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郭芙

一

        打小时候起，郭芙就觉得杨过很聪明。

        不仅表现学习成绩上，日常反应上，包括一些生活小事，她都觉得杨过比愚钝的大小武强上不少。

        只是他不屑于拿这些去讨好大人而已。尤其是他身边的大人。包括杨康，穆念慈，黄蓉。

        他可以和一个不认识的老伯伯下棋，十足地伶俐爱笑。他可以帮不认识的提着重物的太太推婴儿车，扮演一个体贴的小绅士。他可以和路边的大妈吵起来，妙语连珠，怼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都可以。

        对陌生人。

        唯独，他不能做一个身边人心目中的好孩子。

        在家，他总是不分场合地调皮，对所有事情都毫无耐心，自顾自地玩他自己。然后遭到杨康的冷眼和穆念慈的训斥，再满不在乎地走开。

        尽管如此，郭芙的目光还是被他吸引住了。她追上去，杨过却停住给她做鬼脸，吓唬她。或者说些难听的话激她生气。

        总之，他就是不肯好好地遂她的愿。

        仔细想想，也许有那么一次吧，非常罕见，非常可贵的一次。

        那一日，杨过，大小武都被送到她家，和她一起玩耍。郭芙认为自己应该做那众星捧月的公主。

        杨过日常没让她如愿。

        郭芙和大小武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又凑到杨过身边来。见他看的书他们连名字都叫不上。

        大小武大为窘迫，对郭芙说：“芙妹，杨过又在装了，别理他，我们看小人书去。”

        那时他们刚上幼儿园，还不认得多少字，喜欢的都是儿童卡通片或者以图为主的故事书。

        杨过识字量为什么大大领先他们至今是一个迷。

        当他们翻开了一本名为《小王子》的绘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不时指点江山，逗得郭芙哈哈大笑，倒引起杨过不满了。

        “你们看书的时候能不能安静点？”杨过皱着眉头说，他小时候晶莹玉润的，可比长大后可爱多了。

        大武不服地说：“看书本来就是这样的热热闹闹的，你不懂装懂地看书，当然沉默喽。”

        杨过把书一收，从图书角旁边的西瓜小沙发上跳下来，“哦，这么说，你看得懂你手里的书了？”

        大武红着脸，憋着一口气，“那是当然！”

        杨过冷笑一声，“那你就说说书里讲了什么。”

        他这么一说，大武顿时没辙了，求救似的看向弟弟，小武也满脸为难，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大武只得深吸一口气说，“这本书就是讲一个飞行员在沙漠里探险，最后成为王子的故事。”

        小武连忙点头，郭芙也投来赞赏的眼神，大武顿时多出几分自信。

        然而杨过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他坐在地毯上，拿过矮桌上的书。

        郭芙就是瞧见了这一刻，看他低着头极其认真地翻阅绘本，觉得杨过既好看又聪明。

        大武早在杨过开口时就不确定了，但他又想相信自己的判断，嘴巴上还犟着：“怎么看这么久，你看得懂吗？”

        好一会，杨过才把书合上，眼神清明：“我看完了。”

        大武头冒虚汗，“怎么，我说的对吗？”

        “完全不对。”杨过斩钉截铁地说。“飞行员是飞行员，小王子是小王子，他们是两个人。”

        “怎么可能？你乱说的吧。”大武努力保持自己在郭芙年轻的英雄形象。

        但郭芙已经率先对杨过笑脸相迎，“杨过呀杨过，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啊？”

        小武憋着嘴，大武也十分郁闷，这么郭芙就这么相信了杨过。

        杨过见大小武还不肯相信自己，便拿着这本书跟他们说道，“你看这本书叫《小王子》，它的主人公也是小王子，不是什么飞行员。”

        大武抱着手转过一边去，“你说你是对的，我还说我是对的呢。谁知道真假啊。”

        郭芙见他们谁也不服谁，就起了一个主意，“不如这样吧，你们都讲讲各自的故事，谁说得好，我就判定谁的故事是真的。”

        “好！”大武答应得很痛快。

        杨过便也答应了。

        首先是大武说，他根据书上的图画，描绘了一个飞行员来到沙漠，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成为王子的美好故事。

        杨过说得就是另一个版本了，生活在外星的小王子，意外来到地球，可是他很想回家去，但是他的灵魂被困住了，最后一条毒蛇咬了小王子一口，小王子就回家了。

        郭芙其实并不十分懂杨过这个故事，可是她还是很好奇，“为什么小王子要离开地球，在地球不好吗？”

        杨过思索了一会：“他想回家，回家保护他的玫瑰花。”

        啊，玫瑰花，郭芙想起绘本里的玫瑰花，“可是那朵花好坏，又喜欢咳嗽，为什么小王子要保护她呢？待在狐狸的身边不好吗？”

        郭芙还记得杨过那个时候说话，“可是他就是喜欢玫瑰，虽然那朵玫瑰又有刺，又娇弱，还喜欢对他发脾气。但是他就是喜欢她。”

