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阵修的道

云雾绝地大殿外,墨不予带领一队魔卫封锁四方天地，知道殿内那人阵道天赋很好，因此半点不敢放轻松。

        明憬到时，墨不予显然松了一口气,看向明憬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已经知道自家师尊的事情,但想想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明使,需要我随你进殿吗？”

        明憬轻轻摇头,想着要说的事情，心里有些沉重，声音低低：“你们在这里就好。不予，辛苦你了。”

        既然对付妖鬼还需要到魔界,自然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明憬从不缺少心机,只是从前从来不会用出来而已。

        墨不予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明憬人已经走远,她还在心里回味着明憬嗓音温和的那一声“不予”,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旁边魔卫看一眼自家少尊主,知道魔界算是栽在明憬手上,将不该有的心思收敛起来,以魔气认命地锁住空气里的阵道气息。

        明憬缓步靠近大殿，心下略一沉思，抬手推开殿门，外间门光亮涌入，将原本藏在黑暗里的人照出一个轮廓。

        黑衣、黑发随意散着,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似乎并不适应骤然到来的光，低低咳着。

        周身气质阴暗冷肃,腰间门悬着一个灰扑扑的酒葫芦，面上五官算得上艳丽，只是在光影里还是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败感。

        这是谭小沐。明憬知道万象道宗斗灵大会上她和墨不予有过合作，知道墨不予一定有办法找到她，所以才将这个任务交给墨不予。

        “时光回溯之阵，我该谢谢你。”明憬看她一眼，将殿门轻轻合上，光亮散尽，大殿重回黑暗。

        明憬缓步走向谭小沐，在相隔一段距离时停下，随意说了一句话。

        她当然不在意当年真相如何、天下修士知道不知道，也不关心谭小沐做了那样的事会付出什么代价，只是随意找个话题为心里的目的铺垫而已。

        谭小沐还在低声咳着，几乎算得上撕心裂肺，咳完后唇边染上一点鲜血，阴暗和血腥融在一起，说不出的颓废阴森。

        “墨不予说，你想见我？”她低声开口，抬眼看一眼黑蒙蒙的大殿，知道外面有许多魔卫在，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要不是你想见我，单凭那些魔族，连我衣角都摸不到。”

        但因为明憬想见她，所以不需要魔卫出一点力气，她自己压下所有阵法反噬，还在苟延残喘着，就迫不及待地出现。

        时至今日，谭小沐望着眼前这个同样穿一身黑衣、却是不同风采的女子，眼神里还是带着爱慕和痴迷。

        觊觎明憬是真的、想将明憬拉入黑暗是真的、想要得到明憬是真的，那些喜欢也都是真的。

        “你不想杀我吗？”谭小沐见明憬默然不语，不禁诧异。

        墨不予说明憬想见她，她虽然心里欢喜，但也知道以明憬的心性，很难放过一个邪修，就算不杀她，也不会和颜悦色。

        “不杀。”明憬摇头，见谭小沐眸里骤然亮起的光影，低垂着眉眼：“抛开你邪修的身份不讲，我寻你来，是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谭小沐一怔，止不住再咳一声，忍着涌上的血意和心底复杂情绪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做一件你曾做过的事情。”明憬抬眸，低低解释着，将真正需要谭小沐做的事情低声说出，接着抬头看向大殿上空，声音轻飘飘：

        “三界联手的事情你估计知道了，只要你以后再不造杀孽，我会跟正道修士说，将你从追杀名单上抹去。”

        人界有一份邪修必杀名单，妖界有一份恶灵诛杀名单，这是正道守护天地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谭小沐沉默一会，忽然低低笑出声，“明憬，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吗？”

        生来经历过所有不堪，从谭族荆棘境里被明憬救出来前，她已经腐烂沉沦到最低端，外界多少人要杀她，谭小沐从来不在乎。

        她不曾得到过明憬那样的荣光万丈，所以不惧怕一无所有、举世皆敌。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我只是在跟你做交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说看，只需要帮我做成那件事就好。”明憬声音淡淡。

