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面

到了地方，梁策联系了神秘老板的助理。

        助理姓罗，电话里声音很年轻，见面才发现是个……看脸三十多岁，看头发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梁策原计划着见面叫哥的，等真见面又觉得应该叫叔，但又怕对方不高兴，只好称呼对方罗助理。

        好在罗助理对这个称呼没什么负面反应。罗助理带他到酒店房间，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无非就是有条件就跟他提不要跟老板提，不要问老板姓甚名谁做什么生意，不要试图打听老板的私生活。

        梁策拿出本子细细记下，罗助理等他写完，探着身子问：“你写的是什么？”

        话是疑问句，但说话的同时罗助理直接把本子从梁策手下抽走，翻看了起来。

        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罗助理刚才说的基本都记了，字字清晰，分条别类，标着号，有种初中生记随堂笔记的感觉。

        罗助理往前翻了翻，前面是台词课形体课的一些个课堂笔记，练习心得。再一翻还有手打格子的日历，密密麻麻的汉字，读来却不通顺。他开口问：“你这个是什么意思？”语气倒是缓和，身体却是紧绷的。

        梁策探头看了看，干脆走过他身边，一个个指着解释：“这是我姐换药，复查，这是取钢板的时间，这个是复健预约。这是护工结工资的日期跟钱数。这是我爸进高压氧舱，这是我爸换药，这是医院通知续费。这是我在公司上课的时间，这是通告。这是贷款的还款时间和还款金额。”

        罗助理没预备看了这么一脑门子凄凄惨惨的琐碎挣扎，一时间有点懵，好一会儿才想起他看本子的初衷：“没有跟老板有关的吧！”

        “我还没见老板呢。”

        “不要写跟老板有关的东西。你这个本子要我说也别用了，真要是让别人看了都是麻烦。”

        梁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在罗助理鼓励的眼神下说出：“我在吃药，对记忆力有点副作用。”

        罗助理扶额，这是一什么人啊！“你什么病？”

        梁策的脑瓜难得灵光一回：“您放心，肯定不影响工作！我在公司，课程都按时上，公司安排的工作都能……”

        “你是抑……”罗助理脱口想说抑郁，一低头看到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时间安排，谁摊上这些能不抑郁？就当是行善积德，也不能在这当口把人赶出去，这孩子下周一就有一笔还款，跟他向自己开的价基本一样。“你放宽心，好好……工作。”

        “嗯。”梁策狠狠地点头。

        “我们老板真没什么不好的爱好，这点你不用担心。也是你的运气。”罗助理临走的时候，特意回头说了一句。

        明知道对方不是在挖苦，梁策照样觉得不好受。人生走到这一步，上哪儿谈运气？

        换了衣服，梁策开始做拉伸。

        多年养成的习惯，哪天不拉筋，睡觉都觉得姿势不对。现如今不需要训练了，每天再忙再累，做完拉伸就会有一点点的充实感，好像今天还是做了一点属于自己的事情。

        这忙碌的或者庸碌的一天，终究还是有一点时间是属于梁策自己的。

        这不见天日的日子里，终究有一点事是为自己做的。让梁策觉得，自己还活着。虽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等到夜里一点多，罗助理给梁策发信息，说老板回来了，让他去顶层的总统套房。梁策这才知道这个房间是单独开给他休息的。

        折算成钱多好，他可以不休息的。但这话他只敢想，不敢说。他可以接受对方的一切安排，只要能挣到钱。

        梁策匆匆套上衣服，迅速收拾了东西，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背着包跑过去，罗助理看到他这个样子小声说：“你的房间就在楼下，东西可以放在那儿。房间给你预留了一周，要是老板让你住过来，你跟我说一声。要是老板没说，这几天时间你自己安排，别离酒店太远，给你打电话二十分钟内能回来就成。明天上午老板有工作，我七点半准时过来，你可以继续睡，我只在门口不会进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别把你吓着。”说完就把梁策推了进去。

        站在门口，梁策还在反应刚才罗助理那段你啊你我啊我的话，他说得又轻又快，好在应该没什么需要特意写下来的信息。

        房间很大，灯光并不明亮。梁策环视一圈，没看到人。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还有一扇门。

        床上的人看起来并不舒服，穿着西装，被子搂在怀里，一条长腿跨在被子上，另一条腿绷直，背对着梁策躺着，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梁策想了想，以自己的身份，是应该先脱自己的衣服，还是先脱老板的。

        床边的脚凳上有一身睡衣，梁策拿起来摸了摸，纯棉的，看起来好舒服。从这个角度梁策看到老板不光穿着西服，还打了领带。脖子那里看着就勒得慌，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梁策觉得老板快要窒息了，脸通红，呼吸声都断断续续的。

        废了老大的劲，终于给老板换上了睡衣。中间老板醒来了一次，盯着梁策看了一会儿，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个老罗，怎么把你给找来了？”老板嘟囔了一句，倒头又睡了。