        郭芙又一次被戳中，当她模模糊糊感受到小王子对玫瑰的情有独钟时，当她听到杨过说“喜欢”这两个字时。

        所以当大小武问起谁的故事好时，郭芙因为一时的心动投给了杨过，“我喜欢杨过…的这个故事。”

        啊，喜欢这个词。

        郭芙笑了，心情甚好的她还安慰大小武：“别低着头了，我们来演戏吧……”她是公主，她当然要选最好的角色，最受宠爱，最幸福的角色，“我要当玫瑰花，”她不确定地看向杨过，“杨过你来吗？”

        杨过迟疑了一会，才点点头，“我很喜欢小王子。”

        好在大小武对飞行员和毒蛇兴趣大得多，不想和他争。

        郭芙却是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原来杨过要□□玫瑰花的小王子。

        她伸出手，拍在杨过的肩膀上，感觉手已经变成了柔嫩的花枝，笑脸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杨过，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杨过郑重地点头道：“好的，我柔弱的玫瑰花。”

        郭芙笑得更开心了。

        大武已经不掩饰对杨过的敌意了，张牙舞爪地比划：“我要做咬死小王子的毒蛇！”

        小武则爬到桌子上，张开手说：“我要做飞行员，呼—呼—呼—呼—呼—呼……起飞，降落。”

        那个小活动室发生的事情，是郭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美好回忆。

        尤其是那一本《小王子》绘本，她真心诚意地觉得，里面的玫瑰花是她，小王子是杨过。

        二

        杨过必然是要守护自己的。

        这样不言而喻的想法坚持了数十年，一直到，那天晚上，杨过说要转班，她坐在车上哭，妈妈靠近她说，“杨过不是你的良配。”

        为什么？

        “你相信妈妈？”

        她震惊之余，点点头。

        “那在这件事情，你也不要着急，再看看，也许就会发现妈妈是对的。”

        但是她一时还是没有想明白，她和杨过在一起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难道有一个结局，她未来的老公不是杨过，而是其他什么人。

        会有人比杨过更好更合适自己吗？

        她很确定杨过的聪明，他只是对那些他不在乎的事情表现出不屑而已。郭芙从来没有怀疑，杨过的本质是优秀的，是最能和她相配的之人。

        可是妈妈这时却说他不配了，这是为什么呢？

        郭芙满是疑惑。

        她心中问题的答案，要到不愉快的牛家村之旅，才会揭晓。

        先是因为她睡醒了，要找小襄儿，站在楼梯口听到了妈妈黄蓉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你别太为过儿操心了，毕竟不是亲生的。”

        郭芙首先被“不是亲生的”几个字打晕，什么叫不是亲生的，杨过不是杨康和穆念慈的孩子，那他从哪里来？他是谁？

        耳边的谈话还在继续，“老实说，杨过这孩子是很聪明，但性情太古怪，像他的生娘……穆姐姐，你对他是好，但我只怕他不领情还伤了你的心……说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养不熟，你也别太要强了，有条件的话，和杨康再生一个，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他……要是顾及着杨过的感觉，大可不必，他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他总会知道的……”

        郭芙步步后退，她们竟然不是在乱说，也许自己真的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这是真的吗？杨过是私生子？那他该怎么办？她呢？

        郭芙正想着，话题的中心人物杨过竟然带着郭襄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郭芙？”她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真的是来自上个世纪那么遥远。

        细心敏感如杨过，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去。

        也许她应该要阻止的，可是她的思想是停滞的，身体也是僵硬的。

        等她听到杨过有些癫狂的笑，一切已经迟了，杨过已经像一个影子从她身边掠过去了。

        “杨过！”她又喊了一声，楼上已经有了动静，似乎大人们就要下来，郭芙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其他人的责问，直接拉着郭襄躲回房间里去了。

        其实根本不是她让杨过听到那些事情，但是大人们一定会想看向她，好像她的错，可明明是杨叔叔以前做了错事，又是妈妈她们在这里毫无防备地闲谈。

        都是大人们的错，关她什么事！

        “姐姐？”小襄儿喊她一声，让她如梦初醒。

        “嘘！别吵！”郭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大哥哥……”郭襄还惦记着杨过，但郭芙已经不想管了，她自己心里也乱得很。

        “你担心他做什么，到底我是你亲姐姐还是他是……”她松开郭襄的手，就往门边靠，打听外面的动静，知道外面为找杨过吵翻了天，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由地一跺脚：“根本没有人在意我……”

        她回头对上望眼欲穿的郭襄，忍不住教训道：“别出去，就在这里睡觉，等下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一直在这里睡觉，知道了吗？”

        大概是她神情可怕，郭襄很快地点了头。

        郭芙还不放心，“你要是不听话，就罚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喜欢的大哥哥。”

        郭襄吓得脱了鞋，钻进被子里去，俨然一副要睡觉的乖宝宝，“那阿姐你呢？”

        郭芙又考虑起自己的处境来，总之，她不想待在这里，哪怕一分一秒。于是她心一横，就坐在床边对郭襄说，“等下爸妈问起来，你就说姐姐不舒服，先回城里去了，知道了吗？”

        见小襄儿抓着被子点点头，郭芙才放下心来，她又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外面一没有声音，她就拿上自己的包出门了。

