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鱼

第二日，谢澜便携着晚湘去了长秋宫。

        长秋宫为皇后居所，但就像谢澜还没有登基却已经开始处理奏折一样，皇后现在实际上已经成了太后，宫中也已经以太后相称。

        谢澜此次前来便是欲要与太后商量葬仪之事，负责丧仪的官员她昨日就已经安排下去，只是殉葬之事被她所压了下来。

        若是按着往年的惯例，后宫无子，妃位以下的女子一部分要进行殉葬，另一部分是去给先帝守灵，亦或者是进皇觉院日日诵经为皇家祈福。

        虽说她老爹不是贪好女色之人，但是几次选秀，妃嫔送人，官员送女之类的导致老爹宫内留给她的小妈不少，她要是想处理这些人还需要向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请示。

        只是……

        “帝姬冕下，太后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满脸褶皱的老嬷嬷冷着脸，一横胳膊牢牢将人堵在门外。

        谢澜轻轻笑了笑：“身体不适？那更要吾这个做子女的病前服侍着，尽尽孝道，毕竟——我那几个皇兄可都不在京中。”

        “冕下，太后不愿见你，难道你要硬闯吗？”老嬷嬷阴着脸，语气凶悍，拦着门寸步不让。

        “哪里是硬闯，是女儿担心母后身体，想去探望一番罢了。”谢澜柔声柔气，那腔调像极了之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

        “你！你竟敢！”老嬷嬷气得浑身发抖。

        谢澜转眼横眯，冷声道：“晚湘，给我撞门！”

        “慢着——！”门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冷淡又傲气。

        “你无非是想要哀家安排这殉葬事宜的权力，哀家给你便是。”

        “端妃，将这个拿给帝姬吧！”

        不一会，紧闭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素白衣裳的容色温婉的女子拿着一本册子走了出来，恭敬地递到了谢澜面前，轻轻道：“冕下。”

        晚湘上前拿走，端妃抿了抿唇，慢慢抬起头，她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太后忽然出声，她便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躲回了太后屋内，紧紧关上了门。

        “哀家奉劝你一句，你若是想用这个笼络人心，想的也太过简单了些。”

        “历朝之中皆是男子传承大统，你个小女儿家欲要登临帝位，朝中几人服你？几人会听你命令行事？他们呀只会说你牝鸡司晨，那参你的折子只会像雪花片一样一堆一堆地上……”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有些畅意地笑了出来。

        “谢澜，你若早日将这位置让给我儿——”

        “娘娘——”

        嬷嬷犹豫半响，看了看周围已经开始忍笑的小宫女，还是觉得放任自家娘娘丢人不好，这才出声提醒道，“帝姬已走多时了。”

        “什么？这死丫头何时走的？”屋里头传来羞愤的声音。

        嬷嬷更加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拿了册子就走了……”

        “这个杀千刀的丫头！成日便只知道作贱戏弄我！”

        房内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还有端妃惊慌的求息怒的声音。

        老嬷嬷叹了口气，安排着值守宫女往后退了退。

        ——

        离开了长秋宫，谢澜又风风火火回了御书房。

        开始自己的每日任务——批奏折。

        但也不仅仅是单纯批奏折，她还通过这些奏折给各个官员打分。

        就像网文里最常见的套路一样，忠诚值和才干值。

        她心里正在认真地编排一个大的excel表格，预备将大梁朝所有的官员都记录进去。

        不仅能让她快速熟悉朝堂，还能方便她提拔人才，不至于在清理掉一大片蛀虫之后管理岗位空虚。

        而且毕竟不论是留给帝姬谢澜还是留给神女谢澜的时间，都不多了。

        但即使谢澜打定主意要好好看完，但当她今天第十三次看到修河道赈灾的奏折后，谢澜还是一怒之下摔了朱笔。

        “工部尚书呢！来人！赶紧让许迹滚来御书房！”

        紧急入宫，许迹官袍都是在马车里换的，等到了御书房白面包子一样的脸上已经是满头的汗。

        往日里被伺候惯了，工部尚书大人哪有自己穿过衣服，一时系带没有系好，没想到在跨台阶之时一脚踩住，急慌慌地滚到了谢澜面前。

        他什么都顾不及，扑地便拜。

        “工部尚书许迹，拜见帝姬。”

        语含薄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尚书大人，我看您还是戴上您的官帽吧。”

        这声音太过近，许迹抬头一看，自己居然撞到的不是桌子，而是谢澜腿上。谢澜纹丝不动，他却吓得抖了三抖，小心翼翼地拿起官帽，低头一看，自己居然衣衫都褪了大半。

        登时白面包子的脸更加白了，御前失仪可是重罪！

        他慌忙重新系衣衫，但毕竟不会穿衣，而且越心慌就越手抖，眼中泪光盈盈最后只能像个受辱的小媳妇一样抱住了衣衫，连连磕头，“臣无状！臣该死！”

