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尔炎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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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洪炉大冶的掌门女儿的生日宴会在光原办起来,所有人为她庆生,各仙门前来道贺。
康姝娇声问:“掌门爹爹,游鳞哥哥呢?怎么没见到他?”
吕人啸笑着轻抚康姝的头,尔炎凉闭目听宴会开始时奏起的箫鼓,宫枭父子也是盛装出席,穆穆则坐在女众里。
桌案上名酒佳肴、山珍海味自不必戏说,乐声悠悠荡荡,彩戏做秀,霞光飞练空中舞,狮子憨态抢金球。自道门来贺喜的多宝道人赶来落地滚球似的讨喜熊猫,美丽鲛人拨箜篌,光原中心升起高台,先见一片浓丽繁盛的牡丹花从,花中半坐着抱住琵琶的美少年,玉冠宝石金腰带,衣袍绣连绵青碧山川,抹额辉光印玉面,唇红齿白,光艳明俊,世间钟灵毓秀,似乎积于此子一身。
女修们传出惊喜的叫声。
康姝喜出望外,声音娇柔:“游鳞哥哥!”
宫七杀骂道:“好歹进洪炉大冶前是官宦贵胄,今日扮起戏子来,下贱!”
路过的柳色新笑:“七杀师兄要是扮了戏子,康姝师妹便会喜欢你,你做不做?”
宫七杀语塞,眼珠子瞪得铜铃,接着犹豫转动起来。
柳色新侧身过去笑,“我看佳人若能心悦,有时候放低身段也好。”
宫七杀眉毛扭动,似乎真在思考。
高瞻声音冒出来,呆板不给一点情面。
“他扮不了【生】,不好看。”
宫七杀顿时气得脸涨红,柳色新苦笑道:“高师弟别拆我的台!”
高瞻道:“快变马屁台了。”
柳色新叫苦,“武宗的刀修发起火来,谁顶?”
“你不起事,顶个鬼。”高瞻白眼,“最烦听你跟人废话假熟。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牡丹台坐美少年,横抱琵琶,捻弦轮指,鲛人展歌拂箜篌、吹玉箫。
桂轮芳,按新声,分排舞行。
仙珮互趋跄,趁天风,惟闻遥送叮当。
吕人啸惊呼一声:“姝儿。”
倾城少女的红发摇摆如焰火,竟然开开心心地跃上牡丹高台,尔炎凉诧异地扶住座椅把手,牡丹花王间的游鳞却不慌不忙,弯起神光烁烁的星目,曲音不停,含笑看少女。
康姝扭动身姿,展开手足,踏在花瓣上,随游鳞指下音节跳动起舞。
宛如龙起游千状,翩若鸾回色五章。
霞裙荡,对琼丝袖张。撒团团翠云,堆一溜秋光。
袅亭亭,现缑岭笙边鹤氅;艳晶晶,会瑶池筵畔虹幢;香馥馥,蕊殿群姝散玉芳。
呈独立,鹄步昂;偷低度,凤影藏。敛衣调扇恰相当,一字一回翔。
伴洛妃,凌波样;动巫娥,行云想。音和态,宛转悠扬。珊珊步蹑高霞唱,更泠泠节奏应宫商。映红蕊,含风放;逐银汉,流云漾。不似人间赏,要铺莲慢踏,比燕轻扬。步虚、步虚瑶台上,飞琼引兴狂。弄玉、弄玉秦台上,吹箫也自忙。凡情、仙意两参详。把钧天换腔,巧翻成余弄儿盘旋未央。银蟾亮,玉漏长,千秋一曲舞霓裳。
康姝翩然舞到憨处,一展歌喉,妙音如盛世凤鸣,满座霎时陶醉不知所以。
穆穆在人中笑着看他们。
琵琶弦音急音繁盛,接着一转
尔炎凉眉毛一动,折扇敲住扶手,陡然蹙眉道:“是《长生殿》!游鳞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洪炉大冶响起这些凡世俗曲、情爱缠绵的陈词滥调!”