        三

        在这之前，她也回过牛家村几次，对这边很熟悉，没多久就上了回城车，还遇上了几个熟人，简单地打了招呼。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她忍受不了车里的臭味和沿途的颠簸想要下车时，杨过却上了车。

        坐在后面的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要起来的身子。

        庆幸的是，一脸阴沉的杨过并没有看见她。

        她便坐定下来，不打算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只等着晚些时候和他再分道扬镳。

        这时，身边认识她的村里女人，却问她，“刚才上来的那个俊小伙，是你的相好？”

        郭芙只觉得这些意义不明的词很难听，但此下也不好发作，只是摇摇头。

        那人又瞧了几眼杨过，“他的样子有些像谁来着……”

        她拉长了猜测的语气，郭芙的心也被吊起来，随后她变了脸色大喊：“哦，是那个坏家伙，就是他欺负了秦姑娘，不会这么巧吧……”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大了，连前面的杨过几乎侧过头，只是他听了一会，不知为何什么都没说又转过头去了。

        倒吓死了郭芙。

        她怕见了杨过难堪。

        更怕杨过找她说话，她更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谁能想到，前些时候，她还在幻想杨过知道她的好，要她做他的女朋友，那么她也乐得和他结婚。

        可是杨过的身份忽地变得如此尴尬，见不得光。她便纠结了。

        黄蓉的话一语中的。

        杨过不是她的良配。

        她也许要彻底认了这件事。

        这边，村妇口头上说尚未确定，但脸上已经是义愤填膺了，“他真的不是你相好？可千万不是才好，他这个面相不好，是会害女孩子的，你听话，别招惹这种人……”

        “……”郭芙咬着唇，心情复杂。最后还是在村妇殷切的目光下，点点头。

        村妇这才满意地整起自己衣服来，临下车还不忘给杨过一声冷哼。

        日暮时分，大巴车刚回到客运站，郭芙就接到爸爸的电话，她正心虚得要紧，不知如何举措，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接了电话，劈头盖脸的就是郭靖一句：“你和过儿在一起？”

        郭芙不知道爸爸是如何知晓了这件事，盘算之下，想一定是郭襄这个小丫头告的密，心里恨不得立即撕了她。

        却听到电话那头说：“你总算干了件像样的事情，大家都在找过儿，没找到，急的要死。你找到了他，很好，过儿他……”郭芙听爸爸欲言又止，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过儿他遇到了一些事情，很需要人的陪伴，你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他真的会做傻事吗？郭芙的目光搜寻杨过，只看到他黑黑的后脑勺。

        听郭芙久久没有回答自己，郭靖把电话给了黄蓉，“芙儿，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杨过欺负你了？”郭芙还是不答，黄蓉在电话那头和郭靖商量了几句，又换成郭靖的声音，“芙儿，你要识大体，这个时候要体贴些，过儿情绪不好，容易发火，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是有意的。”

        其实郭芙怕自己被杨过听到才不出声，此时只觉得父母想得太远，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他们的要求，难道真的看着杨过？

        正踌躇之际，车门开了，杨过先下去了，她也只得跟着下去，跟在他身后。

        “芙儿，”电话那头的郭靖还在温声劝导，“你现在做了好事，爸妈是知道的。你对过儿好，他以后也会懂的。”

        穿杂在人群里的郭芙，心念一动改了主意，“好，我知道了。但我只保证尽量跟着杨过，看着杨过，他真跑了，我也没办法。”

        “行行行，你好好看着过儿吧！爸妈很快就回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有说不出的喜悦。

        郭芙挂了电话，心中又有一些无名的愤懑，“这么多人关心你，杨过，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至于那么多中，有没有她，她自己也说不清。

        四

        她就这么跟着杨过，看着他像个精神病一样走在街头。觉得曾经还以为他是自己的良配，自己的白马王子，全是痴梦。

        等她有些走不动了，又饿又渴，按照之前，她一定在路边捡一块石头，砸杨过后背，让他停下来。

        可现在她有些惧见杨过了。

        于是她打了一辆车，让车在后面跟着杨过，也让自己的心再想一想。

        就在郭芙以为自己和杨过会这么漫无目的地度过一个晚上时，杨过只身走进一个小区。

        这里是哪？杨过为什么会来这里？

        出租车开不进去，郭芙看着手机，想起爸妈对自己的叮嘱，还是下了车。

        她远远地看着杨过进了一栋五层楼高的单元楼，害怕他如郭靖所说真的做出傻事来，急忙跟上去，在楼梯口与两个下来丢垃圾的大婶打了个照面。

        “那个学生又来了找301的那个女的了！”

        郭芙还以为她们说自己，想要解释，却听她们说。

        “啧啧啧啧都这么晚了，还来找老师补习！”

        另一个女人推搡了旁边的女人，笑着说：“补习你信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啊！丽花这样的贵族学校果然什么老师什么学生都有！真应该举报他们！”

        “你去呗？”

        “我可没空，就看着他们烂！”

        “丽花”的老师和学生怎么了？

        郭芙莫名其妙地往上走，就在二三楼的楼梯之间，她听见了开门声，她下意识抬头看，就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301门很快就关上了。

