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吃饭的时候，程女士一直在和顾清让的舅舅青园先生聊书法的事情。

        江念看着自己的母亲像学生在听教授讲座般认真，就觉得顾清让这一招棋走的实在是高。

        再看徐乐，她则是完全被顾清让的美色所降服，差点连饭都忘了吃，就那样痴痴的盯着他看。

        不过她还是有在吃饭的，顾清让夹走什么，她就在一边学着他，也夹走同样的菜。

        江念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她中毒已深。

        青园先生是统领话语权的人，他与江念母亲聊天的时候，将话题巧妙地转移到了其他方向。

        “程女士和念念都是京都人吗？”

        “我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念念是在京都出生京都长大的，不过她的籍贯是苏安。”

        “苏安？”

        “南方沿海城市，难怪念念说话声都像南方人一样，软软的，和其她京都姑娘不同。”

        “她们这代人，素质化教育，从小就讲普通话，和咱们这代人可不一样了。”

        “念念和其她京都姑娘最大的不同就是讲话声音小，大概是她小时候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人，我常常在家里做工作，念念也不爱看电视，她就坐在我旁边看故事书……可乖了。”

        程璐讲着，眼前浮现出了那时的画面，只觉得十分怀念。

        那时候的念念多可爱啊，后来，她一点点长大，开始写作。

        再后来，她更大了，考上了中戏，开始了住宿生活。

        再再后来，她在念念读大学时结婚了，搬出了她们的家。虽然她在结婚前就和先生商量好了，婚后要带着女儿一起生活，可她的念念太懂事了，她以自己已经成年了为由，拒绝了与他们一同生活。

        她的拒绝是那样的坚定，像她父亲当年一定要离开她们一样坚定。

        好在，她并没有像她的父亲一样一去不回。相反的是，她用自己的稿费在京都买了一套房子，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永远也不会离开她一样。

        “她父亲呢？”

        “去别的城市工作了？”

        青园先生的问题让江念愣住了。

        程女士虽然从来也没和她讲过不能问关于她父亲的事，可她却从没问过。

        因为她知道，是她的父亲离开了她们。无论那个理由是什么，她都不好奇。因为好奇会揭开那层尘封在母亲心上的那层伤疤。

        她只听人说过，她父亲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离开的，她那时还没记事，因而对父亲的形象全无印象。

        只有她手上戴着的手链能证明，她的确是有父亲的。

        她想，她叫江念而不是程念，一定是有理由的。

        这也是她不想去问母亲任何有关母亲的事的缘由。

        青园先生的问题，显然在这一刻打破了她们母女间尘封着的话题。

        可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些事。

        就连徐乐，也不再把目光放在顾清让身上了。

        程璐到底是她继母，她也想知道，继母前夫为什么会在继姐刚出生就离开。

        顾清让就更不用提了，刚刚程女士讲她们母女的往事时，他听得比谁都认真，脑中甚至有画面感了。如果不是怕江念会不高兴，他真的很想冒昧的请求程女士给她看江念小时候的照片……

        他现在总算知道了这对姐妹的奇怪之处，原来，她们根本不是什么堂姐妹表姐妹关系，只是因为父母的结合才成了姐妹。

        青园先生怎么会觉察不出气氛的尴尬呢？

        可他刚想开口转移话题，程女士就开口了。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脸上非但没有难过之意，反倒是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这样的举动显然让大家都看的有些懵，就连江念也觉得这是不合情理。

        既是她父亲抛弃了她们，那当母亲想到父亲时，不该表现得悔恨与落寞呢？

        可为什么她还面带微笑的，就连眼中都盛放着无数的幸福之意呢？

        “念念的父亲是诗人，那年他来京都写生与我结实。那时我是杂志社的一名普通编辑，而他是声名大振的诗人……”

        “他与我们杂志社的主编是好友，他来京都，主编派我去招待他。我每日带他去看京都的美景，去吃京都的美食……后来，这些都做过了，我们便开始其它体验。”

        “对于他来说，爱情这一环节是他的人生缺失，因而，他的诗中总是少了一抹甜蜜和柔情。他决定找回这缺失，而我也因那段时间的相处，深深的爱上了他。”

