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赵会珍本来听了村头几个媳妇说她闲话，才想着过来敲打敲打宋清宁，却是不料，人没拿捏住，反倒折了三十斤粮食，心中又恼又气，只说：“家里没有面了！”

        当下就转身要走。

        宋清宁哪能就这么让她回去，她向来奉行，不打则已，要动了手就得有效果，最好让对方记忆深刻。

        起身挡在了赵会珍面前，换了个更大的口袋，说：“没有面，麦子也行，只是要加上磨面损耗，要给三十五斤。”

        赵会珍瞪她：“麦子之前是有的，就是去年打的粮食也不多，之前给你办酒席，都拿去换了肉、菜，现在也没了。”

        “没麦子，粮票也可以。”宋清宁懒懒的开口，在她长口前，把后路给堵了：“如果粮票也没，那就折算成钱。”

        “大娘，我相信您，这总是有的。说是没有，不过是不舍得给我，放心，我也不强人所难，如果您真给不了约定的东西，我就去镇上供销社，找飞龙哥要。”宋清宁笑眯眯地，说着让对方咬牙切齿的话：

        “如果飞龙哥也没有，我就向他领导反应一下，相信，领导总是通情达理的，说不定会给于飞龙垫上，然后打发他回家来帮你种地呢！”

        “你！”赵会珍瞠目结舌。

        宋清宁一张嘴，气死人不偿命：“不然，您种了这么多地，粮食产量怎么上不去呢？”

        “这、这是讨债！”

        赵会珍气得发抖，“你这比旧社会的黄世仁还狠毒！老于家怎么娶了你这样的媳妇上门……”

        大嗓门震得门框隐隐晃动，院门口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乡邻，其中王婶子也站在门口，面带些许着急，探着头朝着宋清宁使眼色，像是问用不用她带着几个媳妇加入战局。

        宋清宁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轻摇头，见乡邻围了过来，干脆到了院子里，敞开了大门，让大伙听个清楚痛快，她扬声道：

        “大娘，话可不能乱说，地给您家里种，您每月给我们三十斤粮食，这是一早就说好的，怎么，您以为我刚来不知情，每天就只给吃馊窝窝头，这让乡亲们评评理，能这样么？”

        “我吃不了您给的馊窝头，想让您把粮食给我，这是说好的，怎么就成黄世仁了？您这么骂我，莫不是您心疼粮食，想反悔，不给了？”

        赵会珍还没来得说话，乡亲们就议论纷纷：

        “这丫头说得对，赵嫂子你过日子也不能太抠了，说好了该给人家的，还是要给的。”

        “就是啊，现在谁家还是地瓜面黑窝头啊！再不济也是玉米混面吃，人家孩子病还没好……你咋让人家吃馊窝头，太黑心了吧！”

        王家婶子跟着里面帮腔，舆论一股脑的偏向宋清宁，谴责赵会珍给人家馊了的窝头，还不肯按约定给粮食。

        赵会珍气急了，叫骂：“张口粮食，闭口粮食的！你以为粮食那么好种么！你跟那老瘸子天天不下地，你知道撒种、施肥、浇水的难处么？说得跟粮食能从天上掉下来一样，我一个人种着这么多地，不够辛苦的么！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眼这么多……”

        众人沉默。

        连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都没吱声，赵会珍一通吼完，心中舒畅极了！正要蔑视地看着丫头片子一眼，让她知道姜还是老的辣……眼神撇过去，就见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赵会珍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宋清宁开口了：

        “大娘，您辛苦了！”

        话锋一转，接着她转身对诸位围观的乡亲们，扬声说道：“当然，在这里的每一位都懂得，咱们种地老百姓的辛苦，我也一样，我虽刚告别校门，但之前在娘家我也经常下地，顶着烈日割麦子，麦穗划得胳膊腿上全是红血印子。这些我都明白，我们在场每一位种地人都懂！”

        “但我们更明白的是，正是我们的勤奋，养活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养活了城里的医生、老师、工人、干部，养活了这个国家十亿人口，被世界人们称为奇迹。靠的是什么？我们技术不如外国，不就是靠着我们老百姓的勤奋、踏实、诚恳，这些无数的优良品质么！”

        “我特别明白大娘受的累，我也很同情，心疼大娘。所以！今天当着众邻里乡亲们的面，我们解除约定，从今年收完了麦子后，您家把地还给我，我自己来种！”

        围观的乡邻越来越多，有人听得热血沸腾，跟着叫喊：“说得好！”

        “就是！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可不是！我之前还没觉得，咱们这么有用呢！”

        “你把地要回来，以后种不过来，我们帮你！”

        ……

        赵会珍脑子嗡嗡地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地咋就没了，她着急道：“你们那地足足有四亩呢！你一个丫头片子，种的过来么，老二腿瘸也干不了啥活，别胡闹了！”

        宋清宁打断她：“这就不劳大娘您费心了，我有办法。之前种子是您撒的，我也不好现在要回来，就等六月吧，这茬麦子割完了，您就别忙活了，把地交换给我，我来养活二叔！至于这三个多月，您就按先前约定好的，每月给我家三十斤口粮，诸位叔叔婶子们给做个见证，这样公平吧？”

