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尔炎凉（十五）

吕掌门和尔炎凉闹崩决裂，愤然闭关练功。

        游鳞身为掌门亲传弟子，自然随侍陪伴。

        洪炉大冶的掌上明珠，所有人娇宠的美丽女儿，原来是尔楼主和师兄妻子偷情的私生女。

        尔炎凉声名败裂，被正道仙门谈论而不齿。因此一事，尔炎凉主掌的经纶重楼地位权势一落千丈。

        武宗闹事不服经纶重楼的安排调度，经纶智士们被楼主过错牵连，不占堂正的立场，在紧逼的武宗前仓皇败退，上下虚弱低落起来。

        游鳞三月后出来，众人连忙上前打听，尤其是柳色新，满面狼狈害怕。

        “掌门如今如何？”以后如何发落、如何对待经纶重楼？

        “掌门师父在勘情关。”剑修少年温雅平和道：“掌门师父从前对妻子之死耿耿于怀，如此痛彻，并非坏事。”

        吕人啸心中因为凤翮夫人离开而郁结不通，修为境界久久停滞在神境，若能勘破一厢情愿的痴情妄念而突破，便可进入近于神仙的虚境，通过最后一步的虚境合于天道，则仙班在望。

        最先闻风而来的智士们先是一喜，接着脸色越发黯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果吕人啸成为虚境大能，修为更强，而楼主师父与掌门师伯结仇不合，经纶重楼处境便更加不利。

        游鳞问：“柳师兄，你们怎么受伤了？”

        柳色新龇牙咧嘴地揉肿起来的脸，小声说：“七杀代刀修弟子支领大批刀石，强硬索要”

        尔炎凉闭门养伤，楼主室也紧闭了三月。

        所有事都是柳色新和师弟师妹们辛苦操持，武宗骄狂起来，维持起来实在很难。

        游鳞眼睛眨了眨，正色道：“这样不行。”

        雄剑飞出，游鳞握住说：“掌门师父命我出来代理巡查。大家所司不一，武修不能伤害智士同门。”

        智士们又是一喜，崇敬地望着前途无量的剑修师弟，托他主持公道。

        游鳞说：“柳师兄，你是最知前因后果的当事人，是否和我一起去武宗对事？”

        柳色新忙点头，“我马上与游师弟去！”

        游鳞要去武宗，柳色新忽然拉住他衣袖，低声说：“游师兄，还有小师妹康姝，她想要搬进经纶重楼，如今私生女身份太尴尬了，受了不少冷嘲热讽。”

        游鳞目露悲怜。

        柳色新继续说：“小师妹毕竟是我师父唯一的孩子，我们智士倒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武宗的男弟子对她便不尊重起来了，我们这些动脑子的力气不如武修，虽然机关阵法有用，但小师妹年轻，总不能一直关在一处长此以往，恐怕康姝会遇上强硬危险的事。”

        游鳞问：“凤阁有掌门师父施下的结界，那里可以护她安宁，她自己要离开？”

        柳色新叹息，“游师弟，她很想念你。”

        游鳞来到武宗，拿出掌门令牌，调停刀修和智士的案子。

        他看到宫枭身边坐着穆穆，少年表情一滞。

        宫枭金刀大马坐在旌旗飘扬的高处，依旧满脸嫌弃，嘴里大口饮酒，穆穆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安然给他续杯。

        宫枭无法理解地瞪没有一点脾气的穆穆：“尔炎凉已经败下去了，你继续跑来讨好我又有什么用？”

        穆穆解释：“四师兄怎么觉得我帮三师兄来算计你呢？我心甘情愿追求四哥。”

        宫枭一张老男人的脸登时通红。

        他在女子中名声向来恶臭，从没听过这句话。

        穆穆又道歉，“别人告诉我女子要谦柔矜持，我刚才不该说这话。”

