吼:“吕老二!你爱徒出事了,怎么办!”
宫枭回头,看到小师妹出神地看洞口,两耳流血而不自知。
宫枭顿时变了脸色。
“笨蛋!狮子吼真气震荡,你这个弱鸡怎么不堵耳朵!”
穆穆没反应,宫枭心里大骂,这倒霉师妹,上次被他削断手臂,这次被他震聋了!
她怎么这么麻烦,我碰上她就来霉运。
宫枭擦拭穆穆耳朵流出来的血,幸而在吕人啸和高瞻出来前弄干净血迹。
穆穆看到四师兄和二师兄说什么,声音太小,她听不到。
见穆穆眯起眼睛凑近,宫枭咳一声,掩饰地对医修高瞻说:“你小师叔好像为游鳞失踪急坏身体了。”
高瞻便来查看穆穆状态,穆穆竖起耳朵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吕人啸沉眉,四师兄脸色也不好。
高瞻往她脸上扎上几根针,宫枭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和吕人啸说话。
掌门师兄袖手回山洞,穆穆耳中开始灌进高山的风声。
“吕师兄说游鳞不是好色之徒,他也有智有谋,”宫枭撇嘴不信,回来稳住穆穆,“先让我儿子七杀率人找游鳞几天,也许游鳞自己就回来了,要是无事,一切照原来进行。”
穆穆说:“四师兄说话怎么这么轻柔?”
宫枭凶巴巴的大胡子脸一下面红耳赤,狠狠瞪她。
宫枭御起大刀要飞回武宗,穆穆习惯似的提起裙子坐到后面。
宫枭把穆穆拎下去,忽然发脾气道,“你跟高瞻走!奶奶的,见你就晦气!不许碰我的宝刀!”
穆穆乖乖与高瞻下铸剑峰,高瞻不耐烦地捅耳朵,“四师叔总是咋咋呼呼,吵死了。”
过了三四日,还是没有游鳞踪迹,柳色新却报回来一个坏消息,越往魔界深处去,不知源头的妖气魔气越是浓烈纯粹,邪魔吸食滋养煞气,修为增长极快。
宫枭脸色一变,坐不住了,扛刀便亲自去魔界。
再半月,宫枭回信大骂,叫经纶楼主过去指路帮忙。尔炎凉铁青着脸地离开洪炉大冶。
穆穆寝食难安,和康姝都提心吊胆。
又过两月,赤红玉牌再现,尔炎凉冷冰冰的声音道:上古妖魔界不知为何裂开一个口子,与人间魔界粘连拼合,古老妖气魔气源源不断通入魔界,成为邪修魔修的力量源泉,正道修士力量被压制,大为不利。
吕人啸持金乌神剑冲破铸剑峰,立时飞转魔界。
又过了一个月,宫七杀和柳色新回信,这回是纯黑的通讯玉牌。
“游鳞成为魔王!”
宫七杀声音愤怒:“大家不敌,杀不死!”
洪炉大冶上下如被寒冬冻结。
高瞻瞠目对住黑色玉牌。
穆穆心中什么东西一断,昏倒在康姝面前。
不可能的。
鳞儿成为魔王。
他还说,等他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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