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杨康

穆念慈是在杨康在书房办公的时候来找他的。

        当时他埋头看文件，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管家，喊了一声进来，门被打开了，但人进来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有些诧异地抬头，才看到是穆念慈。

        他有些意外地站起来，听到凳子在地板上发出激烈的摩擦声，他才找回几份冷静。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情？”以他对穆念慈的了解，他想她一定不会是来找自己互诉衷情，畅谈往昔的。

        穆念慈点点头，“是为了过儿的事情。”

        杨康眯了眯眼，顿时了然，“哦？为了他，什么事情呢？”

        “他想要转班，我想找郭大哥和蓉儿明晚来我们家吃餐饭，商量一下这件事。”

        杨康颔首，若有所思，“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们了，之前邀我们去吃饭，因我当时有事，也没有去成，是可以请他们到我们家做客。”

        “……那过儿的事情？”

        杨康已经坐下了，认为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心性罢了，不必惯着他。”

        在灯光照耀之下，身着白色连衣裙的穆念慈整个人都泛着温和的光，可是她眼里又是分明的坚韧，“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我倒认为他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想转班，如果有心为他的学业好，不如成全他。”

        杨康扶着头，显得有些疲惫，“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关心他，也是，你比我疼他。”

        “……”穆念慈无言以对，“……你作为父亲，还是应该多多关心孩子的情况。”

        杨康这才抬眼望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

        穆念慈偏头，躲过了杨康的目光，“我也已经说过，如果是为了我，大可不必。”

        “念慈……”他这样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起身一步步走近她。

        但是穆念慈抓紧了裙子，只留下一句：“夜深了，早些休息吧。”便快步离开了。

        杨康还是没有能抓住她，只能望着她的背影苦笑。

        两人的气氛如常年冰封的雪山，一直没有缓和的机会，就这么拖到了郭靖夫妇携郭芙来家中吃饭的那天。

        一方长桌，两家人分坐两边。

        郭芙一直找机会看杨过，但杨过倒是低头吃饭，无意要在饭桌上出风头。

        倒是黄蓉和穆念慈有说有笑，时不时还扯上在旁边看热闹的两个男人——郭靖和杨康，毕竟她精通外语，经常看报，不管是建筑师郭靖所涉及的民情地况，还是跟杨康这个大企业家有关的商业时事。

        可称得上真正的话题女王，坐于长椅，如临圣殿，十足的优雅从容。

        ……

        一顿饭吃完，穆念慈看了一眼杨康，再恳切地对着郭靖和黄蓉说。

        “郭大哥，蓉儿，其实这次找你们来，还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郭靖为人豪爽，心无城府：“当然可以，是什么事情？”

        黄蓉也点点头：“是啊，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尽管直说。”

        “……正是要请妹妹你帮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

        穆念慈没说完，倒是杨康接着说下去了：“其实是为了过儿，他跟我们说想转到一班学习。”

        “咦？”郭芙惊愕得有些大声了，黄蓉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了然，郭芙立即收敛，低头默默听着。

        而话题主人公的杨过，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似的，自顾自地坐着。

        郭靖并没有察觉饭桌上的异样：“想学□□是好的，好的老师对学生很重要……”这样说着，他忽然想起，“我记得杨过所在的是二班，是柯老师带的，他是一位好老师啊……”郭靖感叹道，“怎么你不喜欢他吗？”他问的是杨过。

        杨过靠在椅子上，心里其实觉得柯老师真是无趣至极，但是他并不想惹郭靖伯伯生气，表面仍答道：“他挺好的，但不适合我。”

        黄蓉将一切看在眼里，“那一班呢，过儿觉的一班适合你？”她有着洞悉一切的睿智眼眸，能够看穿虚假和谎言。

        “……”谁都知道杨过那倒数的成绩简直不忍直视，去哪个班不一样。

        “过儿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赵老师的事情，你才想转班的？”

        赵志敬？听到黄蓉说这个名字，杨过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连忙摇摇头。

        “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篮球不打就不打，他想把校队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杨过说这话时毫不犹豫。

        黄蓉点点头，但她还需确认，“不是为了这件事是为了什么事情？”

        杨过自知说假话是骗不过黄蓉的，但他也不可能把实话说出来。他只能再一次保证，“去了一班，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郭靖：“有这个决心，好！”

        但黄蓉可没有那么容易说服，她给了穆念慈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一切交自己处理，“过儿你也知道，大家都很紧张你的学习，这样吧，空口无凭，你愿意跟你爸妈做个约定吗？这次期末冲进全校一百名内，我想你天资聪颖，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尤其你说一班对你学习有帮助的话。”

