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凶人嗷

长岁阁，小杏儿的闺房窗锁又换了一道。

        她有些怕沈麓川撬门进来，便又让柔烟索性将门锁也换了一次。

        她这样奇怪的举动，惹得庞氏和顾若瑄有些疑惑，庞氏差人来问了一通，小杏儿含糊过去了。顾若瑄恰巧是读完了一本书，无事可做，带着丫鬟亲自来了长岁阁一趟。

        顾若瑄想起小杏儿在白溪村的事情，脱口而出就问：“你不会是偷男人了吧？”

        小杏儿和柔烟的脸色齐齐一变，她支支吾吾地低下头：“没有，表妹你莫要胡说，若是传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耳朵里，就闹大了。”

        顾若瑄向来是看不得小杏儿，哼哼两声，巴不得她在庞氏的心里头完全坏了，那样乔家就能独宠她一个娘子了。

        顾若瑄白了一眼，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小杏儿三天两头就要换锁。

        她睨了眼柔烟，凑到小杏儿耳边低声说：“哼，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家子都心知肚明。就连无媒苟合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没了野男人就不能活了是吧？表姐，我可真替那陆六郎可怜。”

        小杏儿脸色一白，伸手就将顾若瑄推开了。

        顾若瑄不曾想，她竟然会动手，一时没有察觉，便撞在了书桌旁。

        那个本应该唯唯诺诺的小娘子，竟然瞪起了一双圆眼，气呼呼地张着樱唇道：“他才不是什么野男人，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郎君！”

        “你……”

        “你平日里说我也就罢了，我也不会懊恼，可你不准说他！”

        小杏儿本就不善争吵，想要泄恨地骂上两句，竟然也说不出个三五六来。在顾若瑄惊讶的目光里，她憋着气，才回想起沈麓川平时骂人的样子，学着骂了句：“给、给、给老子、滚！”

        顾若瑄：“？？？？”

        不止是顾若瑄，就连柔烟也傻眼了。

        她家那乖乖巧巧的小娘子，竟然能骂出这种话？！

        小杏儿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骂出来，脸上被臊得通红，忙让柔烟将顾若瑄赶了出去。被风一吹，顾若瑄整个人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眼长岁阁那座僻静小小的院落。

        她那个低眉顺眼很好欺负的表姐……骂人了？

        虽说那温软的声音骂着，也只是撑开了爪牙的小猫，但顾若瑄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看来她那个死鬼男人，于她而言的确是不一样的。

        小杏儿的气，不到一会儿就消了。

        她支走了柔烟，从锁住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打开包袱，里头是一件男子常穿的衣衫，她抱着衣衫傻愣着坐在床榻边，抱得愈发的紧了。

        她喃喃自语着：“三郎，等你和五娘成亲了，我就把你烧了，永远都不想了。”

        窗外吹来的风，已经带了东陵的荷叶香。

        燥热里，也含着一丝水汽。

        下午晌，柔烟从后厨给她带了些糕点，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也吃得少。柔烟还以为她在生顾若瑄的气，轻声说：“娘子，三娘子自小就被夫人娇宠惯了，说起话也无法无天，你莫要同她置气，倒是气坏了自己。”

        小杏儿后知后觉，许久才点了点头。

        其实她已经不生气了。

        柔烟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明日父亲要在家中见几个学子，谈书论画，那些读书人倒是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父亲特地邀了未来女婿陆六郎一起前来，庞氏便让人来知会她，让她明日打扮下，带着陆言在府中转转。

        小杏儿撑着下巴，透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青墙，软声说：“我自己也还分不清家中的路呢。”

        柔烟笑了：“明日我同娘子一起便是。”

        她只能点头答应。

        她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陆言。他那样风光霁月的文人，相貌俊美，学识出众，就连父亲都赞不绝口，可就是那样的人，竟然要配她这样的女子……小杏儿有些心疼。