        梁策按照罗助理吩咐的，叫了客房服务把老板的衣服拿走，拿着手机才想起，老板就是下午遇到的指路人——楚邯。

        梁策有些为难。罗助理不许他问老板的私人信息，可他现在不光知道了老板的名字，还知道了老板的手机号。

        不敢违抗罗助理的话，又舍不得删除楚邯的手机号。梁策对着手机很是发愁。

        楚邯喝酒向来是上头快，喝到位了倒头就睡，醒来又一条好汉！

        但这一条好汉的前提，是他得睡好了。如果能睡到自然醒，甭管睡前喝成什么状态，醒了一点儿毛病没有！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德行，所以喝多了就给楚邯找个睡觉的地儿，把人一扔他们就继续玩去了。

        可惨，今天楚邯身边的是个生手。

        梁策看着睡着的人，心里越发没底。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自己在这儿坐一晚上，明天能不能拿到钱？大概不能。交易不成功，人家凭什么给钱？

        可老板睡着了呀。

        不算消极怠工吧！

        梁策就这样看着楚邯在那儿睡的四仰八叉，自己脑子里疯狂盘算。

        楚邯正睡得好，被人扒拉醒了。

        一睁眼，认识。梁策，他下午刚要了人家的号码。当时梁策说，是来找人。原来找的是自己。下午……

        “你下午站在酒店外面，是哭了吗？”楚邯看着试图钻进自己怀里的人，轻声问道。

        话一出口，楚邯心想，完球，这一句话头儿递出去，但凡是个机灵点的，都得让他放点血。楚邯都想到了对方会怎么说，怎么怎么困难，亲人病了，天灾人祸，或者是单枪匹马背井离乡追寻梦想，亲人不理解，总之要很多钱。然后，此情此景，是吧，俩人这么个相对位置，楚邯听了人家这一番艰难求生的生活困苦，不意思意思怎么好意思！

        果然喝酒误事，破财。

        梁策看着楚邯，眼睛里全是紧张，哆嗦着嘴好半天才说：“老板，我没哭，我是愿意的！”

        楚邯心说，你还是先把眼泪擦了再说，显得比较尊重我。但他怕吓着这人。虽说今天这追出去搭讪的戏码有王思贤撺掇的成分，但楚邯对梁策一眼心动不是假的。

        微微用力把人搂了一下，楚邯说：“又不是不知道名字，叫什么老板。睡吧。”

        梁策被楚邯搂着，感受着吹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心里乱成一团。

        随着手机里的时间过了零点，新的一天开始，满眼的账单铺天盖地。梁策觉得心一直地往下沉，浑身都开始疼，僵硬着一动不能动。每呼出一口气，都有种虚脱的感觉，总要攒一攒力气，拼着心劲儿，才能再吸一口气。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但他得活着，不止要活着，还要挣钱。姐姐的医药费是能报销的，但护工要钱，爸爸刚从icu出来，换到了加护病房，妈妈……

        想到妈妈，梁策明显感觉整个背都僵硬了，从后脑勺到尾椎像是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沥青，无法形容的难受法。

        他想做拉伸。太难受了。

        但他心里明白，他现在的情况，拉伸于事无补。

        梁策咬紧牙关，手伸进楚邯的睡衣里面。

        他需要钱。

        尊严啊、梦想啊、脸之类的东西，通通不值钱。他梁策要是能称斤论两地卖了，他也是愿意的。

        楚邯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反正怀里的人是真不老实。他伸手把那只作乱的手攥紧手心，迷迷糊糊地说：“别了，让我先睡会儿吧。”

        “那……”

        “嗯？”楚邯睁眼，看到对方两眼熬红，觉得很无奈。这怎么话儿说的，为了放松，叫了一人过来，结果这人来了还不让睡觉。“遥控器呢？”

        “什么遥控？”

        “关灯。”

        “好。”梁策欢喜地应了一声，赶忙关灯。终于有一个指令是老板亲自下达的，这样一会儿就能收到钱了吧！走到床边，梁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下。

        妈妈发信息过来，说她白天一直守着爸爸，又困又累又繁琐，到晚上没能租上临时床，只好在在爸爸床边凑乎，结果被护士发现，不许她睡在病床上。她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被一个小女孩那样训斥。

        然后又是老三样。你爸一辈子没什么本事，我也是瞎了眼才会听你姥姥的话嫁给他，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从年轻穷到老。好不容易孩子出息了，又遇上这种事，要不是你姐还需要人伺候，我真想死了一了百了。家里都这么艰难了，你爸一场车祸躺在那儿，他自己倒是松心了，所有的压力都在我身上，要不是怕我死了他俩拖累你，我一天都不想活！

        灯光熄灭，床边站着的人，手机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像极了小时候朋友们拿手电筒扮鬼的样子。楚邯一下子就清醒了。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会儿，梁策还没有上·床的意思，就拿着手机站那儿。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都黑了，梁策还是没动。

        这人怎么回事儿？楚邯心里有点发毛。

        见过睁眼睡的，难道这位是站着睡？他是马么？

        梁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什么都没有想。

        “还不睡？”楚邯出声问道。

        梁策没有反应。

        楚邯怕他着凉，伸手去拽他。“睡吧！”