        分明是不信他。

        杨过在心里冷笑，从来都是如此，黄蓉就是这样提防着他，把他当作臭虫一样。

        和什么爸妈做约定，分别是和她做约定。

        要是自己达不成，她大概是第一个做愁苦着脸，假装叹息惋惜的人，其实压根不是，她根本不关心郭伯伯和郭芙以外的人。

        有那么一刻，杨过真想豁出去，说自己不求他们了，自己什么都不要了。

        他真的站起来了，可是当他站起来时，他看到从来不关心自己的杨康，看到向来对自己冷淡的穆念慈，别有心机眼带嘲讽的黄蓉，他只觉得这个家对于他就是这样了，这个世界对于他就是这样了。

        他觉得心寒，觉得窒息，他想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想要那瓶蜂蜜柚子茶，让他在每个早上，心里升起一点温暖。

        他想要那抹清浅的笑容，想要她深情的眼里，映出一个自己。

        啊，他想要的原来是这些。

        杨过垂下眼眸，“去了一班我会好好学习的，期末一定考进一百名内。”

        穆念慈没见过这么服软的杨过，她总是会想起小时候杨过因不顺杨康的心挨了杨康打时，他那记恨的眼神，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杨康。

        她有些发怔，就听到杨康说：“好了，坐下吧。”

        郭靖很满意杨过的表现，发自内心地笑着说，“那郭伯伯就拭目以待了，加油啊，过儿。”

        黄蓉也点点头，“嗯，这件事我会尽快去安排的，希望一切事情真的如我们所愿才好。”她当然不会忽略郭芙眼光闪闪的目光，伸出一只手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

        ……

        待到郭芙上了车，她才抽泣起来。

        郭靖赶紧回过头，“怎么了，芙儿，为什么哭了呢？”

        黄蓉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拥在怀里，“芙儿，没事了，别哭了。”

        “可是……妈……”她伤心到泣不成声。

        郭靖为难地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该说什么，只好无助地看着黄蓉。

        黄蓉一边劝慰女儿，还要对郭靖解释，“没事的，芙儿她就是舍不得过儿。”

        郭靖这才恍然大悟，“这有什么的呢，你们还在一个学校啊，就是不在一个班了，也能常常见面，有什么好伤心的。乖，听话，别哭了。”

        “不……一……样……”郭芙抬起头，红着眼，哽咽着说。

        郭靖还想说什么，黄蓉已经在给他打眼色了，郭靖只好坐一边，把此事交给妻子处理。

        黄蓉在郭芙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郭芙抬头看黄蓉，满眼都是不解。

        “你相信妈妈？”

        郭芙点点头。

        “那在这件事情，你也不要着急，再看看，也许就会发现妈妈是对的。”

        “可是我……”喜欢杨过啊。

        她的话未能出口，就得到黄蓉一个摇头，她示意她不必说。

        郭芙这才知道妈妈一切都懂，可是妈妈一切都懂，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说杨过不是她的良配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杨过成绩不好，又贪玩？她不禁想如果有一天要是杨过变成一个小叫花子，或者一个穷困潦倒的打工人，不再这么光鲜，她还会喜欢他吗？

        光是这样想着，她都有些后怕。

        那样的未来毕竟遥远，杨伯伯和杨伯母也不会让杨过变成那样的。

        可是……万一呢……

        车行驶的途中，郭芙再抬眼看自己的妈妈，也许黄蓉真的打心底觉得杨过终究是不成材，觉得他只会有黯淡的未来，所以不想让自己这个宝贝女儿陪着她一起落魄。

        在对事情的分析上，妈妈总是要比爸爸准确，妈妈还没有错过呢。

        郭芙这样想，心里对杨过的执着连带着两人要分开的悲伤也减弱不少。

        ……

        这边的杨过，结束了那顿不愉快的晚宴后，他就骑上了自己喜欢的单车离开了家。

        沿着河道骑车，拥抱无尽的风，看天和河，还有草，一起都变得黑暗。

        只有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而不是被压抑的。

        他在路灯下的一个贩卖机旁边停了车。

        很耐心地数了一列又一列，找到自己想要的蜂蜜柚子茶，摁键投币，等待它的掉落。

        拾起的时候，想起另一个人做这个动作的表情神态，忍不住扬起嘴角。

        也许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

        星期一，丽花一中。

        一班班主任尹志平临时接到一个令他很不快的消息，有一个学生要临时转到他的班上来，而且是一个成绩非常不好，风评也很不好的学生。

        但是他没有办法拒绝，只因为这是黄校长亲自拜托他的任务。

        在走廊见到那个眉眼桀骜不驯的学生时，他心里的不爽达到了顶峰。

        “杨过是吧，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班上。”尹志平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一个眼神也不肯分给杨过。

        杨过对他这种态度也是见怪不怪了，本来他也不想生事，跟着新班主任走就是，可一看教师办公室时，他的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催促着他必须做一做。