        赵会珍一听，夏天就要收地，现在还要口粮，原地跳脚：“你这是不让人过活啦！”

        村里颇有威望的老人看不下去，出来主持道：“于家大媳妇，这娃说得有道理，还念着你撒了种子、施了肥，要等你收割完了才要回地，你按时给人家口粮，这不是应该的么！你要是不愿意，现在就把地还给于老二家罢！”

        “谢谢爷爷！”

        宋清宁深深鞠了一躬，又挨个感谢了前来助阵的热心相邻。这时候民风淳朴，大多数乡下人还是很厚道的，木讷不善言辞的有，像王婶子这种豪爽仗义的有，也有像老爷爷这种正直又有威望的。

        在大伙的见证下，宋清宁顺利解除了原约定，就等麦收后，拿地回来。

        她心情不错，拎着口袋，当即跟着赵会珍回去取粮。

        赵会珍一路骂骂咧咧。

        离了乡亲们视线后，宋清宁可不再卖乖，听了脏话，立刻拉下脸，凉凉地说：“我劝你，省点力气，嘴巴放干净些！”

        “不然，你说这些难听话，把我气到了卫生院去，我可得找飞龙哥配药费的！你说，哪个领导愿意看着手下家里三天两头找来闹事？用不了几回，飞龙哥怕是要回来陪您种地了。”

        宋清宁说得俏皮，嘴角弯起，带着揶揄的笑意，扫了赵会珍一眼。赵会珍那没来得及出口的谩骂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蛇要打七寸，她精准的抓住了赵会珍的“七寸”，她儿子没转正，还是个临时工。

        宋清宁一路跟着她到了于世有宅子门口，没再往里走，抖了抖口袋，递过去，说：“大娘，我要是你，就痛快的把粮食和地给了，你想啊，我如果也没啥事情做，会不会跑去供销社看看飞龙哥，觉得他那活计不错，万一……我也想接班呢？”

        “你说，岗位会给我，还是给飞龙哥呢？可我有地种了，就不想劳什子接班了……你好好想想。”

        说着，把口袋搭在赵会珍胳膊上，还轻拍了拍，缓缓笑了：

        “可别因小失大。”

        赵会珍像被抽了气的皮球，蔫头耷脑地往屋里走，一边心下暗恨：果然，便宜没好货！

        这丫头，心眼儿也忒坏了！

        怪不得章红英那贱人不要彩礼，也要把这赔钱货给倒地出门，哪里像她说的那么老实，分明是个丧门星！

        娘家急着脱手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赵会珍头一次开始后悔，沾了这不要彩礼的便宜，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舍两百块彩礼，给于家小子娶河东村那满脸麻子的丑姑娘。

        寻常人家的彩礼要六七百块，那麻子脸要的少啊，人家也看得上于越，当初要是能舍得花点钱，就没这些破事儿了！

        唉……

        天下没有后悔药，赵会珍丧着脸回了自家宅子，拖了一袋子口粮出来丢给了宋清宁，然后阴沉着脸，砰的一声关上院门，把邻里热辣辣的目光关在外面。

        宋清宁接住了粮食，被冲劲推的后退了一步，站稳后才笑着和邻里乡亲们打招呼，她其实搞不太懂称呼，见着了六七十岁往上的一律喊爷爷奶奶，年轻些的叫叔叔婶子，神态落落大方。

        即便是偶尔称呼喊错了，乡亲们也不甚在意。在她走提着粮食口袋离开后，众人的议论声不再压低，纷纷敞开嗓门感叹：

        “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想不到这么伶牙俐齿，你们啥时候见赵会珍吃瘪？”

        “嗨！这不正好！这婆娘仗着于老二憨厚老实，给人家的粮食缺斤少两，苛待于老二这么多年，这回可算碰上对手了，活该！”

        “可不是，刚刚你们听着没？老于托她照顾这姑娘，临走时给给了她十块钱。你们听见没，她竟然给这姑娘吃馊窝头！咱这么好意思，她家里经常飘出肉味儿来着。”

        ……

        于世有的宅子在村里中心位置，青砖房子，属于村里人认为的好地段。而于世诚的宅子在村最北边，紧邻土公路。

        这个年代，人们没什么经商的意识，还不流行沿着公路建房，像这种村边上的位置是人们挑剩下的。

        宋清宁不介意这些。

        她径自拎着粮食往北走，一路上遇到不少打量、好奇的目光，她都报以微笑，大大方方颔首致意。

        三月的微风还带着凉意，只是，尽管凉风习习，宋清宁还是抹了把汗，没走几百米，便把袋子搁在树荫下，自己站在一旁，手撑着腿喘粗气。

        不知是身子还没好利索，看着不大的一袋子粮食，竟然这么重，早知这样，她就不跟过来，而是想个法子让赵会珍给送上门了。

        宋清宁安慰自己，权当锻炼身体，又喘了几大口气，揉了揉发红的手心，准备换个姿势，抱起粮食继续走。

        刚用颤抖的胳膊把粮食口袋抱起来，就听远远有人唤她名字：

        “清宁，你扛不动，别累着咯，放那儿，叫王忠给你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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