        游鳞的心被重重锤击，难以置信所见所闻。

        宫枭哼了一声，捂住大胡子遮掩的脸，那里涨红一片。

        宫七杀脸色极难看，穆穆只浑不在意地瞧着宫枭的神情。

        “少跟我来这些弯弯绕绕！”宫枭暴躁起来，一拍扶手，“你想要四哥这里什么东西，直接说！”

        穆穆转脸看出现的游鳞，对他温柔地点头，慈爱地唤了一声。

        少年手指陷进掌心。

        她掏出手帕，侧过身擦宫枭胡子上的酒水。

        “鳞儿是我养大的。”穆穆笑着劝说，“四师兄，我最希望大家都好，别在我面前吵架争执，好不好？”

        宫枭没好气：“你是谁？老子听你的话？”

        穆穆温和道：“我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看看我也这么不容易，由四哥拿主意呀。”

        宫枭哼一声。

        游鳞带来掌门令牌，穆穆静静站在宫枭旁边。

        宫枭刚愎自用，每有怒容出现，穆穆就温柔劝说。

        宫枭的脾气起起落落。

        武宗之主不暴躁蛮横，调解得倒是顺利。最后武宗虽然没有出还到手资源的意思，但对智士们下了承诺，揽了几项探宝伐恶的大任务。

        游鳞却心裂。

        他看着坐在宫枭身侧的穆穆每每示着弱，柔软的夸奖与请求。

        她为什么能陪笑出来？

        她为什么对宫师伯耐心付出到这个地步？

        她真的，爱上这样的男人？

        穆穆温声对宫枭说：“鳞儿回来了，我和他三月不见”

        宫枭横眼骂：“你是本宗主什么人，跟我们报什么！每天跑来烦死了，快滚！”

        穆穆笑：“谢谢四师兄。”

        穆穆走向游鳞，眉开眼笑地牵住少年的手，满满的关切。

        “我给你绣了香药荷包，可惜当时你跟掌门师伯去闭关了，来不及给你。”穆穆说：“四师伯和七杀师兄都配上了，你随我回去拿。”

        宫七杀是不情愿挂上的，当时宫枭瞪他给面子。

        她和游鳞牵手离开武宗，温声细语询问日常，仿若姐弟母子。

        游鳞攥紧她的手，红着眼睛说：“这三个月，师父一直在宫师伯这里？”

        穆穆笑，“这对大家都是好事，我若与他成为夫妻”

        穆穆的手一下被握得发疼，她停了话，游鳞立时收回自己失控的手，心碎如绞。

        “我应该没有做错。”她温和地解释，“鳞儿，不要担忧顾虑，我都有计划安排的。”

        游鳞问：“什么计划？安排什么？”

        穆穆淡然的笑。

        不服延寿丹，也就二十年寿命而已。

        有她缓和宫枭父子，游鳞往后与武宗就不会不顺了。

        父母之爱子，便为之计深远。

        因为鳞儿真心在意我，爱着我，他亦是我在门中唯一的念想安慰。

        红霞艳艳，山川郁郁青翠。

        穆穆停住脚步，垫起脚，抬头抚平游鳞被风吹乱的额发。

        穆穆满眼是日月所赋、天地所钟的俊秀少年，比划着笑：“你又长高了，还要长多高呢？”

        游鳞猛地抱住她，少年的呼吸在她耳边起伏。

        “师父，不要选宫师伯！”

        选我啊！看看我！

        穆穆轻拍他的背，安抚说：“我以后和宫师伯在一起了，你依旧是我的好鳞儿。”

        她弯起眼睛笑，“你和七杀还会成为兄弟，多好呀。”

        “宫七杀与我何干？武宗、经纶重楼与我何干！”游鳞箍紧瘦小的她，激烈地说：“鳞儿自小选择跟随的是救我的你，不是他们！”

        穆穆叹口气，“鳞儿，这里的人，最初生养你的父母，谁不会走？”

