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十个小时之后，刚刚睡下的周维被手机铃声吵醒。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迷迷糊糊地直接接电话，而是会先确认一下来电提示。所以手机屏幕上闪亮的“黎佳布”三个字，一下子把他的睡意驱走了一大半。

        “老师！我在重庆西站，额，对不起啊大叔！那个，老师，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啊？你方便不？我不给你添麻烦！……”

        电话里人声嘈杂，周维听见里面的重庆普通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孩子不是在骗他，她现在就在重庆！

        周维忙换衣服出门去，对父母应付了一句“方如许有点事”，也管不了他们信不信了。夜间的重庆温度温柔了许多，江边甚至说得上清凉。周维打的吹了一路风，到重庆西站的时候，人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几乎是下车没跑几步就看见了黎佳布。

        那孩子倒是知道站在醒目标志物的地方，她就在售票处边上的大柱子前面，手机灯光照亮了脸，腿脚不安分地踢来踢去。她一抬头，刚好看见匆匆行去的周维，忙把手机塞回包里，眉开眼笑地扑了过来，“老师！没开学就再见了呐！”

        “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周维仔细看了看，确认她只带了个米色麻布小挎包。

        “出来得太急了，幸好带钱了。还有我的手机充电器居然也在，不然我真要孑然一身没救了！”说的问题似乎很严重，但黎佳布的表情语气实在很轻松。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就你一个人？你哥哥呢？”

        黎佳布揉了揉肚子，“这样吧老师，你先让我填填肚子，再给你解释行不？”

        至少黎佳布似乎没遇到什么意外，周维据此可以片刻地放下心。这个时间，将近午夜，周维除了麦当劳，什么能让她填饱肚子的地方都想不到。黎佳布狼吞虎咽得吞着汉堡和可乐，那小难民的样子让周维心疼不已。她解释说，她带的钱足够，不是没钱买吃的，是火车上的东西太难吃了！

        “老师，那我就说了啊，先说好，你不许着急也不许骂我！”

        周维预感不佳，“哪有那么多不许！你要是做错了事还不许我批评？”

        黎佳布突然间泪眼汪汪，剩下一半的汉堡也吃不下去了。

        “在公共场所我还能怎么骂你？你先说！”周维真是要服了她了。

        “我离家出走了。”

        周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发出火来。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料，但真正从她嘴里得到这么一个淡定的回答，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求别问原因！”

        周维被她一堵一个准，转而问：“你哥哥知道么？”

        “这又不是捉迷藏，当然知道。”

        周维拿出手机，知道她不会供出自己哥哥的电话，于是开始翻找齐玥玥家的联系方式。黎佳布观测了一会儿，伸手去便要夺周维的手机，结果当然是失败，但仍然给她赚取了宝贵的时间。

        “黎佳布！”周维真的忍不住怒火了，“你哥哥现在有多担心你知道吗！”黎佳布固执地不说话。

        “你从来都这么任性，周围的人都那么关心你，你就不知道为他们多想哪怕一分！之前的我就不说了，你现在这种行为，让你哥哥还有玥玥一家多寒心！还有我。我是在乎你，我从没这么在乎过一个学生。但你知道你现在给我出了个多大的难题吗？哭？你有什么委屈！想想那些有家还不如没有的人，你有什么理由离家出走！”

        麦当劳夜班的服务员都看了过来，又别过脸去。黎佳布挂了满脸的泪水，也不擦。

        “是啊，大家都关心我，只有我不懂事！哥哥最关心我了，所以骗了我一年多！齐玥玥最会装好人了，她连我这个朋友都不要了！我知道了，我不应该来麻烦老师，我这就走！”

        黎佳布哭着跑出了麦当劳，周维坐在原地呆愣了两秒，随即也追了出去。

        她除了我这里还能去哪儿？她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危险？她只是个孩子，但并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黎佳布哭闹了一路，周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她弄到最近的七天酒店里去的。黎佳布在路上横冲直撞，当街撞到两对情侣，好在那些路人并没有跟一个孩子计较。进了酒店房间，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周维趁黎佳布去洗澡的时候瞧了瞧自己被抓得生疼的胳膊，一缕缕红指甲印触目惊心，这几天怎么把它们遮住都是个难题,如果遮不住，要怎么对父母和朋友解释啊。这孩子真是太狠了！

        浴室里水声淅沥，周维坐在靠窗的床上发愣。他今天肯定是不能离开她不管的，所以定了个双人间。但今晚过去了，明天怎么办？他现在有几个选择：护送她回家（她一定不肯乖乖就范），带她在重庆待一阵子（大概正和她心意，但是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正烦恼着，他接了个陌生的电话。

        “你好，是周维老师吗？”

        周维一下子坐了起来，“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黎佳布的哥哥。”

        周维看了一眼浴室，压低了声音，“你好！请你别着急，黎佳布现在在我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

        周维有些疑惑。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并不紧张，让他觉得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说他知道？

        “抱歉，周老师，我跟踪了布布的手机，所以知道她去找您了。谢谢您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跟踪手机？周维后背发冷。

        “周老师，布布离家出走是我的原因，请您不要太批评她。她很喜欢您，我希望您能陪她几天，同时慢慢劝她回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

        ……

        黎佳布一定是很累了，洗了澡，湿漉漉地出来，就一头栽到床上，立马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很刺眼，她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前一天晚上的事，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周维就坐在窗边电脑桌前，穿着黎佳布最喜欢用来发花痴的格子衫。

        “醒了？”

        “额……恩。”

        “知道几点了么？”

        黎佳布的肚子狠狠叫了一声，“反正没早饭了就是了……”

        周维笑了两声，“给你买回来了，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过来看看。我找了几个景点，还有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可以去一趟四川，你看看怎么样。”

        黎佳布瞪着他愣了半晌，“啊？”

        “你愿意直接回家还是愿意在这里玩几天？”

        黎佳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我去刷牙洗脸！”

        这一天，重庆弥漫着雾，天气闷热潮湿，让人根本不想出门。黎佳布从窗口探出头去，马上热得缩了回来。现在，她趴在床上，周维给她看着不同的景点网页。反正他们不报团，他们有个本地人可以当导游。

        黎佳布把北城天街作为必去的景点，其他的则在慢慢斟酌。周维有点走神，因为他一晚没回家，父母居然没来电话索命，这给人的信号有些危险。他瞟了一眼手机，刚好看见上面闪起“方如许”三个字。

        “完蛋了……”

        “恩？”黎佳布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周老师吧手机拿在远离耳朵三厘米的地方，里面的声音还是响亮而清晰地传了出来：“周维你要死！拿我当挡箭牌不提前说一声啊！老娘昨天被你爸妈还有我爸妈轮番轰炸，幸好老娘昨天在外面，幸好老娘聪明到家知道怎么帮你圆谎！你知不知道你还老娘一晚上窝在外面不敢回家！我要你的命啊！”

        周维等她吼完一大段，长叹一声，把手机贴到耳朵上来，说：“如许，我……谢谢你……”

        “现在谢老娘你真有本事啊！”

        周维被狠狠震了一下，“实在是因为事态紧急，昨天我的学生突然来找我，我也是知道只有你能顺利帮到我，才会那样……这样吧，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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