        谢澜看得只想叹气，要是中央正三品的官员都是这种窝囊废的样子，大梁也怪不得要完了。

        “晚湘，你来帮许大人穿衣吧！”

        本来不该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帮官员穿衣，但她如今信不过外人，若是许迹衣衫不整出现在帝姬御书房，那朝臣参她的折子多得都能支起御书房的半根房梁。

        许迹脸红成一片，不停地拿着袖子遮遮掩掩，让帝姬的贴身宫女为他穿衣简直让他羞愤欲死。

        谢澜却一把将折子丢到了许迹面前。

        “许大人，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什么？

        许迹袖子遮着半张脸，偷瞧过去。

        是……是折子！能让帝姬如此震怒，刚刚转醒便大发雷霆的折子。

        许迹……许迹又快哭了。

        他偷瞥了一眼犹在盛怒之态的谢澜，磨磨唧唧地拿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说的是农州云绝江决堤，工部偷工减料，害得他农州百姓流离失所，求帝姬赈灾修河道。剩下的就全都是那老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赵和书对他的破口大骂，隔着这奏折他都能闻到那老叟的唾沫星子味儿。

        白面包子脸深深皱起，偷瞥了眼上头威严更盛的帝姬，悄悄又摸了一本奏折，打开一看末尾——

        啧，又是那赵和书。

        再翻，还是他参的。

        一连翻了十余本，果不其然都是那赵骂骂的。

        好你个老叟，居然在帝姬面前参了我这么多本！害得我第一个挨帝姬怒气，还御前失仪！

        许迹又偷偷看了眼帝姬，一横心，伏地恸哭：“帝姬冕下，这并非臣所愿啊！实在是工部派不出人手，现在到处都是大旱大灾，工部人忙得脚不沾地，哪有人手委派到农州？”

        “就算是修缮工程也得等涝灾过去，新一年的国税收上来，现在的国库养只老鼠都能饿死，里头没有钱啊！”

        他伏地呜呜咽咽。

        “冕下切莫听信这赵和书的一面之词！”

        谢澜就坐在位置上看着他假哭，配着这份时而婉转时而昂扬的哭音顺便还批了几份奏折。

        许迹见自己哭了许久还没有任何表示，一时心慌。

        这是什么情况？老师没教过他圣上不管他该怎么办啊！这个圣上好凶，都不安慰他，老师交代的不管用了，嘤嘤嘤……

        低头看见这宛若复刻了老爹后妃的同款委屈表情，谢澜面无表情：“哭够了？”

        许迹缩着脖子，讷讷点头。

        “你说工部没有人，本朝中工部人数可是历朝历代中最多的，足有三百九十人！你跟我说人手不足？那吾养的这些官员是什么？酒囊饭袋？吃空饷的？”

        “你说国库没钱？好！吾幼时劝父皇设立的量物司可还在呢，刚刚吾就看到了量物司司长递上来的请求拨款修缮仓库的折子。里头应当还有平衡木材市场价格的进货，吾给你批一个条子你去调取，顺便你也将仓库修了，两全其美。行了去做吧！”

        许迹呆住了，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那量物司的司长早就将那批木材拿出来给他的第十二房小妾盖园子了啊！现在去跟他要，他哪能掏出来？拆园子吗？

        许迹表情纠结得好似便秘一般：“冕下——”

        谢澜抬头，冷冷的眼风在他脖子处一扫，许迹瞬间缩着脖子，将话憋了回去。

        谢澜低头重新看起了折子，但是过了一会便听见许迹磨磨唧唧地开口：“冕……冕下……”

        谢澜抬头，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还不走？”

        许迹缩着脖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了指谢澜脚下。

        谢澜低头一看，一个黄澄澄的东西正在她脚下，拿起来一看是个小金鱼。

        三品官员佩金鱼袋，可以出入宫廷。这只金鱼应该是白面包子刚刚滚进来时掉的。

        谢澜拿起了金鱼正要给他，而在他亮着眼睛要接时，谢澜心念一动，收到了书案另一边，在他呆住时写了一张条子拍到了他胖乎乎的手心。

        “这个压在我这里，什么时候赵和书的决堤的河道修好了，在折子里夸你了，吾再还给你，这段时间你先用这条子出入宫廷吧。”

        “啊？冕下……”许迹这下真要哭了。

        被没收了小金鱼，还要用条子，想象到进宫别人出示小金鱼他给禁军看条子的狼狈样子就觉得羞愤欲死，帝姬如此……他、他还怎么在官员中做人啊！

        还要那刻薄的老叟夸他，还不如让天上下金子！

        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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