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尤迪特·阿斯坎达尔戒慎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眼的少年。

        作为初代黑魔王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好友和最为器重的副手，在圣徒内部拥有着仅次于身为“王”的格林德沃的话语权和领导权的实质上的二号人物,这位年龄过百却和格林德沃一样,保持着中年美大叔形象的强大巫师,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十足的危险。

        这种仿佛生命安全正在遭受到某种巨大威胁一样的强烈预感并非单纯来自于对方诡异的凭空出现,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少年其存在本身！

        这样的发现,让尤迪特心中一时惊虑交加。

        然而尽管如此,多年以来习惯形成的已经近乎本能般了的冷静和理性，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扬起嘴角,带上了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面具——

        “日安,令人惊奇的客人。”

        他微笑着说道。

        这声招呼就像是一个信号,让站在他身后原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几分惊意的另外几人瞬间惊醒过来，继而和尤迪特一样迅速调整好了表情，或是带上了优雅从容的微笑假面，或是面无表情地干脆瘫起脸来，不给他人任何窥探他们心思的机会。

        雷尔见状，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这真是有趣极了。

        他想。

        本来只是因为不想经过路德维希所说的那些，外人想要进入纽蒙迦德时必须经过的一系列申请和核查（当然这中间还有更多需要被试探甚至质询的地方，谁让这是人家圣徒的地盘，想进去就得按圣徒的规矩来），所以才会突发奇想地干脆朝路德维希要来了纽蒙迦德的具体位置，专门和克鲁索斯一起做了一次性空间定点传送阵直接传送过来，却没想到，他似乎正巧赶上了圣徒高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例行进行的，对他们的王SAMA的工作汇报和几十年如一日的“劝您出狱”行动？

        ……这可真是命运的偶然。

        他这么想着，再次抬起眼帘去打量对面站得笔直的几名德国巫师。

        为首的一人有着和路德维希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双冰绿色眼睛，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鸦羽色巫师袍，身形高大挺拔，一张和路德维希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文笑容，比起路德维希的稳重自持中仍待几分青涩，这位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巫显然要成熟老练滴水不漏得多。

        看来这就是路德维希之前提起过的，他那位深受一代黑魔王信赖，甚至被引以为其至交好友的父亲大人，同时也是阿斯坎达尔家的家主大人了。

        挑了挑眉，雷尔注意到对方即使察觉了自己根本一点掩饰也没有的直白打量以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冒犯的不适，而是依然从容优雅地站在那里，就好像雷尔肆意的目光并不是投注在他的身上一样。

        ——光是这份镇定自若就很让人赞赏。

        果然和他爹比起来，路德维希还嫩得很呢。

        雷尔想着，悠然将目光从尤迪特身上调开。

        他身后还站着三男两女五个巫师，每个人看上去都和尤迪特差不多年纪，但是在Voldemort这些年的不时灌输下已经很了解巫师们寿命的长度以及他们的容貌与魔力积累之间的关系了的雷尔，已经不会将外貌所表现出来的年龄和实际年龄贸然联系到一起了。

        “不是每个百岁以上的‘老’巫师都愿意像邓布利多那个恶趣味的老头子一样，刻意让自己看上去那么‘老态龙钟’的。”

        魔王陛下当时是这样对雷尔说的。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也快要一百岁了，但看上去还像是个青年一样？”

        已经半只脚迈进了法神的领域，并且还因为之前觉醒的精灵血统的关系，寿命远超过一般巫师的法师先生闻言眨了眨眼，反应很快地追问。

        魔王脸上的表情罕见地扭曲了一下。

        “我还不到七十岁。”他咬牙切齿地说。“而且……你不觉得经过将近十年的时间，外表却好像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的雷尔你，才更……”