尔楼主话一说出,就见轻灵善感的康姝忽然泪下,虽然依旧在舞,却捂住脸哭道:“分开了,分开了,为何吊死她,贵妃那么爱他啊”
歌舞转哀,众人惶惶。
年轻的弟子定力阅历不足的,有的也啜泣悲叹起来。
吕人啸失落呢喃:“凤翮、凤翮”
宫枭拧着眉毛,按刀不语。
尔炎凉怅然,忽然用手按住眼睛,旋身去了,地上现出一渍湿痕。
柳色新瞪大眼睛,几揉得眼泪出来,不敢置信,“师父,师父”
高瞻皱眉道:“是师父落泪,确实如此!啰嗦什么。”
高瞻摆摆头,“我受不得这个,回去配药了。要想好好的当智士,我劝你也别久留。”
“‘不久留情地’,师父就是这么教的啊。”柳色新道,“可是师父他”
高瞻道:“师父生得文人小白脸模样,又有才华本事,哪里不会没有桃花?虽然洁身自好,总会中上一两个吧。”
柳色新待要辩解不可一概而论。
高瞻翻个白眼,顿了一顿,“我看,是因为师父也会诗词歌赋,这些抒发的都是情意,浸淫这些,怎么不会敏感多情起来?”
“给小师妹的礼物送到了,我回药庐去。”高瞻摇摇头,怪癖发作地抬步,古古怪怪的说:“心病最难治。这洪炉大冶热闹不绝,可是我不喜欢宫七杀,也不喜欢游鳞儿。”
柳色新不作声,还是被师父的眼泪震撼得天翻地覆。
游鳞以霓裳羽衣曲结束,收回琵琶起身,康姝轻快地踩着飞花过来,娇声说:“游哥哥,来坐我旁边,陪我一同过生日。”她笑盈盈而满足道,“原来找到爹爹,遇到了三叔、游鳞哥哥,姝儿可以这么幸福!”
吕人啸笑容满面,提起一只装有赤红朱雀的金色笼子过来。
看到这样的奇珍灵禽,穆穆恍然回想起相似的一幕,曾经伊惠风也送给她许多好看可爱的灵宠,后来,它们被邪魔杀死在了道邪大战。
吕人啸朝游鳞点头,少年便答应笑道:“今天是姝儿妹妹的生日,一切听你的。”
康姝十分开心。游鳞将金笼子打开,朱雀飞落在美丽少女的肩膀上,头温顺地蹭康姝的脸颊。
康姝有凤凰血脉,鸟族很是亲近顺从她。
鸟族羽毛漂亮得华丽,康姝高兴地逗了小朱雀几下,却更在意地朝着游鳞说话。
吕掌门满脸慈爱地看着在桌旁笑语盈盈地一对小儿女,接着奇怪地问宫枭:“老三呢?”
宫枭哼一声,“他不在我们武宗倒放心,免得要听他说鬼话。”
吕掌门今日十分好脾气,笑道:“你还气游鳞用了龙战玄黄,尔炎凉跟我说了。游鳞的雌剑不太合心意,老三出于好心,便用阳金压伏住雌剑。你七杀儿的损失,便从我私库中找其他的好金石,老夫亲自给你的宝贝儿子炼制刀鞘,这样成不成?”
宫枭注意:“游鳞的雌剑有问题?”刀修之主道,“原来这小子并不完美。”
吕人啸维护:“想来是鳞儿还是纯粹无邪的少年人,未历情爱,不知道坤阴异性。”
宫枭阴阳怪气,“游鳞真是不知异性的生瓜蛋子,怎么哄得你女儿那么好?”
吕人啸皱眉,“四弟说话好听点,老三还为门派操持分忧,你带着武宗一天到晚惹事。”
宫枭哼一声,“老三套在鞋里的脚指头都长着心眼,因为你是掌门,他就是‘好人’。我早看老三不顺眼,全因为他一碗水总端不平,我手下的武宗受不得委屈,就跟他没完!”
吕人啸皱眉。
宫枭按刀:“二师兄,你我很久没有切磋过,看如今谁强?”
吕人啸脾气也起来:“老四你过一阵,便得要我这个师兄来打一顿!”