        到底是她应了婚约，总该待他再好一些。

        夜里，天色就有些阴沉。

        到了睡觉的时辰，外头就下起了雨来，将白日里的一些闷，都打散得干干净净。柔烟灭灯前，小杏儿又吩咐她检查了一遍门窗的锁，这才睡下。

        今日下雨，他应当不会来了。

        如此想着，她很快也就睡着了。

        雨打窗外的树，啪啪下了个没停，屋檐上的雨顺着青瓦往下掉，雨柱滴滴答答落在缸里，一切的声音都清脆到恰到好处，格外好眠。

        雨声里偶尔传来几声轻微的敲打，她也没醒。

        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好像又嗅到了沈麓川的味道，她迷迷糊糊挠了挠鼻尖，睡眼中仿佛是瞧见了个黑色身影立在床前。

        她迷糊着就唤了声：“三郎。”

        那道挺拔的身影顿了顿，随后温柔轻轻笑了下，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下雨打湿了衣衫，我擦一擦便来，你先睡。”

        “唔。”

        小杏儿没多想，眼皮子重得厉害，闭上了眼。

        今夜的雨下得大，沈麓川从将军府过来，衣衫都湿了大半。他爬着窗进来，开那锁也花了一番功夫，头发湿漉漉的，他不好上她的床。

        他脱了湿衣，晾在一边。

        又用帕子擦了头发，硬生生在床榻边坐了大半晌，等到头发干了，这才躺上床。

        没良心的小杏儿，睡得正熟，他无奈一笑，将她拥在怀中也睡了。

        翌日。

        雨已经停了。

        雨后天晴，清晨一早，阳光就大大咧咧晒了进来，将窗户上的雕花映在地上。

        小杏儿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白皙里带着些许铜色的肌肤，肌肉分明布在胸膛，她的体温和对方的完全交织在一起，呼吸缠绕里显得暧昧又和谐。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沈麓川什么时候来的？

        她扭头朝着窗户看了眼，刚换的新锁摇摇欲坠，她不禁一阵头疼，完蛋，柔烟肯定又要多想了！

        回过头，她瞪了眼还没醒的男人，娇嗔“哼”了声，一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么大的动静，沈麓川也醒了过来，黑黝黝的眼里掠过一抹笑意，他掀起眉梢问：“小杏儿，又打我？”

        落入他的笑意里，小杏儿脸上一红，心脏每一次异样的跳动，都在告诉她，自己对这个郎君究竟是有多么的心动。

        她心虚地撇开眼，“少将军，你不能总是闯我闺房。”她皱起眉头，凶巴巴威胁：“你若是再来，我、我就同父亲说了！”

        沈麓川不要脸地躺平了：“乔小娘子，还会威胁人了呢。”

        他笑眯眯的，“你才是东陵小霸王呢，凶得我都不敢撬你窗了。”

        小杏儿知道他在挑逗她，哼了一声，也不想和他口舌争辩，小脚在他的腿肚子上蹬了下就起身来。

        偏沈麓川那个不要脸的，竟然凑过来，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有力的双臂紧紧将她扣住。这时，柔烟也按着时辰进来伺候她梳洗打扮，进门后，见小杏儿还坐在床榻上，忍不住道：“娘子这两日起得实在是晚，昨日也就罢了，今日陆六郎可是要来的，若是夫人没见着您，怕是要恼了。”

        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的一紧。

        她余光一瞥，就见沈麓川眯着眼，薄唇翕动。

        小杏儿瞳孔一缩，目光从他脸上移动到柔烟的脸上，她猛的回过神，伸手捂住了快要出声的沈麓川，他倒是没强迫，只是一双眼里充满了戏谑的笑。

        她羞愤极了，回过头着急对柔烟说：“好，我这就起了，你先出去，我自个儿起身就好。”

        柔烟怔楞一下，朝着窗上看去，昨日换的新锁又没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那晃动的帘帐，只能依稀看见自家娘子的身影，她叹了口气，催促着娘子快些，便出了房中。

