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段氏

　　第二天，韩铭没有去急着去联系何三，而是打算摸一摸当地的情况，好把接下来的行动理了一遍。

　　作为特殊的金三角地区，宣州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这里人员混杂流动性极大，能够提供的消息实在太多。

　　“大虎，找几个机灵点的，去村里多走走。”

　　赵大虎和韩铭相处了半个多月，立马从这番话中提取出了要点，并安排了相关人员去下面走访。

　　“公子，我们要在这停留多久？”

　　看着一脸急切的下属，韩铭不经意间露出笑容，这人还真是急。

　　每个进入亲卫队的人，都要进行家庭底细和社会关系核查，这个纯属自愿不说也可以，但信息必须真实，查出造假开除军籍。

　　虽说是民主原则，可就凭这个无所谓的态度，好不容易才脱颖而出的人，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生怕有什么漏掉的。

　　大家处在同一起跑线，想要得到将军的器重，凭啥呀？自然是掏心掏肺，不能有丝毫隐瞒了。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

　　秉持着这个态度，这头一千名的亲卫，家庭成员和人际关系的资料足足装了几个大箱子。

　　韩铭也不是每个都会去看，他要的是以防万一，先君子后小人。

　　在随意抽选的信息中，就有赵大虎的家庭状况，里面记载的东西着实让人震惊，想忘记都难。

　　赵大虎，长安安平县岗上村人士。这个村庄一百来户，因靠着京城还算是个富裕的地方，可村子里的赵家却是唯一的困难户。

　　岗上村只有一户人家姓赵，是开国后从外地逃亡过来的，特别有名。而其出名的地方，在于人丁兴旺。

　　当初逃难时，来的只有赵大虎曾祖一家三口，到现在几十年过去，都快占村里小半人口了。

　　他曾祖父时时感慨自家人丁单薄，又是外地人，怕被人欺负。于是在官府给他分了田地，生活平稳后，开始疯狂地给家族开枝散叶。因此，赵大虎光爷爷辈的亲人就有七个。

　　之后他们继承了父亲的优良传统，也拼命生娃，所以有了几十个叔伯。到了他这一代，那更是不得了了，同辈兄弟都不叫名字，而是什么七十一弟，三十六哥这么叫。

　　韩铭第一次拿着那比别多厚实许多的材料，也是被吓得不轻。看着那近百位男丁，十来位女娃，赵半村的绰号，名副其实。

　　他后来还特意调查过，发现赵大虎家很有意思，每一代的男女比例基本控制在七比一左右。比如爷爷那辈，只有一位姑婆。

　　这个时期，壮劳力多肯定是好事，可超出了承受范围就没辙了。地就那么多，他们有再多的人也没用，只能闲着。

　　之前有路引和户籍的限制，离开家乡去打工是行不通的，日子其实都快过不下去了。大男人有力气，可消耗的食物也多，一个家族的开销实在不小。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他们开始轮流进城打点散工，抗个大包啥的，或者农忙的时候帮着村里、村外干些农活勉强维持生计。

　　据赵大虎本人讲述，若不是老太爷下了令，每个叔伯家里的孩子不能超过五个，他估计还能再多百十个兄弟。

　　作为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人，他身上的压力大到没边，迫切想要立个大功劳去改善家里的状况。

　　韩铭收起思绪，让他坐下，问道：“大虎啊，你家那么多人男丁，怎么会日子越过越差，只能去卖自己的劳力呢，没想过去做点什么小买卖？”

　　赵大虎抿了抿嘴，坚定地摇头，“不行的，农商属于两种户籍，要做买卖的必须改换户籍，那多不划算。家里的地种粮食都不够吃，很少种菜的，也没什么可以卖。”

　　“不是，你不会告诉我，你们家这么多人，还没有分家？”

　　说起这个，赵大虎很是自豪，“那是自然，我曾祖还在呢，肯定不能分家。他老人家看到这么热闹的一大家子，开心的不得了，怎么舍得分出去。”