        交易，明憬从前最厌恶邪修。

        就算是她还没有背道之前，明憬看她的眼神也淡漠无比，跟看天地间门任何一个修士没有什么两样，左浩然、祁云雪、姚轻竹都不例外。

        那时的明憬只有在看向青衣的小师叔时，才能生出一些情绪来，眼眸才能染上剑光之外的光彩。

        谭小沐曾经嫉妒折喻到疯狂，后来才知道折喻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还有一个慕容炽。

        明憬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动心，她居然会喜欢上慕容炽，现在还为了慕容炽站在这里，说要跟她做交易。

        如果明憬能喜欢慕容炽，为什么不能喜欢上她呢？明明慕容炽是祸世大妖，也曾背负过无尽的骂名。

        谭小沐的眼神一瞬有些扭曲，声音嘶哑：“如果你说的那件事，我不愿意做吗？”

        “修罗诀内有许多折磨人的手段，你最后一定会帮忙的，不要跟我赌这个。”明憬的声音一点波澜不惊，说到修罗诀时眸底生出些波澜。

        修罗诀里的确有许多折磨人的手段，一如墨夙休体内那朵修罗印。

        每一种手段都几乎颠覆明憬生平认知，可她感应着体内涌动的修罗气，心底情绪荒凉，忽然就生出一个想法。

        那些手段不是创立修罗诀的人想出来的，而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折磨。就像修罗玉简上讲，跌无尽深渊，历所有魔族不能历之痛楚，才能凌驾一整座魔界。

        “谭小沐。”明憬沉默良久，郑重叫了阴影里女子的名字，指尖流光一闪，多出一枚白色的玉简：“这是公孙一族最核心的铸剑摘要，做完那件事，这玉简就是你的。”

        铸剑摘要、公孙一族。

        谭小沐一愣，心里颤抖，看过去的眸光有些冷淡：“在你心里，我很想要这个吗？”

        明憬眼神认真：“你真的不想要吗？”

        谭小沐曾是谭氏一族最有天赋的阵修，如果一直修阵道，凭她的心机和城府，现在谭氏一族的少主会是谁还真不好说。

        但是谭小沐偏偏要转修铸剑道，不惜经历荆棘境的折磨。

        “我那时会出手救你，是因为在你眼中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那是对道的纯粹追求和赤忱。

        “成为邪修后，你真的丢掉你想要的道了么？”明憬似乎是想到什么，语调有些低沉，进殿后第一次向谭小沐投去正视的眼神。

        谭小沐呼吸一顿，心跳有那么一瞬间门停止住。

        明憬终于将眼神望向她，她却没有一丝欢喜，心底情绪复杂无比，到最后嘶哑着嗓子，想说什么，但什么说不出来。

        明憬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谭小沐，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要铸剑？”

        原因。

        谭小沐垂眸眼神晦暗，一字不发，那身阴郁的气质越加明显，几乎与角落黑暗融为一体。

        许多天前，她的族兄，谭氏一族的少族主曾经站在这里，以阵道手段施展灵气流幕，得明憬点头示意过。

        如果谭小沐是谭氏少主，那么那时的人就应该是她。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个如果。

        遇到明憬后，喜欢上明憬后，谭小沐觉得什么阵道和铸剑道都不是很重要，因为明憬最重要。

        但现在明憬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她还是想铸剑的。从前想铸剑是因为喜欢，后来想铸剑是想让明憬握着，其实也是一种喜欢。

        谭氏一族最有天赋的阵修，真正想修的道是铸剑之道。

        那时谭小沐还未入铸剑道，那么多族人嘲笑她，想要将她踩在脚下。

        就只有一个不曾相识的明憬拔剑而起，对她说：做你想做的事情。

        而明憬现在说，那时救她是因为她的道。

        谭小沐忽然生出些恍惚，嘶哑着声音不想听明憬再说下去：“不要再说了，那件事，我做。”

        明憬抿唇，再没说什么，眉眼神情淡淡。她说那么多，从来不是要将谭小沐拉回正道，只是想要达成所愿罢了。

        她人荣辱成败，都跟现在的明憬无关，只是做成事情的手段而已。

        “我不相信你，你立下天地血誓。”明憬等谭小沐平复好心底情绪后沉声开口。

        “我可以立下天地血誓。”谭小沐抬眸看向明憬，想起灵气流幕上那道惊艳无双的红影，面上笑意讥诮：“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除铸剑玉简外，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要你进回望境，看一些有趣东西。”