掌门和武宗之主这里硝烟四起,却忽然听到一声冷凉的声音响起,“鳞儿。”
吕掌门见楼主师弟回来了。
游鳞起身祝酒,“三师叔请指教。”
尔炎凉纤长过白的手指捧着一壶酒,斟下琼浆在玉杯中。
经纶重楼的楼主白衣如文人逸士,指尖抚动杯沿,慢慢送入口中,哂笑一下。
“你那凡间改来的琵琶曲不错,台下众人皆得到一样享受,这可算不得给康姝的独特礼物。”
宫枭叽咕,“他又要算计什么?”
吕人啸压住他的声音,“四弟,小辈当前,咱们好好喝酒。”
游鳞怔住,“那鳞儿为师妹单独准备一份礼物。”
“今天送的,才是生日礼物,”尔炎凉薄唇带笑,指游鳞背后双剑,“剑于剑修意义非凡,那把雌剑由你亲手所铸,足够表达心意。”
康姝惊讶,“游哥哥的剑”
吕人啸注目游鳞。
少年愣住,随即为难地拒绝:“鳞儿自有责任保护师妹,但是不能送出这把雌剑。”
尔炎凉脸上一愣,蹙眉不快,正要说什么,宫枭有意堵尔炎凉,笑道:“游鳞那雌剑会伤主,不给康姝也好。”
尔炎凉瞪宫枭。
游鳞脸上浮出一道悲伤,回避尔炎凉犀利的目光。
康姝柔声说:“游哥哥陪我玩,就是今天专给我的礼物。”
吕人啸感动,女儿美丽可爱又如此通情达理,正是自己心目中的门派名媛。
吕掌门父爱满溢。
今日光原华宴结束,俊杰少年伴琵琶、少女倾城妙歌舞,人们意犹未尽,久久不散。
百年间谈起康姝生日,仍在慨叹那一日在洪炉中的惊艳风华。
彩戏师挥出烟雾,将舞台宴席收入大袖中。
芳菲尽,晚花碎玉,更与几人说。
光原上人影散去,稀稀落落。
康姝戴着满头牡丹,慵懒惬意地依着掌门父亲回到凤阁。
游鳞留在光原,寻到还乖乖安静坐在一处的穆穆。
穆穆不知何时熟睡了,浸在伊惠风的过往旧梦中。
百年前,也有不惜付出的千般表现,万般疼爱,也有漂亮的人,更漂亮得亮眼的笑容。
她靠着椅背,垂着头,胸口轻轻起伏,闭着的眼睛下是两道干涸的泪痕。
游鳞拿手帕轻轻擦拭干净,四顾无人,俯下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花王中的美少年含情脉脉,雌剑流光。
游鳞伸臂抱起穆穆,她惊醒了,自己起来,少年便收回手。
“不好意思,今天这么热闹,我到后面竟睡着了。”穆穆羞赧。
少年说,“最初和师父看戏的时候,师父也不感兴趣。”
“伊师伯爱玩,这些热闹的游戏都给我看过了。”穆穆笑。
游鳞在她身边坐下,也笑着说:“那鳞儿今日比起伊师伯怎么样?”
穆穆笑了笑,不言语。
游鳞道:“师父,我们一起回去吧。”
穆穆醒了,“素波亭那里不是你的住处”
游鳞很温柔的说:“我送师父回去,去心湖喂鸳鸯。”
生辰宴会结束,吕人啸小心抱着醉酒贵妃似的女儿到卧房睡下,出到凤阁前厅,捋起胡须,笑盈盈地自得其乐。
他道一声:“鳞儿”
却见亲传爱徒并不在,倒是白面得苍白的楼主师弟立在旁白,捏着玉折扇,冷淡地挑眉。
“老三你也来了?”
尔炎凉翻白眼,“我一直在你旁边。”
吕掌门浸在父女天伦中,笑得傻气,“师弟有事?”
“英雄配美人。”尔炎凉慢慢的说:“游鳞以后担负门派大任,将康姝与他相配。”
吕人啸抚掌哈哈笑起来,“鳞儿这小子哪里都挑不出错来,我也有这想法!”
尔炎凉皱眉。
无错?他私恋着平凡无用的穆穆,难堪至极,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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