        但她很确定，她看到了杨过。杨过和一个女人纠缠。

        楼梯口听到的话，犹在耳边。

        丽花的学生和老师，男学生又来找301的女老师。

        郭芙瞬间觉得。她很难不联想到杨过转班之前和她的对话。

        ……

        “要是一个女的无缘无故送你东西是什么意思？”

        “真笨，女孩送男孩东西当然是喜欢他。”

        "有可能吗？两个人身份地位差得太悬殊了…………比如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

        “该不是碰到‘狼师''了吧？有些老师平日里为人正经，对学生和善，其实暗藏不少龌龊心思呢，依我看，你说的这个学生，一定相貌还不错吧，估计引起禽兽老师的非分之想了，万不可给他得手了！……你说的这老师是谁啊，我去告诉我妈，让她来治，把他赶出我们学校，决不能让这种肮脏的事发生在丽花！”

        “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我瞎说的。”

        “真的？”

        “嗯。”

        ……

        当时郭芙所想的，不过是一个男老师在欺负一个女学生，她从未想过，杨过想问的是如何面对一个女老师的诱惑。

        郭芙愕然地看着301那扇紧闭的铁门，门已经关上了，但是污秽的东西全部流了出来，流进了她的心底。

        她很想冲到301门口，大力地拍门，让杨过出来和她对质，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和老师在一起了，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她还想问问那个女老师，到底起了什么恶毒的心思，怎么能够对一个无辜的学生下手呢！

        那为什么杨过就让她下手呢？在面对身世之谜这么冲击性的事件时，他想找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这个女人！

        还是说，杨过并没有抗拒，他完全沉浸在诱惑里了？

        该死的杨过！郭芙站在门口，手指在白墙上抓下五道厉痕。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像恶鬼了。

        她本不应该这样！

        杨过身份不做好，关她什么事，她依然可以好好地做她的郭家大小姐，他要寻死便让他死了吧，他要和老师乱来便乱来吧。

        和她郭芙的人生有什么相干！

        郭芙心里告诉自己，她应该转身就走，再也不看杨过一眼！

        可下了楼，置身于陌生的小区，她依然觉得余恨未消。她到底为了谁到处奔波劳累，到底是为谁落得这个下场！

        她回望301，看见那间房亮起的灯，甚至恍惚中看见两个人相拥的画面。

        一股恶心就要冲进她的嗓子尖，令她吐出来。

        凭什么，他们能相亲相爱？凭什么，那她这多年的委屈算得了什么，总是让着杨过，还不是他仗着自己喜欢他。

        她颤抖地拿出手机，想要找一个人来帮她，想要正义的势力消除所有邪恶。爸妈这时都在路上，有谁能立刻来到她身边呢？

        郭芙焦急地祈求着上天。

        然后她想到一个号码。

        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她摁下了按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你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

        郭芙看着301，咬牙切齿道：“我刚才看到一个男学生走进一个女老师的房间。”

        对面沉默了一会，“可以说说具体情况吗？”

        “不是简单的师生关系，是那个女老师有计划有预谋地在诱惑那个学生……”郭芙感觉到为难，她最迫切关心的是，“你们能出警吗，把那个老师抓起来！”

        “你能提供准确的信息吗？包括涉及学生和老师的名字，还有您的名字，以及您现在的位置。”

        如鲠在喉。郭芙说不出一个字，她想毁掉的东西不多，可想保全的东西太多了。

        她要保全自己的体面，保全自己的尊严，保全郭家的体面的尊严。她决不能为了杨过这样一个人毁了自己。

        即使这样想着，郭芙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想，她不再喜欢杨过了，他没什么可让她喜欢的了。

        五

        郭芙回到家，倒头就睡，对于爸爸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全都敷衍一句杨过不会有事。

        第二天，果然杨过就回家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杨家不好问他是什么想法，郭家便不方便开口了。

        倒是黄蓉察觉了郭芙的异样，私底下问她：“芙儿，你老实说，那天你和过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芙完全不想提那些荒唐事，但知道不说爸妈是不会放心的，便答：“我跟着他乱走，累了就回来了。”

        这倒是郭芙的作风。黄蓉心里想，但是郭靖听到这个答案怕是不会满意，“芙儿，我还要你跟我交个底，你现在对杨过究竟是什么样一个看法？”

        郭芙倒没有直接答，而是问：“杨过真的不是穆阿姨亲生的吗？”

        黄蓉眼光一闪：“杨过跟你说的？”

        “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些，”郭芙说得快了，“是我自己听到的！”

        黄蓉便对那天的情况猜到几分，她叹息道：“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他是你杨叔叔的儿子，一切就不会改变。”她仔细审视郭芙，“你呢，你还像以前喜欢杨过吗？”

        郭芙摇摇头，“现在我不稀罕他了。”

        这个答案令黄蓉喜出望外，“真的？”

        “嗯嗯，我现在才知道妈妈你说得对，杨过不是我的良配。”郭芙用手指绕着长发，“妈，你说大小武两个人谁更好，他们都很听我的话。”

        黄蓉摸摸女儿的头，“听你的话，爱你的自然是最好的，不过芙儿现在还小，再看看也不迟，现在不如把心思花在读书上，成绩一定能有所进步。”