        从前宠爱小师妹的大师兄就走了。

        游鳞僵住，慢慢松开手臂。

        “我不会陪你一辈子。”穆穆劝说，“得过且过，欢喜相聚，咱们都不要提不开心的事了。”

        游鳞苦笑起来，“师父这样劝我？最念旧的不是”你。

        “这段时日没怎么想了。”她摇头，“宫师伯是个事多的人呢，我整日忙忙碌碌”

        穆穆温柔地说：“姝儿在我这里住，你去安慰陪伴她。”

        康姝虽然想去经纶重楼，尔炎凉却不见任何人。

        智士哥哥姐姐们对她不坏，有的还颇为同情，但是武宗刀修上来要资源时，撞上了宫七杀。

        宫七杀抓按住她肩膀，眼睛瞪得吓人：“你亲爹能抛弃你娘，他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懦夫！你现在无依无靠、身背骂名，你能怎么办？应该来找我！”

        康姝哭了，“我没做坏事，怎么‘身背骂名’了？你们与我有何干系？都来对我指指点点！”

        宫七杀压迫不饶，手指在少女肩膀按下淤痕：“都因为你亲爹那个背兄奸嫂的伪君子害人太多！受他牵连，怎么摘得掉你这个私生女？”

        康姝挣扎害怕，“你放开我！放开我！”

        宫七杀哼一声，手牢牢拖住美丽小鸟似的她，“尔炎凉又不管你死活，游师兄是掌门的人，门派里我最厉害，你该找我！我武宗能收留你！”

        师兄柳色新来阻拦劝说，宫七杀恼羞成怒，挥拳打肿柳师兄的脸。

        柳色新拉着康姝启动机关迷阵，宫七杀恼怒的叫喊声吓得康姝抱住手臂发抖。

        她哭泣说：“柳师兄，我要去小师叔那里，我要找小师叔”

        柳色新不安道：“小师妹啊，我们经纶重楼的机关还能保护你，小师叔和普通人一样弱，她独居的那个山谷哪有什么障蔽？”

        少女泪眼婆娑，“可是武宗整天来这里找事索要，爹爹已经管不了了，是不是？”

        柳色新难堪道，“不是师父管不了，是不好出面”

        “因为我吗？”少女大哭，“因为我不是掌门的真‘女儿’？吕爹爹对我那么疼爱，我真的把他当父亲喜欢的！”

        柳色新揉着青肿的脸，看不得绝色少女掉眼泪。

        宫七杀四处寻找康姝，失态的喊叫在经纶重楼响了三次，楼顶飞下一道冷光，张开的玉扇把嚣张的宫七杀扫出去。

        柳色新受了指令，慌里慌张地把小师妹转运到素波山谷。

        康姝投进穆穆怀里哭了许久，穆穆同情可怜她从万千宠爱堕到满身争议与羞耻，又因为倾国姿容被男修士胁迫觊觎，她哄睡了惊恐的女孩子，提着礼物去武宗，委婉跟宫枭说了这件事。

        宫枭白眼不觉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英雄得美人，这算什么？”

        穆穆落泪，“四哥哥，姝儿在我那里哭得好可怜数月前我因为邪灵受伤断臂，四师兄还疗伤关心我，叫我别哭别难过。到姝儿这一代是怎么了？她的师兄怎么不能做到爱护小师妹？”

        宫枭嘴角一抽，忽然瞪宫七杀，“如今的康姝不过是尔狗贼的私生孽女，她纵然有凤族血脉，现在也配不上你！”

        宫枭骂儿子，“好什么色？不争气的东西！见到好看的女孩子就猴急做出蠢事，丢老子的脸。”

        宫七杀本来要跟老子告状尔炎凉打伤他，这时恨恨不敢出声。

        穆穆松了口气，回到山谷安抚康姝，这里安静平和，康姝陪她做饭酿酒、打理灵植花圃，女孩子受到打击的内心渐渐安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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