        “老师……”杨过喊。

        “又怎么了？”尹志平不耐烦地回过头。

        杨过依然眼巴巴地看着教师办公室，“我刚转过来，还不认识我们班老师呢？这学期都上了这么久的课了。”

        尹志平皱眉，差生还在乎这个，“没关系，你后面会见到他们的。”

        杨过低着头踢着鞋子，显然不愿意走的样子，然后忽然抬起头，人畜无害地笑道：“要不老师带我进去打个招呼吧，我希望能早点认识他们。”

        尹志平被他的笑容给晃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回了一句，“上午基本只有主科老师在……”

        就看到杨过的笑容扬得更高，有一股得逞的意味，“那就更要去看看了，主科老师对我的成绩提升很重要的。”

        尹志平这时想起黄蓉临走前，一再说想办法提高杨过的成绩，但是一旦杨过惹事可以直接报告给她这回事，心中掂量。

        “行吧，你跟我来。”

        杨过这才跟上尹志平的步伐。

        刚进办公室就有老师跟尹志平打招呼，“尹老师，早啊。”

        “早。”尹志平看了一眼办公室的老师，跟大家介绍道：“今天一班新转来一位学生杨过，说想和各位任课老师打个招呼。”

        老师们表情各异，有早就收到风声的，也有不明所以的。

        尹志平很尽责地对身边的杨过说：“我是你的班主任尹志平，也是你的英语老师。”他向右伸手，“这是你们的语文老师，郝老师。”又向左伸手，“数学老师，龙老师。”再往后一点，“政治老师，鹿老师。”

        杨过早就看到他想看到的人，此时她正也一脸惊愕地望着他，似乎完全不能想象他就站在她眼前。

        他心里很得意，也乐得欣赏她的失态。

        想着，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隐秘暗恋者的身份，还暗中观察了她好久。

        现在他必须装作若无其事，有一天再来吓她呢。

        “老师好。”

        杨过恭敬地向胖老头子郝大通行了礼。

        这才走到他高冷的数学老师面前，抬起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你好，龙老师，我叫杨过。”

        龙老师看着他，嘴上没说话，眼里却闪过无数种复杂情绪。

        杨过本来很是欢喜，但是看着她，也被她悲伤的情绪所感染，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他看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他看到走廊上，他和郭芙有说有笑地走着，而不远处的龙老师流着眼泪看着他，可是他却没有看到她，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和她擦肩而过，留下满地破碎的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画面。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吗？

        那时候，她就注意到自己了吗？为何她要流眼泪呢？

        “……”杨过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再说什么。

        龙老师已经低头抱着数学书出去了。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对此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杨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担心着她是不是又哭了。

        为什么呢，见不到他的时候，做一个隐秘的爱恋者的时候，她连为自己买饮料都会笑，可是真正见到自己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在哭呢？

        杨过找不到答案。

        ……

        这已经不是杨过第一次被龙老师忽视了。

        在他转到一班的这一周，她总是像看不到他似的，忽略掉他的迎面打招呼，上课时有优先点点其他学生回答问题，包括下课时有几次他想借问数学题拦住她，但是她只是轻飘飘地答了一句，“这些问题很简单，你可以先请请教其他同学，如果他们也不会再来问我。”

        再轻飘飘地离开，留下表情阴鸷的他。

        杨过觉得越来越好笑，他所期盼的一切事情都没有，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暗送秋波，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龙老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表现一点不同。

        就把他当作是一个陌路人，一个不熟的甚至不太喜欢的学生。

        向他默默无闻寄送爱意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一切都是他的妄想，他的误会。

        心越来越沉，拳头越握越紧。

        当杨过在自习课上看到龙老师在向著名的优等生霍都讲解习题时，他笑了，他明白了。

        原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过是女子最容易变心罢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整个教室的人都不免注意到他。

        同桌达尔巴见杨过神色古怪，明明是在笑，又有凄凉的意味：“杨过你怎么了？”

        杨过知道他心性纯洁，没有恶意，不顾他人目光，只对着他解释道：“我看了一个笑话，觉得有点好笑而已。”

        自己真是一个笑话，怎么会因为这么点蛛丝马迹，就追寻至此。

        “你桌上就一本数学书，哪来的笑话？”达尔巴还想说些什么，瞥见了数学老师的目光，害怕得紧，正襟危坐，“注意点，老师看你。”

        杨过的目光反而坦然，“那又如何，她又不会一直看着我。”

        反而是他已经在她身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了。

        不值得，他恨啊。

        ……

        放学了，本应该回家的杨过，却选择守株待兔，在暗处窥探着。

        就为等到无人，龙老师一袭白衣胜雪翩然经过走廊时，他可以手疾眼快，拉她进后楼梯角，欣赏她慌张的表情。

        但是她的慌张只是一时的，看见是他后，她的表情就回归平静。

        杨过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此刻被愤怒和不甘占据心头的他也不在乎，尽管表面上他还是笑着的，“龙老师你好啊。”