        郭芙点点头，“妈，我听你的。”

        旧岁将去，由城里稍有势力的家族轮流筹办的一年一度的晚宴翩然而至，郭芙穿了一件黑色丝绒拖尾长裙出席，黄蓉还给了她一条爱心钻链来衬，可谓珠光宝气，耀眼非常。

        大小武更是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逗她笑个不停。

        郭芙心中有了底气，什么事情都不会变，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她的生活没有一丁点受损，她还是那个公主。

        杨过却在这时，身着笔直的黑色西装，举着金黄色的香槟，进入她的视线，依然像是黑夜里宝石那么炫目。

        不知为何，郭芙觉得茫然。为什么呢，杨过也好像没有变，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还一无所知地走过来和她讲话。

        “上一次我走得太匆忙了，忘记和小襄儿说再见了，麻烦你跟她说一声，不要怪我。”

        郭芙心中一酸，她定定地看着杨过，“那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心里有千种她自己也听不懂的呼唤，眼里有千种她希望杨过看清的情意。

        但杨过只是惊讶地看着她，“郭芙，你今天还挺漂亮的啊。”

        郭芙眼睛一热，她觉得这是她曾经想听杨过说的话，却不是现在她现在想听杨过说的话。

        “……谁稀罕你的漂亮……”郭芙不冷不热地说，然后在他人的疑惑中，转身就走。

        等她昏昏沉沉想要走到一边透气时，却意外撞上一个人，她还没有来得及发火，那人就连连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忽然停下来，“……是你？”

        郭芙抬头一看，眼前这个穿青色西装的麦色皮肤男生，显然也是大户子弟，他的样子有些眼熟，但是郭芙就是有些想不起。

        他见了自己满脸欣喜，倒是很憨厚。

        但郭芙不想和他搭话，只想径直离开。

        “等一等。”那人在后面喊。

        郭芙便停下来，想看看他要耍什么把戏，却见他拿了些纸巾过来，“你的衣服上碰到蛋糕了，”他弯下身极其细心地为她擦拭侧腰位置，但极其绅士，几乎没有碰到她。

        郭芙一时心动，不知为何又想到杨过，但见酒会里的杨过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玩手机，屏幕的荧光照出他脸上的淡淡笑意。

        大概又是在和那个女人发信息吧！

        郭芙心里生出些厌恶，她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她总是盯着杨过看呢，为什么还觉得不快乐呢，难道喜欢一个人，结束掉这份感情，还会杀死过去的自己吗？

        她已经杀死了那个骄傲明艳的郭芙了吗？

        “……好了……”身边的人说，他诚挚地看着郭芙说，“你今天很漂亮。”

        是同一句话，可他的眼里就映着自己。郭芙想。

        她仅是有一些难过，因为杨过的眼里从来没有真正地出现过她。

        六

        高二下半学期开学了。

        郭芙想着回到学校，和同学们玩在一起，她会忘了很多令她不快的事情。

        但在这之前，她又看到了杨过。等下的开学典礼上，学校要表彰优秀班主任，优秀科任老师，优秀学生以及进步学生。

        因为很多获奖学生出自名门望族，他们的家长也被邀请观礼，甚至还有记者来拍照。

        郭芙还看到了那个和杨过厮混的女老师，高二一班的数学老师，姓龙，她听到底下的学生议论龙老师是清冷美人，便在心底发笑，他们都不知道她到底做出了什么龌龊的事情呢。

        台上的杨过找了一个好位置，好和小龙女靠得更近些，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光明正大地照相，他一定会从报纸上剪下这张照片收藏的。

        未料郭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是一片死灰。连黄蓉在台上说：“让我们把热烈的掌声送给这些获奖的老师和同学！”

        周围的掌声响起，像是巨大的海水的声音，把郭芙带入一个奇幻的境地。

        黄蓉则是忙着鼓掌，又一次摁掉了鲁秘书打过来的电话。

        就在这浪潮似的掌声中，大礼堂的门被打开了，那是当时所有在场的学生和老师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一群蓝衣服的警察闯了进来，他们用清楚并且掷地有声的嗓音说：“对不起，打扰了，根据举报，我们需要找一个龙姓的女老师回去问话。”

        全场震惊，齐刷刷的目光全部看向小龙女。

        黄蓉当即就明白这件事情不简单，警察办事是要讲流程的，决不可能这样直接地进来要人，除非这件事极其恶劣，而且他们手头上有逮捕证。

        可是小龙女犯了什么罪？她能犯什么罪？她可是父亲黄药师力荐的人。

        警察们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往台上走，显然他们知道小龙女是谁。

        黄蓉带着笑脸迎上去，“警官，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接到举报后，我们经过了严格的调查取证。”他们在小龙女面前站定。

        杨过忍不住挺身而出，“举报？举报什么？龙老师怎么可能犯罪？”

        警官没有回答，反而是看了一眼杨过，好似认为他应该心知肚明。

        黄蓉还想在争取些什么，“是不是你们抓错人了，龙老师品行一向很端正……”