        “啊？”梁策被拽了一下才回了神，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楚邯是在邀请他。

        梁策钻进被子里，凉的楚邯一激灵。“你站着不动干嘛呢？不困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梁策会不定时地出现这种情况，就像灵魂出窍一样，整个人，从身体到思维都不会动了。

        医生说如果出现木僵，就建议他入院治疗。他现在不能住院，他必须挣钱。他很需要钱。所以楚邯一这样说，梁策本能地又开始紧张。

        他必须让楚邯把自己收下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

        梁策在黑暗中摸索楚邯睡衣的下摆，手刚伸过去就被楚邯抓住了。“来，我给你捂捂。你真不困啊？”

        “我不困。我现在什么都能做的。”梁策想说。

        “睡。”此刻楚邯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纯睡觉！和尚那种！

        梁策还想要努力一下，楚邯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今天累了，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工作。你就当可怜我，赶紧睡吧。”

        梁策心里压着事儿，几乎一夜没睡。到了后半夜，楚邯放开了他。他看楚邯睡得沉，干脆起身去外间看笔记。

        老师给推荐的书，他去图书馆借了。可惜没带在身上。他只能看着以前的一些笔记，复习一些老师让他着重注意的东西。拿个花瓶支好手机，无声地练习找机位。

        不知不觉间，窗外一点点亮了起来。

        梁策跑到窗前，满怀希冀地开窗一看——照样是个雨天。漫天的云好像压到了他的头顶，压的他胸口发闷。

        昨天罗助理给他叮嘱的话，他都记在了本子上。现在不用看本子，都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酒店的早餐是可以勾选送到房间的，梁策看了看菜单，选了些比较健康的。轻手轻脚地开门看了看主卧——不知道这种套房是不是这样称呼——大床上睡着的人，梁策额外要了一碗面。

        小时候每次爸爸喝多了，第二天都会去吃一碗面。

        爸爸总说：“喝了酒再吃碗热乎乎的汤面，那个舒服～”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老板舒服。

        楚邯是被轻轻的开门声叫醒的，他醒了，却不想起。

        昨天喝了不少，又没有休息好，现在有点头疼。

        “您，好。”有人敲门，看到楚邯醒着，梁策端了托盘进来。

        “放桌上。”楚邯微微蹙眉，他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不卫生。虽然电视里总爱这么演，但楚邯想不出来在床上吃早餐能有什么幸福感。

        “好。”梁策看了看，这个房间倒是有个小桌子，看起来低了点儿。

        “放到餐桌……呃，吧台上，外头，窗户旁边。”楚邯大发慈悲多说了一句。这孩子看起来不像是个机灵的，他不得不多说一些。

        “好。”梁策应了，端了托盘出去。

        楚邯洗了个战斗澡，一边吹头发，一边拿出手机看助理发来的日程安排。

        正赶上周末，他的工作安排不算太紧张，上午开幕之后，这边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回公司要见几个外派的环节干部，中午安排了一桌工作餐，下午有个视频会，还有个杂志的专访。一个小时，文稿上周已经对过了，他只要配合照个相就行。想了想，造型上不用太用力，空出半个小时给tony老师就足够了。

        生活助理这边事情比较多，大伯母的生日快到了，他委托别人拍的一个胸针撤拍了，还得赶紧找东西替换上。想了想，给王思贤发了信息：“下个月我大伯母生日，帮我准备个东西吧，回头给你钱。”

        他的母校校庆，校友会提前好些天就开始安排各类聚会了。楚邯微微低头，右手的中指跟无名指轻轻揉着眉心。校友会，除了经常联系的几个，其余的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给罗助理发信息：跟进。他需要提前了解一下同学们的现状，方便聊天。

        妈妈的闺蜜的什么亲戚家的女儿国外留学回来，让他去接机。楚邯给妈妈发信息拒绝了。开玩笑。他没空给别人家的女儿接机，生活不能自理还出什么国？

        陶吟牵头的一个主旋律的项目要开机，楚邯也收到了邀请函。楚邯想了想，把这项预约发给了王助理——这是工作安排，不是生活事项。

        开机仪式的前一天，宋寅初攒了个局。楚邯把日子圈了出来，至于细节，罗助理会跟宋寅初的助理对接。

        饭菜上来了，楚邯还拿着手机点点画画。梁策几次想出声提醒，都没有勇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都不冒热气了，楚邯才放下手机，开始吃饭。

        安静地吃完了饭，罗助理刚好过来。梁策跟到门口，想问罗助理什么时候打钱，张了几下嘴没插上话。

        罗助理拿着一个本子小声叨叨叨说个不停，楚邯时不时给个回应。两个人说着话就出去了，留梁策自己站在门口发呆。

        回房间换了衣服，给黎强打电话。黎强在忙，让他自己安排。

        梁策的时间哪轮得到自己安排，放下手机直奔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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