        回溯时光阵法是将过往发生过的事情再显示出来，灵气流幕是将某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同步到阵法所布之地。

        而回望境要再具体一些，是以阵道的手段追寻时光长河，使阵中人穿梭时光，以旁观者的视角见到过往事情。

        明憬问：“你想要我看到什么东西？”

        谭小沐笑得没心没肺：“你待会就会知道的。”

        明憬于是皱眉，施展时光回溯阵法和回望境都需要极高的阵道天赋，同时会受反噬。

        谭小沐现在要施展回望境，那以后……

        “我这具身体本来也施展不了时光回溯阵法，但明使大人风采卓绝，想来能找一个阵法天赋同样不低的天才来帮我。只要你找到人，做那件事不在话下。”

        说不定等明憬看到回望境那些东西后，不会再需要她做事了呢。

        明憬轻点头，脑海一瞬间门浮起一道人影，回话的声音淡淡：“开始吧。”

        谭小沐于是低笑一声，咳出一口血，凝指勾动空气中的阵纹，凝出一道流光，悬在上空将明憬笼罩住，双眸紧闭，忍着阵道反噬的痛苦开始施展阵诀。

        再睁眼时，黑衣的女子面上浮上几许快意的笑容。成人之美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宁愿明憬一起痛苦，也不能丢下她独自快乐。

        谭小沐，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是腐烂在阴暗里的行尸走肉。

        谁让明憬出现了呢？明憬出现过，又不爱她。所以，都痛苦着就好。

        明憬自然不知道谭小沐的想法，勾动修罗气护好自己后，她抬眸看着那道流光，思绪一模糊，似到了另一片时空。

        睁眸所望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天上云层翻涌，日光灼灼照下来，地上万物生长。

        远处许多道身影如风，似乎正朝某个地方而去。

        明憬情不自禁地走出几步，视线一变，那些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其中一道红衣惊艳的身影很快吸引到明憬的注意。

        她凝眸看去，在看清那人面容时眼眸一缩，几乎控制不住心里一瞬澎湃汹涌的情绪。

        同样精致的五官，如墨长发束起，发尾一甩，甩过空气的弧度都带着一股潇洒，狭长凤眸清亮锐利。

        她站在日光下勾着唇笑，下颌微抬，周身满是飞扬轻狂的年少英姿，一瞬勾走明憬所有心神。

        那张脸、那袭身影，那分明是慕容炽，只是面容要稚嫩许多。

        她拥有明憬认识的慕容炽没有的肆意自信、意气风发，又骄傲到神采飞扬，自由自在地像遨游天地的龙凤，不受任何拘束。

        那是少年时的慕容炽。

        不曾经历过玄黄殿变故、不曾一族族人和好友都几乎死尽、灵气被烧尽、苟延残喘着逃出生天，又被打入深渊、关在崖底洞府几千年的慕容炽。

        她没有后来慕容炽的冷漠无情、多疑敏感，也不会如后来的慕容炽一样，许多次从噩梦里惊醒，躲在明憬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少年时的明憬虽然荣光万丈，但是沉默内敛、清冷淡漠，并不喜欢说话。

        少年时的慕容炽揽日月光辉，锋芒毕露又灿若星辰，无拘无束，最是潇洒自在。

        她们明明并不完全一样，却在某种程度上相似到极致。

        明憬忍不住再向前走几步，知道这是回望境，知道这是时光回溯，知道少年的慕容炽看不到她，伸手轻抚着慕容炽的脸。

        心底的想法是：如果少年明憬遇到少年慕容炽，会是怎么样的？

        但明憬知道这个问题，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不禁怔怔失神。

        就在这时，少年慕容炽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抬眸一笑。明憬不知道她是在向谁笑，但从她站着的方向来看，就是冲她笑的。

        那抹笑容灿烂明媚到足以将黑暗点燃，明憬的手指似被什么灼了一下，心砰砰跳了起来。

        不管是哪个慕容炽，她都好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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