        她的话被冷酷地打断了，“败坏师德，违反教师守则，触犯法律规定也叫品德端正吗？这就是丽花贵族学校吗？”

        下面的记者，像闻见血的鲨鱼，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警官，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两边的学生也不断窃窃私语，投来无数目光。

        黄蓉对这件事反应显然更大一些，台下董事和家长都在，她不能让丽花背负上这样不堪的名声：“警官，说话要讲证据！”

        大概是考虑她校长的立场，带头的警官微微点头，就有人从档案袋里拿出照片递给黄蓉看，并且说：“这仅仅是一小部分，性质最轻的一部分。”

        黄蓉接过那些照片，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照片上充斥着一男一女甜蜜的私情。

        可是他们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

        他们是丽花的老师和学生。

        尽管那个学生因未成年，脸上打了马赛克，但她认得，那个学生就是她最好朋友明面上的儿子！

        黄蓉不禁看向台下的杨康和穆念慈，穆念慈不明所以，杨康却捕捉到这一信息，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而这些照片也被旁边的学生和老师看到了，包括杨过和小龙女。

        杨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暴露他和龙老师的恋情。

        而小龙女经过短暂的错愕后，发现警方的照片并没有公开杨过的长相时，释然得愈发平静，面容像水一样，毫无波澜。

        带头的警官看惯了犯人的嘴脸，矢口否认的，跪地求饶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对小龙女倒是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拿过一张照片，问：“你为什么要亲他？你还记得你是老师，他是学生吗？”

        那是一个傍晚，杨过和小龙女一起看着太阳落山，他握着她的肩，她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看到的照片的其他老师和学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些肮脏的话语像瘟疫一样蔓延……

        杨过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忍不住对所有声音大喊：“龙老师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

        众人短暂地闭了嘴，可他们的眼神更会杀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警官看着沉静的小龙女，觉得她实在不像罪大恶极之人，今天竟然要承受这么多的流言蜚语。其实照片的男女的确是一对璧人，只是他们生错了时间，还有身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说说当时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了？”

        “当时……”小龙女仔细回忆着，她不必抬头也知道场上所有人看她的目光，知道未来她和杨过所有的结局。在她下定决心和杨过在一起时，她就等待着上天对她的审判。

        曾经的快乐也许会变成日后的毒药。今天的相聚为明天的离别埋下了伏笔。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斟酌着字眼，倾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当时就在想……”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全场屏息凝神等待着后续，然而她后来的话，一字一句像一个炸弹落下，“我很爱他，为什么我不能亲他一下呢……”

        她在说什么？

        她好似一个极其单纯的孩子，完全曲解了警官的意思，将别人对她质问，完全变成自己对情郎爱意的剖析。

        “住口，别说了，龙老师！”黄蓉站出来声嘶力竭地阻止她，“你不为自己想想，要为学校考虑一下！”她企图唤起小龙女的道德和良知。

        “你要我做什么呢？”小龙女问。

        “说你……”黄蓉看着小龙女，觉得她并不似表面看上去的单纯，她的眼里有饱经沧桑的明亮。“你不应该那样说，你要认错！”黄蓉对小龙女说。

        小龙女慢慢地看着在场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到杨过身上，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人似的，所有的话，她都是对他说的，像是一种宣誓，“不，”她否决了黄蓉的建议，“我爱他，我爱他，”小龙女一遍遍重复道：“我永远地，爱他。就算死亡也不能改变这件事。这是我们的约定。”

        听到这番话的杨过，悲伤的情绪远远大于喜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小龙女说的每一个字意味着什么。

        每说一个字就夺走一次呼吸，每说一个字就像一次告别。

        他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自己那么傻，为什么不能更早一点理解小龙女的心意呢，那天尹志平老师现在他们中间，她默然不语，心里想说的话竟然是这个。

        在一起就要面对这么强烈的反对，被别人赋予的罪行压在头顶就像天一样沉重。

        尽管这样，还要在一起吗？

        小龙女当时沉默了，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他。而正是那晚的沉默，今天她才会对着他，把一切话说都出来。

        事情的极速变化，激烈的矛盾，杨过在那一瞬间想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就好似身体的旧的骨肉全部破碎，伤口未愈合，新的骨肉就在破碎的血肉上带着尖锐的刺痛长成。

        “龙老师……”他喊出这个名字，又觉得正是这个身份阻隔了他们。

        但是小龙女什么都没有，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一如往常，这才是杨过痛心的原因。

        七

        杨过和小龙女。

        在他们的视线里，只有彼此，容不下任何人。

        但却有郭芙将一些尽收眼底。

        她是这个世界的第三者。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明明她就是始作俑者，怎么会沦为配角……

        可是她不能说，她什么都不能说。

        看着一向稳重的母亲方寸大失，看着昔日和平的学院如此陷入完全的混乱。

        小龙女被警官带走，记者追着他们不断拍照，学生们尝试对小龙女指指点点，甚至向往她身上丢东西。同时还有掩面而去的董事们，怒目而视的杨康扯住了想要追赶的杨过。

        郭芙觉得前所未有的混乱，觉得世界与自己彻彻底底无关。

        过去的日子里，她总是看着杨过，追逐着杨过，可是现在杨过却完全没有在看她，他在追逐另一个女人。

        她置身于奔腾的人流中，不断地回想起，方才杨过一次次想将小龙女护在身下的举动，他对小龙女的神情昭然若揭。

        小龙女呢，和杨过一样是一个疯子，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听不懂警察的问题，完全不顾黄蓉使的眼色，说什么爱杨过，简直是既荒唐又可笑。