        床榻上，小杏儿没好气推开了沈麓川。

        她急了：“你不要总是这样！”

        沈麓川慢条斯理地起身来，他昨晚湿了衣衫，光着身子，劲瘦肌肉的身体美妙得恰到好处，她不争气地吞咽一口，移开目光。

        他“啧”了声。

        辨不清心思。

        小杏儿不想要庞氏恼她，紧忙起身穿衣，背后床榻上，沈麓川幽幽的声音传来：“小杏儿，即便你真不要我了，那也别嫁陆言。”

        她头也没回。

        假装没有听见。

        抓着衣料的手，微微发紧，像是被夫君当场抓奸一样。

        她匆忙洗漱完，等要去前堂，才像是想起他来，嘱托一句：“穿上衣裳就赶紧走，莫要被人瞧见了！”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沈麓川还坐在她的床上，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锋芒，却又倏而不见。

        她抿了抿嘴，垂头软声说了句：“五娘人很好的，你与我若是再对不起她，我便……”她咬了牙，“我便去庵里当姑子！”

        她也不敢去看沈麓川的脸色，转头就走了。

        一路上，她心不在焉。

        如今的她，与沈麓川究竟算什么。

        就算彼此都在心头，可如何能跨过高门大户名门贵族的阻碍，又如何能越过圣意那道难关？那一切，在小杏儿眼中，都是不可能的。

        等和柔烟到了前堂，庞氏和顾若瑄都已经在了。

        听庞氏说，乔若松的那些个学生早已经到了乔家，正在父亲的书房里欣赏字画。庞氏语气里，隐隐有让顾若瑄去瞧上两眼的意思，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小杏儿，抬了下眼皮。

        庞氏道：“那群书生里，有位世家子弟，你姨父很是看好他，阿瑄，你若是得了空就去瞧瞧。”

        顾若瑄哼了一声，“我知道姨母的意思，但是这天下读书人，若是见过了表兄，哪里还能有人能入眼？”她怕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不太情愿地补了一句：“这天下武将，若见了沈麓川，也没人能再入眼。”

        小杏儿捧着茶盏的手一抖。

        茶水洒落了些出来，顾若瑄不耐地看了过来。

        这姑侄二人要说话，小杏儿在场，让两个人放不开手脚。庞氏就打发小杏儿去书房外头找陆言走走，她低着头告退，便与柔烟一起去书房了。

        柔烟眼神百转，终究没有说话。

        到了乔若松的书房外，还能听到书生们高谈阔论的声音，小杏儿不懂那些，听了只觉得困倦。走到书房门口，柔烟进去禀告了，乔若松才笑着将她领了进去，那群读书人克己守礼地唤了声：“乔娘子。”

        他们规规矩矩的，不看小杏儿一眼。

        和沈麓川那个臭不要脸的，一点都不一样。

        读书人中，最是出挑的便是陆言了，乔若松唤来陆言，让小杏儿带着他去府中转转，那群读书人们轻笑不语，都是知晓两个人关系的。

        陆言走到她的跟前，“劳烦乔小娘子了。”

        小杏儿低声应了：“不麻烦。”

        她正打算领着陆言出去时，却瞧见站在乔若松身边的读书人，腰上佩戴着一个翠竹玉佩，她愣了下，那个玉佩……着实眼熟。

        正要说话，书房外的书童慌慌忙忙跌了进来，大声喊着：“太傅，太傅！沈少将军也来鉴赏字画了！”

        乔若松冷哼一声：“闭门，不见。”

        “可是、可是……”可是沈少将军已经到书房门口了啊！书童没能说得出来，就被一阵清朗的笑声打断，脚步声响起，不过是两息的功夫，俊俏郎君就已经到了书房之中。

        沈麓川咧开嘴一笑，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太傅，您在家鉴赏字画，怎的都不叫上麓川啊，毕竟麓川从小到大，最仰慕的就是您了！”

        乔若松迎着沈麓川真挚坦诚的笑容：“？”

        小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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