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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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揭穿的方厦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你怎么不直接滚下来呢?”解沉打开药箱,动作并不温柔地把他的身子掰正回来,递给他一瓶药酒,“自己涂。”
方厦哼哼两声:“我这是工伤,要加钱啊老板。”
解沉朝他招手:“过来点。”
方厦:“算了老板,不加也可以,这是意外。”
娄晚竹静静地听着,轻轻笑出了声。
像方厦这样的小孩儿,家里应该很包容,气氛和睦。
他乐观,脾气好,骨子里有洗不去的善良。他平时是天天说解沉坏话,但是也没哪次是真心的。
按照解沉的话来说,这个贴合民俗的服装是他提出的。方厦应该有很强的能力,能让解沉专门出差一趟陪他来收集素材。
且在这个时代,民族类服装已经很少出现在都市生活中了,如果要让人们接纳并喜爱这类服装,现代化元素必不可少。
能将民族元素和现代化元素很好的融合并获得解沉的认可,可见方厦跳脱归跳脱,在正事上应该也是靠的住的。
方厦要在肋骨处涂药,娄晚竹不方便在旁边,就想先上楼,然而她路过客厅朝院子的窗时,莫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开门出去了。
“老板,”方厦看到她出去之后问解沉,涂药的时候难免要触碰到伤处,疼得说话都有些艰难,“嘶……姐姐去哪啊?这大晚上的。”
从这里看过去,勉强可以从窗户里看到娄晚竹的一部份身影。
解沉看见她微仰着头,头发堪堪及腰。
“看星星,”解沉说,“今天天气好,看星星清楚。”
方厦已经涂好了药,他把药放回箱里,咂了咂嘴:“学画画的就是不一样。”
随即他话锋一转:“哎老板,你居然知道她在看星星啊。”
解沉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属于没有情调不懂浪漫的那类人。
估计就是吃个烛光晚餐,他都嫌蜡烛架占位置,还不如腾出来多摆几道菜。
当然也只是认为,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认为”。
“我当然知道。”解沉走到窗边,看见娄晚竹一动不动地仰头望向天空。
月色很美,繁星闪烁,星月下有野花的淡香,花香里有美人,美人秋眸有月色。
他们好像本该就是一体。
他当然知道,解沉想。
她迷恋着夜空中的一切,迷恋着宇宙的一颗颗星球。
——哪怕这些星球会相互碰撞,化为宇宙的尘埃,可在粉碎的那一刻,它们仍然义无反顾。
所以无论是生存还是毁灭,它们都很美。
彼时娄晚竹站在他的破屋子里说。
说是破屋子,其实也就只是不知道废了多久的一间房子,被解沉后来修好了,连破屋子这个级别都没上。
她偏生不在乎,站在屋子中间,语气少见地起伏,带着些许兴奋。
她似乎天生就这样,哪怕再惨烈的事情,她都能感到很美,一种残缺的壮烈美。
她是天生的画家,天生的艺术家。
解沉那时在抽烟,随便翻了翻娄晚竹带过来放在烂桌上的书,复杂繁琐的文字让他格外不舒服,索性盖上了书。
书名就在他眼中出现。
他照着上面一字一句:“星,系,天,文,学?”
《星系天文学》。
娄晚竹点了点头,想想又加上一句:“很好看。”
解沉吐了口烟。
老实说他对这些东西向来没兴趣,他感兴趣的事是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工作。
但是目光触及娄晚竹,他觉得也应该说两句。
他都没怎么见过好学生那么高兴的样子。
平时的她是沉静的在云后的月,现在是撕开云雾有浅淡光芒的月。
“是吗?”解沉又去翻了翻那本书,随意一眼下去全是他不懂的专业用语,“改天看看。”
娄晚竹也知道他就是说说而已,至于看不看得看他有没有那个闲心。
即使这样,也足够了。
解沉把方厦赶上楼睡觉之后也开门出去了。
娄晚竹听到门响偏过头,看到是他后又将目光移回了天上。
“可惜没有望远镜,”她喃喃,“这里看星星挺清楚的,也没有什么高楼遮挡。”
“还是喜欢星星?”解沉靠在门边,离她不远,懒懒散散没个正形。
“嗯。”娄晚竹回头冲他笑笑,注意到他用的是“还是”,有些意外,“你记得?”