　　这个理由还真是没法去反驳，在现代也有很多老人，拥有这样的执念。

　　明白了原因，韩铭有点同情这个小伙子了，这和韩家有些类似，只不过时间更短，更能生育而已。

　　他拍了拍赵大虎的肩膀，说道：“既然把你们弄过来，就绝不会让人空手而归，耐心些，之后有你们表现的时候。”

　　“公子，我知道的，不差这一时半会。我就是不明白，现在干嘛要耗在这里，直接进到扬州，和其他人汇合不好吗？”

　　韩铭想到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稍微耐心了些，“正因为我们要和他们汇合，就更不能急躁，需要把所有情况头探听清楚。他们是日夜兼程赶路的，随后会在当地做清扫工作。”

　　“可你要知道，在别人经营了几十上百年的老巢活动，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抓出他们的把柄，这个很难。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通过外围搜集相关消息，等汇合后两方映照，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赵大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公子，我们老赵家都是粗人，平时就喜欢直来直去的，不会想很多。”

　　“无妨，你家中的情况我亦有所了解，明白你的难处。我从不亏待自己人，只要你好好做事，该有的都会有。现在你去换身衣服，我们等会出去一趟。”

　　“是公子。”

　　看着飞快跑出去的大汉，韩铭默不作声。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像赵大虎这样的，用起来确实很顺手。脑子里不会七拐八拐，有什么说什么，留在身边可以帮很多忙。

　　白舟虽然是叔公找来保护自己的，可他不能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一直跟在身边，那是埋没别人的天赋。而且有些大事，还必须他来做不可，其他人都不放心。

　　这就是作为寒门掌权后的弊端，还是突然上位的那种。韩氏现在还有些底蕴，却都不能拿来就用，不是自己亲手培养的，始终隔着一层。

　　有秦忆茹的前车之鉴，韩铭对于这种长辈留下来的，直接赠与的人手有着莫名的排斥。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花个一年半载地去培养心腹。

　　现在他这种情况如同一个暴发富，上面大力支持走得顺风顺水，可没有根基。底子太薄基础不牢，注定会出大问题。

　　在皇帝草率地决定让他掌权，给他灌输某些观念后，这一系列的问题韩铭一直都在考虑。

　　有多年朝堂争斗经验，似乎皇帝陛下也清楚这种弊端，所以并没有调派人手过来，连提都没提过。

　　“时间啊！”

　　韩铭轻叹一声，转身去房间整理一番着装，站在门口等人。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皇帝真有什么大病，虽然看起来不太像。

　　没过一会，赵大虎带着两个仆从打扮的人过来，“公子，可以走了。我打听了一下，今天馆驿附近会有集市，有很多小商小贩会过来。”

　　“嗯，那我们走吧。”

　　一行四人从小院出发，向着昨天停留的小广场走去。

　　韩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扇子，和周边那些中人一样，在手里转来转去，寻找着潜在的目标。

　　所谓的集市，其实就是在馆驿周围的空地上，一群人在摆摊，卖的货物五花八门。而他们的客户，则是那些中间商和少数来捡便宜的当地老百姓。

　　看着这个初具规模的批发市场，韩铭在人群中逛了一圈，随后在一个简易的茶水摊上坐下。

　　“真是贵客临门，这位公子您来点什么？”

　　“上点你们这里的招牌茶水和吃食，本公子还饿着肚子。”

　　“好嘞，您别看我这地小，但茶水可是不赖。要不给您来壶上等的云雾？”

　　“嗯，挑好的上。”

　　韩铭这副不差钱的样子，让招呼的茶博士眼睛一亮，连忙应声去下单。他走到一个矮柜面前，冲掌柜打扮的人使了个眼色，暗地里指了指坐在桌边的几人。

　　掌柜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出来，“茶舍简陋招呼不周，还请公子海涵。”

　　就像见了个同等的人物，掌柜看到对方收起了先前的傲慢，回了一礼，“老板客气，出门在外有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看公子面相不凡，不是一般人物，在下特意过来拜见。您先坐着，有事尽管招呼。”

　　“有劳。”

　　赵大虎就这么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客套话，最后那人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的有些不适应，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茶点上齐后，韩铭让他坐下，并叫其他两人随便去逛逛，吃些东西。