        是她太没有心机了吗？她真的不懂吗？

        承认不爱就有几率豁免于难，保持所有人的体面。承认爱就要拉着杨过一起总堕地狱，沦为不堪。

        但她还是说了。

        就像对她的回应一样，杨过冲出去，追上警车，对小龙女大喊，“龙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龙老师，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老师，我也再也不是你的学生。我只要你做我杨过的妻子！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

        被刻意隐瞒的，减少不良影响我的，照片的另一个主人公，自己冲到台面上来。和小龙女一起接受众人的凌迟。

        即将要上警车的小龙女，侧过头，对杨过嫣然一笑，“好，我相信你。”

        有心的记者拍下了这张摄人心魄的照片，明天它就会以“是天使更是魔鬼”的标题登上报纸头条。

        而杨过则要面临他父亲杨康滔天的震怒。

        郭芙扶着母亲黄蓉，黄蓉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但现在她只能振作起来，交代女儿说，“你赶紧叫你爸来看着，杨过少不了要挨一顿打，但别让你杨叔叔打过头了。”

        郭芙点点头，目送调整过来的黄蓉一步步走向会议室。

        她拿出手机给郭父打电话，报告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那头爸爸吃惊的声音，“过儿怎么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爸爸，你先别说这些了！”郭芙望见杨过已经被杨康抓上车了，心急如焚，“杨过被他杨叔叔带回家了，估计是要挨打了，妈妈让你去看着些，别闹出事……”

        她要传递的话本已经说完，此时又动了些别的心思，“爸爸，不如你接我一起去吧，我也很担心杨过。”

        郭靖思索片刻，“行，你收拾东西去校门口等我，我现在从公司这边开车过去。”

        一个小时后，郭靖和郭芙赶到杨家，别墅里压抑得不像话，管家见了郭靖领他们往楼上走。

        远远地听到穆念慈哭泣的声音，杨康发狠的鞭子声，以及他逼问杨过：“你断不断？我再问你一遍，断不断？”

        穆念慈见了郭靖大哥，就迎上去说，“他把杨过关在里面打，不让我们进去。”她甚至慌张地求郭芙：“小芙，你也去劝劝杨过，让他服个软……不然他爸爸真的会打死他的。”

        郭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杨康，是我郭靖，把门打开。”郭靖拍着门，“教育孩子可以，但别打过头了，过儿还小，他不懂事，你可以教他。你把门打开，我们进来说。”

        门终于开了。

        郭芙见到一脸戾气的杨康，脸上血迹斑斑，随即意识到那是杨过的血，心里顿时十分害怕。她低下头，又看见杨康在卷衣袖，衣袖上全是血。

        触目惊心。

        郭芙鼓起勇气往屋里看，看见地毯上丢着一条泛着金线和暗线的马鞭，一张被四分五裂的凳子，然后是躺在血泊中的杨过。

        她情不自禁捂住了嘴，颤抖地走近，心碎成一片片，“杨过……”

        郭芙靠近杨过，听到他微弱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你在说什么……”她挨近去听，只听到杨过模糊不清地说，“死也不断。”

        她一时悲愤交加，“为了她值得吗？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她？”

        杨过没有回她。

        倒是杨康对管家吩咐道：“把他送回房间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穆念慈坚持道：“请医生过来！”

        杨康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反驳。

        郭芙则无所适从地站到一边，她原本是因为担心杨过而来，但是见到他为另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心里又很难受，只想快些回家。

        郭靖在茶桌那里和杨康谈杨过的事情，以为女儿是忍受不了他们的烟味，便说：“芙儿，你要是饿了，就去外面吃点水果。”

        杨康颔首。

        郭芙出来了，见穆念慈在和家庭医生商量用药的问题，“他头部的伤并不严重，但右手被硬物击打的那一下很厉害，最好等雨小点，送医院去看看……”

        郭芙没兴趣听下去，她一个人来到客厅，见外面雷声轰隆，瓢泼大雨，砸下来，像是千百万条最擅长跑步的腿。

        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

        她坐下来，看到花瓶里的红玫瑰。

        妈妈说，杨康是和一个女子意外生下杨过的，但是总的来说，他还是爱穆阿姨的。

        所以这个家里永远不缺浪漫的鲜花，尽管穆阿姨对此总是孰若无睹。她想到这，觉得杨过也许就是继承了杨康的专情……

        郭芙抚摸玫瑰花的手指一顿，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不是真的，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但她很想去确认。

        她僵硬地起身，撑了一把伞出去，她在大雨中，看着杨过的房间。等待着，一声惊雷，又一声惊雷，第三声惊雷。

        她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关于过去的一切。

        你知道吗，绘本里的小王子会为了玫瑰花的身边，情愿给毒蛇咬死。

        第四声惊雷，杨过借着雷声的掩饰，打破窗户，跳了下来，落在距离郭芙不远处的草地。他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衣，侧躺在带有玻璃的碎片的草地上，虚弱而美丽，像一只折翼的天使。