        ——才更什么？

        Voldemort没有把话说完。

        但是雷尔知道他对自己的很多事情已经抱有了无数的疑问和好奇，只是之前他不问，是因为谨慎，之后他不问，却是对友人的尊重和体贴了。

        想到这里，雷尔不由再次微笑起来。

        “我不是来这里挑衅或者闹事的。”

        或许是由于想到了之前的事情心情又轻快了几分，雷尔非常好心情地开口对尤迪特等人解释。

        “不过是因为有些私事需要当面见到这里的主人，但是通过‘正规程序’又实在太过麻烦，所以不得已才用这样的方式闯入进来的。”

        “而且，这里有个人，我想大概会是诸位希望见到的。”

        说着，他微微侧了□，让对面众人原本集体集中在他身上的注意随之转移到了就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身上，于是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对面已经传来了一声惊呼：

        “路德？”

        冰绿色眼睛的稳重男人脸上的笑容猛地凝固住，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两步，似乎想要更加接近一点地去看清雷尔身后所站的巫师少年。

        路德维希的神情也随着这声呼唤剧烈动摇了一瞬。

        “父亲。”

        他轻唤着，从雷尔身后快步走了出来，让自己整个人完全暴露在自家父亲的视线之内。

        “抱歉，我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

        他低声说。

        然而尤迪特原本紧绷的神经却并没有因此而放缓下来。

        之前因为圣徒组织内出现了背叛者的关系，他们在某次例行的集会上遭受到了来自内部的背叛者和来自外部的与背叛者达成了某种协议的其他势力的双重夹击。

        路德维希就是在那场突袭中失踪的。

        当时的情况非常凶险，尤迪特自顾不暇之下根本分不出力量再去保护儿子，等到争斗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虽然出现了不少重伤的成员，但是却没有损失哪一个核心人员——除了路德维希。

        当时在他附近战斗的同伴们中间，有人看到他发动了幻影移行脱离战场，但是在那之后，通过双面镜发送出的通讯请求却一次也没有被接通过。

        虽然通过家族的族谱可以确认路德维希依然存活的事实，但是迟迟联系不到儿子还是让尤迪特感觉非常担心和焦虑，虽然……他一直都没把这些负面情绪表现出来过。

        而现在，他失踪且在失踪前就被确认受了重伤的唯一的儿子正好好地站在他的眼前！

        对此尤迪特本应感到欢喜和安心的，可是路德维希却偏偏是和那个凭空降落在这座纽蒙迦德高塔之中的神秘少年一起出现的。

        这让尤迪特一时间观感分外复杂。

        他当然不相信儿子会背叛出卖那么受到他的尊敬和崇拜的盖勒特，但是……

        眼下这到底又是什么状况？

        以少年为首的这几人这诡异的登场方式，容不得尤迪特不去多想。

        路德维希显然也明白他家父亲的顾虑。

        见尤迪特只是沉默地定定注视着自己，却并没有再开口说话，他扭头向雷尔的方向瞥去了一眼，见他颔首示意，这才转回眼来，再次出声：

        “父亲，请别担心，雷尔先生他真的没有恶意。”

        “是我将纽蒙迦德的位置告诉给了雷尔先生知道，并且作为引路者带他们来到这里的。因为……有个人，我想必须要让王见到。”

        说着他侧过身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屈身伸出了一只手。

        然后慢慢地，一只比路德维希的手要小得多的白皙小肉爪，迟疑着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尤迪特等人的视线顺着那只小爪一路看向它的主人，在那张小小的容颜被映入眼帘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嚯！！”

        “这……？！”

        沉稳了一辈子的阿斯坎达尔家主这一次是真的彻底惊呆了！

        他的眼神定定锁在了亚利安脸上，嘴唇来来回回地开合了好几下，最后却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问话。

        而他身后的其他几名圣徒核心成员也是同样。

        作为一代黑魔王的得力下属，亚利安和阿瑞尔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秘密。

        虽然阿瑞尔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睁开过眼睛，一直深陷在某种沉眠之中，但是他们都曾经或近或远地见到过阿瑞尔的睡容，所以要认出亚利安的身份，真的不难。