        众人听了这段故事，都沉默了。

        江念：所以我的父亲是个抛妻弃女的诗人？

        她现在真想知道她父亲的名字，然后去网上搜索一下。

        既然是有名的诗人，那么在网上应该能搜到吧。

        “我想，大家都误会他了。”

        程女士突然讲出的这句话让在座的人都更懵了。

        抛妻弃女这事还有的洗吗？

        这事发生在哪不被人唾弃呢？

        大家极有耐心的等着她讲出后面的故事，想听听看江念父亲的传奇经历。

        程女士也没让大家失望，她想，这可能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机会。

        一直以来，她都想和女儿好好聊聊这件事，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

        江念不是个爱聊天的人，她们母女俩坐在一起可以一整天都不讲一句话，各自捧着一本书看上一天。

        青园先生无意间的提问，算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和江念的父亲在一起，是我提出的，他想了一天，终于在晚上给我答复。他说，京都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他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路要走，可是他没办法带上我。”

        “我和他说，我也只是想趁着年轻，好好体验一下爱情的美好。于是，我们相爱了。”

        江念一直在偷偷看着她的表情，可她在说到这事时，脸上竟带了几分独属于少女的羞涩感，像是十六岁的姑娘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被人知道了的那种羞涩感……

        江念越发好奇这个故事了。

        她以为，她父母的故事一定是个婚姻悲剧。两个经由父母介绍的半包办婚姻终于在结婚一年生下孩子后彻底爆发了，于是以离婚收场。

        女方得到了房子存折，但她要独自赡养孩子。而男方则是以净身出户收场。

        但现在看来，她们的故事充满了浪漫色彩。

        诗人与杂志社编辑，这种设定如果让她来写的话，一定会是个很美好的故事。至少，诗人会永远留在她身边，从那以后，他的诗全是在写她。

        那么他为什么要走呢？江念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可她的母亲却像是陷在回忆中了，不肯再开口。

        “那后来呢？”

        徐乐问着。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继女来提问。

        徐乐见大家都在看她，缩了缩脖子。

        她只是太好奇了嘛。

        她先前一直觉得父母辈的爱情都是些俗套的故事，没成想，她继母的故事竟是这样的有趣。

        一时听得入迷了，就像追剧一样，想快点看到大结局。

        程女士经她这样一问，总算是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了。

        “后来啊……”

        “我企图把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江念：……

        根据言情小说的套路，她一定是她母亲留住她父亲的工具人。

        “但我想，对于他来说，永远留在一个地方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在一起一年后，他准备离开了。”

        江念听到这儿，感叹着爱情的可叹与可悲。

        爱本是没错的，想永远拥有也是没错的。

        错的只是，两个人生理想不同的人，明知没有结局还偏偏要在一起。

        “那江念姐姐是怎么来的？”

        徐乐再次语出惊人。

        程璐却并不怪她胡乱提问，反倒是温柔回她，“在江念父亲离开的那天，我去送他，刚把他送上火车，我就因为头晕而晕倒了，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

        “所以江叔叔根本就不知道江念姐姐的存在？”

        徐乐震惊极了。

        众人：……

        “难道不是吗？”

        众人：当然不是了！

        徐乐吐吐舌头，救助似的看向了程璐。

        程璐笑了，“他没走。”

        “路人看到了我们分别的场景，见我晕倒，立刻就把他给叫回来了。”

        “那江叔叔既然留下了，为什么又会在江念姐姐出生后离开呢？”

        “因为……在那个年代要是不结婚就生了孩子，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你们结婚了！”

        徐乐的震惊显得有些……不注重细节。

        可现场唯一有资格批评她的人正满脸慈爱的看着她，别人自然也不会说她什么。

        “嗯，结婚了。”

        “江念出生后，他想为了我们留在京都。”

        “我和他离婚了。”

        “因为你爱的是那个有万里河山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徐乐实在想不明白。

        “不，正是因为我爱他才要这样做。”

        “为什么啊？”

        徐乐不明白。

        “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爱一个人，并不非要和他在一起，而是让他去实现他想实现的一切。”

        徐乐沉默了，显然对她而言，爱就是要得到。

        江念侧头，发现顾清让同样也在看着她。

        他嘴唇微动，用唇语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离开。

        江念心里复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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