        “……放开我。”她说，语言沾染了她冰霜的气质。

        但并没有浇灭杨过怒火，“老师对我可真冷淡啊，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对这个问题有反应，就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她的所有表情都被他看在眼里，“以前，什么以前？”她企图在他眼里寻找答案。

        杨过也索性就告诉她，“从我进入这所学校没多久，就有人每天早上给我买早餐放在我的抽屉，一袋面包，一杯蜂蜜柚子茶，永远不变，”他停下来，并没有看到她脸上有被拆穿的害怕，越是这样他就越气，越来激她：“我原本以为是哪位可爱的女同学对我芳心暗许……”他穿过她瘦小的身体，将双掌拍在墙上，将她完全地禁锢起来，“结果一次意外，我发然竟然是你！”

        恨意只是一瞬间的泄露，充分表达了当时他的失望。

        杨过笑了：“我倒不是不能接受师生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挺想和你玩玩的，才来到一班找你。”他靠在她的耳边笑着，闻到她的发香。

        整个过程，龙老师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

        但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杨过的表情却垮下来，“可是我好伤心……龙老师好像有新欢了……”他的声音幽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而龙老师关切地看他时，他却换上一张笑脸。

        “龙老师很喜欢和男学生玩是不是？可我不觉得霍都比我好啊，龙老师你说是不是？”

        他等着她和他解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听到她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在说她对霍都，还是在说她对自己。

        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和痛苦像海浪一样一遍遍冲刷侵蚀着杨过的心。

        “……我……”龙老师最后说出来的只是，“我是老师，你们是我的学生。”

        “……这就是你最后给我的答案吗？”杨过低声质问道。

        不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答道，“可我没把你当我老师！”

        说着，他就凑上去了，像一头野兽一样，进攻她的脖子，耳边，然后是嘴角。他在想是不是，这所有的动作也曾经发生在其他男人和她的身上，就像他意外在酒吧看到杨康和其他女人那样。

        恶魔嘶吼，狂叫，要破坏，要占领，要失去所有的人性中的爱和不忍。

        然后杨过忽然听到龙老师，用带着哭音地喊了一声：“过儿。”

        顿时，所有的冷水全部泼到他的身上。

        他首先是觉得心痛，然后是头痛，脑海里出现一些混乱的完全理不清头绪的记忆。

        觉得这声“过儿”的确是千百年的记忆。

        杨过抱着头后退了好几步，龙老师很担心他，“过儿，你还好吗？”

        “过儿,什么事惹你痛快了”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远一近。

        他想拍开那些所有令他痛苦的记忆，但又如此眷念龙老师伸过来的那只手。

        她真的如他所愿，轻声叫他的名字，温柔地注视着他了。

        想到这里，杨过的意识逐渐清明过来，他微喘着，抬眼看眼前的龙老师。

        她就蹲在他身侧，摸着他的脸，眼里万分柔情，只映出他一个人的模样，“过儿。”她这样喊他。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喊他，把他当作最珍视之人这样喊他。

        过儿，原来他的名字也可以这样好听。

        杨过只觉得自己的心狂跳，身上也热得厉害，尤其是脸上，可想而知，现在他一定如小姑娘在心上人面前红了脸一样。

        褪去怨恨和凄苦的皮，一颗心又被包上羞怯的外衣。

        “……”杨过慌张地推开了眼前的人，狼狈地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他现在逃开了她。

        晚上依然会做一个梦，梦她。

        梦里是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风有些凄冷。

        他们在吵架，就像现实生活中的那样，

        “你怎么还这样叫我，难道你没真心待我吗？”她颤声道：“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她是那么焦急，那么慌张。

        连意识旁观的杨过都觉得心疼不已。

        可是梦里的自己却只答：“你是我师父，你怜我教我，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听你的话。”

        却听见龙老师大声说：“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

        杨过觉得一怔，妻子，他果然是喜欢她吗？所以才对她心动不已吗？

        梦里的自己一样不知所措，茫然地答：“不，不！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么配？你是我师父……”

        于是他眼看着龙老师气得全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忽然也觉得自己心痛欲裂，好像口中也有无数郁结要吐出来一样。

        杨过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己了，他只看得到龙老师的一双眼睛，那双能藏下无数秘密，翻涌着各种情绪的复杂眼眸。

        有自恼，有怨责，有怜惜，有无奈，最后变成一句轻飘飘的话：“既是这样，以后你别再见我。”

        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于白茫茫的世界。

        “别走！”杨过喊。可是他什么都留不住。

        他站在原地，受到梦境里情绪的感染，不觉流下眼泪来，“他是喜欢你的啊，他只是没有想清楚，他不止想要你当他的师傅，也想要你当他的妻子。”

        “他是喜欢着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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