因为从前解沉对她一直淡淡的,她以为这种随口提起的事情他不会记得。
“我当然记得,”解沉似笑非笑,“有本书花了我三十块,我快两个星期没吃得饱。”
娄晚竹:“……”
她倒是没想到解沉会买那本书。
《星系天文学》是她说好看的,如果解沉后来真的受影响想看还买了一本,以那个时候他的经济状况……
大概会记一辈子。
“不过确实还成,”解沉又说,也仰着头看闪烁的星,“勉强算值。”
他没有说谎,是真的好看。
只是那个时候他看不懂,过了几年再回去看才知道娄晚竹为什么那么喜欢。
她喜欢的是一切让人痴狂上瘾的宏大与未知,享受一切微小的可能实现的过程。
——一个人由大量原子组成,这些原子组成星星的原子没什么两样,人类也是星星。但说到底,无论是人类,星球,还是星系,都不过是宇宙的一部分罢了。
没有人知道宇宙之外是否还有宇宙,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一个宏观的概念,人类也不过是尘埃。
而最浪漫的,是两粒尘埃在这个无尽的世界中偏偏遇到了彼此。
解沉经常觉得娄晚竹无止境的吸引着他。
这人看上去温和,待人处事也温和,但是她有艺术家的血性。
极少的几乎不可见的,可以称得上野心的东西。
只是太少,又加之多年的打磨,实在不易窥见。
但依旧存在。
“在这里看不如上天台。”解沉提醒道,把她领上了楼顶。
楼顶视野更加开阔,人被天空和繁星包围着。
娄晚竹坐在天台边上,很安静地去观看夜幕的盛宴,过了一阵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
她摸了摸鼻尖:“如果你困了就去睡觉吧,我可能会在这里待很久。”
“不困,不睡,”解沉过来坐到她旁边,转头看了一眼下面,又看了眼娄晚竹坐的位置,眼皮一跳,“……你别摔下去了。”
娄晚竹呆了半秒,转头看见自己坐的位置已经在边缘了,再挪一下估计得直接掉下去。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落地不再坐在上头。
刚刚一直在看天上,她也没注意到自己坐到了哪里。
“怕?”解沉见状嘲笑,一条腿伸出外面晃了晃,漫不经心道,“连护栏都不装。”
娄晚竹看他的动作看得心惊胆战,觉得自己轻装去走钢丝都没那么紧张。她扯了扯解沉的衣角,小声说:“回来吧,太危险了。”
解沉闻言很迅速地收腿回来了,也跳下来站在她旁边。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坐,感受即将坠落的感觉。
没人告诉他很危险,尽管他自己知道,但他很固执地等一个提醒。
现在提醒到了,他也不会有事没事跑窗台去想这样会不会掉下去了。
解沉没过多久就困了,娄晚竹让他去睡觉。
“我不去,”解沉懒懒道,“你先和我说个事儿。”
娄晚竹无奈:“……说什么?”
“说你家那只花色鹦鹉。”
“就是一只鹦鹉啊,要说什么?”娄晚竹仰头看他,正巧解沉也垂下头和她对上视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它是不是和你说什么话了?”
“没有,”解沉违心道,从外面看不出来,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加之困倦,没什么精神,连表情都懒得做,“我和它说话它都不带理。”
娄晚竹养了那只鹦鹉很久了,陪着它走过了生命的一半,知道它是个什么性格,闻言浅笑:“它就是这样的,熟了就好了。”
“那如果它和我说话了呢?”
“应该是把你当成我或者和我关系不错的好人了吧。”
解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和娄晚竹关系不错的人。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娄晚竹半低着头,风轻拂过她的头发,撩在解沉手臂上很痒,她浑然不知,“我没取名字,它是我外婆的朋友送的,后来……外婆去世了,我就只能和它说话,也算我的家人吧。”
解沉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手收回来。
他脑子里全都是那句——
——阿婆被我和妈妈害死了。
娄晚竹在外婆去世后只能和鹦鹉说话,但是说久了鹦鹉也会记下来。
娄晚竹不是会轻言这种话的人。
这是否和当年她提出分手有一点关联?
如果他现在直接问,她绝对不可能说。
现在她仿若一碰就碎成粉末的琉璃。
解沉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为什么不取名字。”
娄晚竹沉默了很长时间。
耳边只有风声,树叶摩挲的声响,以及知了的叫声。
无人言说。
“因为怕,”过了很久娄晚竹才小声说,小到几不可闻,像呓语,她没有抬头,“怕它走了。”
怕它离去,不敢唤其名。
怕留了太多念想,到最后大梦一场。
醒来空空如也。
鹦鹉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托付情感的生命体,然而她在害怕,连这个都不敢托付。
“鹦鹉是你放走的吧?”解沉说。
娄晚竹没想到他会猜中,没有再反驳轻声承认:“是。”
“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是它自己飞的,怎么会这么频繁地回来看你,在它自行飞走的前提下它应该是不想回来的,”解沉挑起娄晚竹的下巴,不出所料地看到她眼尾的淡红,从兜里摸出包纸巾递给她,继续说,“而且你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吗?如果真的不小心,按照它对你的感情,叫它也会回来。”
娄晚竹拿着那包纸巾没动,又还了回去,眼尾的淡红也消失了,仿佛只是幻影,“解沉,你变了好多。”
她仰头像是在思索,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比以前更加……”
解沉打断她的话,很臭屁地接上去:“优秀。”
“……是,优秀,”娄晚竹笑了很久,被他带着也起了一点兴致,随口问,“那么这位优秀的解先生,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星系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娄晚竹记得她没告诉过解沉这个事情,就算说了他大概也不会记得。
她刚想收回这个问题,可解沉很自然地接上了。
“arp273。”他说,“或者准确说来,应该是ugc1810和ugc1813。”
想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他语速很快,但却没有一点停顿。
娄晚竹抬头,解沉在看她。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可能是汽水在剧烈摇晃后喷发出的那一瞬间,空气里都是甜腻的糖味,一点一点流满她全身。
很糟糕,又很舒爽。
她是一个矛盾体,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这种心情。
娄晚竹很慢地和解沉拉开了点距离,解沉仍在看她,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
“说对了,”娄晚竹笑笑,掩饰过那一瞬间的慌张,“你怎么知道啊?”
解沉是当年在翻娄晚竹书的时候看到的,书里夹着一张arp273的照片,下面写有名字。
但他偏要说:“我猜的。”
娄晚竹并未觉得有什么,温和道:“看起来你的运气很好。”
解沉结束了这个话题,让她专心看星星。
娄晚竹认为他太累了,想让他回去睡觉,劝了几次。
反驳几次无效,到最后解沉干脆沉默。
娄晚竹无奈,只能安静看星星。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解沉在看她。
解沉也没有说,他运气并不好,只是在遇到她之后才变好的。
越是想,视线就越是忍不住往她那里移。最后想走也走不开。
……他本想陪她看一夜星星,却无意看了一夜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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