        只是，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这位出生后不久就被卷入空间裂缝的小少爷，竟然真的还活着，并且……还被路德维希找到了！

        “这是梅林终于听到了我们的心愿，为王重新寻回的珍宝和希望吗？”

        一个褐色头发的女巫忍不住低声呢喃。

        其他人还沉浸在亚利安的突然出现所带来的惊愕感之中，一时之间整片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竟然让她的这句轻声低语显得格外清晰真切。

        众人还来不及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突然，在雷尔他们身后，一直紧紧闭合的木门猛地被从内部打开，而后……

        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他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灰的老旧巫师袍，脸色因为单调枯燥的生活和日以继夜的研究而显得有些憔悴，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一身的绝顶风华——

        那阳光一样灿烂流淌着的金色长发，那晴空一样深邃迷人的湛蓝眼眸，那如同最顶级的雕塑家呕心沥血铸就出来的雕像一样完美精致的五官，那一身即使并未外放却也依然令人无法忽视的属于王者的强大气场……

        这个男人，果真当得起无数巫师心甘情愿呼唤的那一声——“王”！

        “盖勒特·格林德沃。”

        笔直地站在囚室门前，金发男人的视线在在场诸人身上飞快地打转了一圈，在落向亚利安的瞬间猛然凝滞了一下，然而最后，却投注向了正眼带好奇和打量之色定定注视着他的黑发黑眼少年——

        “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雷尔闻言微微眯起眼睛。

        “幸会。”他微笑颔首，向对方表示致意，“不请自来还望见谅，格林德沃先生。实在是我家小孩儿……据路德维希所说，很需要和您见上一面。”

        伸手轻轻揽过在金发魔王出现的瞬间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自己身后的自家宝贝弟弟，雷尔安抚地低头对小家伙轻笑了一下，继而再次抬眼，看向对面神色间已经出现了几分激动惊喜之色的英俊男人——他想，如果在他说过了这些话以后，对方的表情还像之前那样平静淡然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亚利安再继续和这男人接触下去的。

        就算他是他的父亲也不行。

        不过幸好，格林德沃没有让雷尔失望。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对亚利安依然如此重视和在意，以至于并不介意为了他而喜形于色，让雷尔这个陌生人因此而抓住他的“弱点”……

        “这是我家亚利安。”鼓励地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雷尔将他向格林德沃的方向轻轻推了推，“不过我想，您或许并不需要我的这句介绍？”

        金发男人的神色果然随着亚利安的接近愈发柔和动摇了几分。

        “是的，当然。”他轻声说着，缓缓蹲□去，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亚利安的持平。

        “嘿，亚利安。”放柔了表情温声对小小的男孩儿打着招呼，格林德沃看他虽然有些怯怯的模样，但似乎并不排斥自己的接近，这才放开手脚，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男孩儿的肩膀……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男孩儿看着他的眼神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金发魔王心酸又有些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儿那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色眸子里倒映出自己此刻似悲似喜的复杂神色，并且因为这样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心中满溢的情感简直再也抑制不住。

        “嘿，我的小亚尔。”

        他轻唤着，慢慢地，收紧双臂将男孩儿抱进了怀中——

        “爸爸的小亚尔。”

        金发男人温柔地，像是十年之前，这个小家伙还是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小团，被他抱在怀里轻声慢哄时一样，用柔软的语调呼唤着他。

        然后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脖子猛地被一双软软的小手臂抱紧了！

        “………爸爸！！”

        小孩儿被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柔软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小声在他耳边低叫着。

        魔王的心一瞬间被揪紧了。

        ——啊呵！

        这是他的儿子啊！

        是他……和阿尔的儿子！

        慢慢闭上眼睛，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发王者这一刻却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露出了温柔到让人心碎的笑容。

        “哎，我的宝贝儿。”

        他柔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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