        然而郭芙只是觉得生气，所有爱的情绪，心痛的情绪都变成了生气，“杨过，你疯了吗？你要逃到那里去？你要去找她吗？她是要坐牢的啊！”她丢掉了伞，在大雨里湿透自己。

        “不用你管。”杨过睁开眼，勉强爬起来。

        什么叫做不用她管，“你少自大了，你以为我想管你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我郭芙会想管你，笑话，以前我是看着杨叔叔和穆阿姨面子上，才跟你玩，现在……”她一股脑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管是否有关真心。

        杨过并不吃惊郭芙会说出这些话，他也不在乎，“很好，你以后不用顾及我了。”

        郭芙笑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伤害到杨过，只能刺痛自己。要怎么样，杨过才会正视她一眼？

        杨过身上的血一次次被雨水冲刷，又一次次渗出来，他费力地走在碎玻璃上，有那么几刻失去了痛觉，但他知道他必须往前走。

        然后他听到郭芙骤然提高的声音，“是我告发的。”

        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愤怒让他短暂地拥有力量，抓住了郭芙的衣领，“什么告发？”

        郭芙仰起头对着他笑了，毫不认输，“太过分了，我看不下去了。”她让自己带上嫌恶的嘴脸，“那天我就坐在你后面，因为我爸妈要我跟着你，”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硬，面对杨过的一切情绪，“就这样，我什么都看到了，看到你和那个姓龙的老师在一起，”她呸了一声，“她根本不能叫做老师，引人堕道的是蛇蝎，色令智昏的是混蛋！”

        “闭嘴，不准你这么说她！”

        “我有一张嘴自然要说，她以为她只有你一个男人吗，鬼知道她跟多少人睡过，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有三，照我说，她就是靠卖弄风骚吸引你们这些男的！”

        “你再说！”杨过气极，伸出手欲打郭芙。

        “好啊，你打啊！”郭芙闭上眼，丝毫不畏惧。

        杨过本想打下去，他不介意别人说他，但决不容许有人侮辱小龙女，可当郭芙一副伸颈受戮的模样时，他却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小龙女总是劝说过他不要打架闹事，以免伤人伤己。

        他越想小龙女，心里这些想法就越清晰。

        他再看到眼前的郭芙，觉得她真的是年轻蛮横，可正是因为她年轻蛮横，一时冲动犯的错误才更加可怕。郭靖仗义一世，却没有教会她善良。黄蓉聪明一世，却没有教她独立。

        想到这里，杨过放下了手，摇摇头，叹息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郭芙赫然睁开眼睛，看见杨过竟然是在同情自己，这比什么都让她难以忍受，她忍不住大喊：“杨过，我不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杨过没有理他，他的人生向来就和郭芙无关，他往前走。

        郭芙却在地上捡起一块细长的玻璃碎片，追上来，拦在他的面前，“杨过，我不准你走！”

        杨过看着郭芙的手握着碎玻璃，玻璃也将她的手割伤，不免皱眉，“郭芙，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以前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现在我的话没说完，你就不准走！”

        杨过看得出来，这只是她的借口。她只是受不了这世界竟然有人是不喜欢她的那种虚荣心的坠落，但是他此时没力气和她争辩，“郭芙，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有的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还是高高在上的郭家大小姐，我不会拦你的路，你也不必挡我的。”他推开郭芙的手，“玻璃很痛，放下吧。你今天就当做没见过我，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睡醒一切事情都会好的。”

        郭芙痛得握不住玻璃，却分不清到底是手痛还是心痛，冲击她的不是杨过的愤怒和责骂，而是他的宽容和不在乎。坚固被瓦解，支离破碎，倔强的眼里不住地流出泪水。

        杨过终于能从郭芙身边走过了，把她低微的声音都抛在后面了。

        白天好似黑夜，生人好像说着鬼话，“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做你的新娘……杨过你这个大笨蛋……”

        “小时候你不是让我做你的玫瑰花吗，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即使玫瑰再有刺，你也愿意爱她……所以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小王子不是也离开了玫瑰花一次吗？所以我也容许你离开我一次，发现我对你的意义后再回来……”

        但是杨过已经听不到了。

        郭芙就这么自说着独白，她像是被雨打败了一样，跪在雨里，难过得难以呼吸。

        八

        后来，结案陈词里写到：

        龙某，22岁，学校教师。没有做好教书育人的本分工作，反而利用自己职业便利实施犯罪，通过成年阅历优势、身份信任优势，长期近距离地接触、哄骗、引诱学生杨某，以达成自己的私欲。触犯《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以及刑法第三十七条。鉴于被告人拒不认罪，事件社会影响较为恶劣，以及受害者家属以及学校的请求，最后判处有期徒刑6年。

        后来。

        郭芙大病一场后，烧掉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绘本《小王子》。

        而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小王子，新闻报道里的学生杨某，则从丽花退了学，再也没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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