　　“公子，我这还是不坐了吧。”

　　“大虎，你现在是我的长随，我的人设是初次踏足商场想要干一番大事的本家少爷。为了笼络人心，一路上都与下属同吃同住，明白吗？”

　　人设是什么赵大虎还是知道的，这是将军在饭后训练侦缉的时候，特意说过的，也是掩藏身份的必要手段。

　　想通这点，他就大咧咧地坐下了，“公子，你是怀疑这家店有问题？”

　　韩铭喝了一口桌面上茶水，觉得这个味道确实不错，“不是这家的有问题，而是它很奇怪。按理说这个集市不小，需要歇脚的人也多，但为何只有一家茶摊？就这，还是个生意不好的。”

　　“是不是馆驿怕他们抢生意，不让开过多的茶摊，或者是这个茶摊太贵？”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馆驿除了住宿并不提供打尖，茶摊和他们之间不属于竞争关系。至于价格问题，我想此地的大商再少，门庭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赵大虎吃了些东西，闻言抬头，“公子说的是，这里面还真有古怪，要不要我派人问问？”

　　“倒是不用，那个掌柜等会自己会过来的，我们先填饱肚子。”

　　“好。”

　　两人不疾不徐，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吃掉了桌上的四盘糕点和一碟水果。正喝茶的时候，正对茶摊里面的赵大虎冲韩铭示意，对方果然来了。

　　“公子，可曾吃好了？”

　　“嗯，刚才那位小哥果然没有骗人，这里的东西不错。”

　　“谬赞了，您喜欢就好。”

　　韩铭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顺势请人坐下，“如蒙不弃，还请店家稍坐，在下正好有事相询。还未请教？”

　　掌柜面色一缓，拱手行礼，“在下段毅，是这个茶铺的掌柜，见过公子。”

　　“原来是段掌柜，鄙人韩五，做点小买卖。”

　　“韩公子说笑了，最近一个月入住的商队，都没有您的规模，您这要是小买卖，那我们可不活了。”

　　韩铭愣了片刻，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直接开口：“您的意思是，我从昨天就被人盯上了，是你们看上的肉？我性子直，还望段掌柜多多包涵。”

　　“哈哈哈，公子果然风趣，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宣州虽说商贸繁华，但大货不易得，想要赚上一笔的，自然要擦亮眼睛。”

　　“原来如此，段掌柜也是为了这个来的？您身后是段家？”

　　“何三还说您是第一次出来跑商，在下却是不信了。我确实为段家而来，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韩铭看着对方严肃的脸色，笑了笑，“何兄昨晚才与我谈过，也讲了些中人的事，我还没有决定好选哪家，您怎么就越过他来了呢？”

　　段掌柜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昨夜何三从公子院内离开，我就拖着他问了几句，打听到公子您带的东西来自塞外，一时心急就过来了，是本人唐突。不过还请公子不要怪罪何三，说出货物来源并不违反行规。”

　　“我没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段家作为当地豪族，不应该如此急迫，有些受宠若惊。”韩铭拿起茶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段掌柜脸色一变，眼中带着一丝懊恼，“公子果然聪慧过人，段某的确有事相求，特意来见公子就是怕别家捷足先登。为表示诚意，我们段家给绝对会给出满意的价格收购您的货物。”

　　“甚至可以借出我们的行商资格，让您这一回可以在苏浙两地，自己售卖。”

　　韩铭注意到对方的气势，已经不再是一个掌柜，心中有着考量。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那不知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此地不便详谈，明日午时，在下亲自登门拜访。”

　　“那韩某就恭候大驾了。”

　　说到这里，韩铭起身告辞，在对方强烈不收钱后，带人向馆驿走去。忽视后面灼热的视线，以最快的速度进门。

　　止住赵大虎想要开口的态势，他直接下令，“暗中查一下那个掌柜，他绝对不是边缘人物。还有，今天之内务必查清段家主要嫡系成员，尤其是女性，外嫁的也要。”

　　“是。”

　　等人出去后，韩铭在房间慢慢踱步想到了多种可能。

　　行商资格，怕是与封城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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