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涌泉

那四名小僧远不及罹渡的心如止水，脸上全都挂满了大敌当前的紧张与愤恨。

        柳云柯向前半步，低声道：“师父的涌泉阵，你会么？”

        “只会走昭原一卷，”周凌攥紧双拳，警惕着道：“还没学全。”

        公孙雩年轻时曾与齐洛哲一齐创下涌泉阵，两人三人均可结阵，步伐方位互为配合。结阵之人并少人之力而成涌泉之势，故得其名。

        只是自七年前齐洛哲病逝后，公孙雩感伤故人，便没将其公众，是以江湖上无人得知此阵。

        柳云柯话音甫落，只听正前方最年长的僧人暴喝一声“得罪“，四人结成的短阵立即缩小，拳脚自各个方位砸来。

        柳云柯身如飞絮，轻飘飘地避开拳掌，化去余力，道：“你只管听我的走，速战速决，别伤了师父的竹子。”

        他话说得过于轻巧，四僧均觉收到了莫大的侮辱。领头那个更是自脖颈红到了脑门，生生接住周凌一掌，身子晃了晃，喝道：“结阵！”

        柳云柯冷笑一声，拨开面前两僧，扰乱他们结阵，趁机道：“步云潮，歌离殇，五部摘星取月环！”

        周凌按着他说的方位调整步法，立刻从四僧即将形成的包围圈中钻出，两人相互照应，反而将四僧围正在当心。

        佛门的功夫讲究正大光明，招式亦是大开大合。眼下四僧被紧紧挤在一处，手脚愈发地放不开，逐渐沦为被打的一方。

        柳云柯口中呼喝不停，一直将四僧赶到墙角处，当机立断，率先一掌拍上领头的颅顶。

        所谓“擒贼先擒王”，先杀了头头儿，下面的就好处理得多。

        他这一下足足用了七成力，又是逮着那和尚的空档，一击毙命。

        余下三僧没料到有这么一遭，皆吓了一跳。当中最高的一个立即挥掌纵出，欲与之共赴黄泉。

        岂料刷的一响，柳云柯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剑，环首而下，噗的一声，血流如注，那僧人埋面于地，再也动弹不得。

        周凌不等二僧反应，一手一个按住两人后颈穴道，迫使两人安分下来。

        而另一边，短剑沾了血，被遮去了寒光，泛出一股腥气。柳云柯嫌弃地将其抛去，把剑鞘抵在靠左较为瘦高的和尚心口，和颜悦色地道：“小师父，鄙人不才，斗胆请问一句，几位缘何追杀我二人？”

        那瘦僧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功夫不成，死于你手，别无怨言。但你若想从我处撬取什么，想都别想！”

        硬茬。

        柳云柯啧嘴道：“嗯，义气，小生佩服。”

        那瘦僧数独冲穴都无法解开，只觉颈后愈加酸胀，气得青筋暴起，怒目圆睁。

        柳云柯瞧他生得古怪，懒得去理他，随手在他下巴上一揿，脱去他颌骨臼壳，转头对另一人道：“如你所见，我并非善类。不过，你若是能把事情说与我听，我或许会留你一条性命。”

        这僧人看来只有十六七岁，身形瘦小，先前又见两位师兄被杀，自是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道：“施主……我，我……”

        他话未出口，突然被那瘦僧的叫声打断，吓得将脖子缩至领内，在不敢说了。

        周凌在一边听那鬼哭狼嚎听得心烦，一手钳住他脖子，低头看着小僧道：“楠陀寺的龌龊，你就算是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现下不过给你条活路，别不识好歹。”

        留得性命，远远逃去，没有人会知道他曾是楠陀寺弟子。

        “啊，周兄，可别吓着了人。”柳云柯不惜洁净的长袍，俯身坐在石板上，哂笑道：“这一个月以来，追着我们的，是你同门，对不对？嗯，那你也应当知道我是谁。”

        这人连生气都在掩饰，周凌心道。

        柳云柯将发丝拢到脑后，在眼中蕴出一星几近狂怒的平静，接着道：“那你杀了我，有甚好处？”

        他虽已卸任太子侍读，但毕竟还是皇帝的同窗，百里汇的学生，是朝廷上各大家族都想用以表忠心的关键。他若是死了，楠陀寺兜不住罪名，一定会将刺杀的僧侣供出来。

        左右，他们都是不干净的刀。

        “所以啊，现在有两条路。”柳云柯盯着这孩子的眼睛，轻松地道：“一，如你那两位同门一般，葬身于此；二，把事情说明白，我掩护你离开。“

        他仰起脖颈，慷慨地道：“选吧。”

        周凌一掌把手上的瘦僧敲晕，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那小僧显然有些犹豫，咬着嘴唇，半晌不开口。

        柳云柯说得很在理，不容他不动摇，但……

        喀的一声闷响，无何剑使出手如电，捏断他喉咙，引身而起，睥睨着四处横卧的尸体，平静地道：“可惜，我不想让你选。”

        “声东击西，”周凌道，“柳公子用得妙啊。”

        他从一开始就怀着杀心，一个活口都不想留，一句假话也不想听。只是，这人太会藏了。

        他能把满腔的恨意全部埋入肚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很危险，周凌心道。

        从他敛衣坐下的那一瞬，周凌就知道，没有一个楠陀寺僧人能活着出去。

        刺客不会知道真相，而柳云柯半点风险都不回去冒。杀干净，事情会好办得多。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的性格？

        他很好奇。

        “小伎俩，”柳云柯一掌震断那瘦僧的心脉，“周兄过誉了。”

        他不喜欢杀人，血腥气太重，会折寿的。

        可他没得选，不为刀俎，便是鱼肉。没有人想被鱼肉。

        只有两个选择，那他宁愿去做刀俎。

        “明先生没说过么？”周凌正色道，“你更像刺客。“

        公孙雩一身潇洒，来去无羁，她是剑客。但柳云柯慎思缜行，为事周密狠辣，比起剑客，他更像是刺客。

        若是需要，他能把浑身的意气全部藏起来，只余杀气。

        不但是危险，他很可怕。

        他怎么能是公孙雩的弟子？

        “我知道，”柳云柯斜眼道，“无何剑使，本来就该是刺客。”

        立大义，匡天下，从来都是要最冷的人。

        他很合适。

        “你和先生一点也不像。”周凌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柳云柯道，“没说学书的非得和教书的一个样。”

        他是公孙雩的弟子，这份傲气，和明先生简直一模一样。

        “是啊，”周凌笑道，“受教了。”

        四下无风，竹影参差，除了倒地的尸体，一片祥和。

        “走吧，去看看师父。”柳云柯把无何剑背上，飞快地朝门口去。

        未走得几步，忽听得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紧跟着是呛啷啷的金属相撞之声和闷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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