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今天要去哪儿？”望望穿着一身黑，眼巴巴看着妈妈凝重带着悲哀的表情。
　　沈淳拉着他往前走，眼神低落垂着，好像飘向了漫无目的的远方，连同悲哀的情绪也跟着被无限放大。
　　“是——”
　　“是你外婆。”在秦顾无从解释的前一秒，沈淳忽然带着满腹心酸开口：“......也算是妈妈不孝。”
　　沈望不是不懂得死亡的寓意，他也没说话，被秦顾抱着跟在沈淳身后往前走，空气沉静下来。
　　沈淳离开孤儿院以后，不是没有想过找她的母亲，包括后来嫁给秦顾，她也没有放弃过这件事情。
　　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告诉她，小淳的母亲不是故意遗弃她，是她选择错了出生地，出生在母亲离婚之前，出生在她被无数次家暴的夜晚。
　　“所以你妈妈拜托我照顾好你，说等她以后来接你。”
　　院长妈妈对她态度平常：“当然，如果你想被领养也是可以的，因为你现在的登记就是没有妈妈的，是自由的。”
　　一开始沈淳就想总有一天，妈妈会来接自己，所以他要好好长大，好好学习，就等着那一天，可是她等啊等，等到都快30岁了，妈妈，怎么还没有来呢？
　　在三个月之前院长追悼会上，院长儿子告诉了沈淳这个院长一直忘记提起的事情。因为院长见惯了这些事儿，觉得说出来也不过徒增沈淳的烦恼。但她儿子嘴快。
　　那个时候沈淳才知道，原来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不敢来接自己走，因为妈妈怕自己会暴露出她曾经可悲可叹的过去。
　　于是对自己的现任丈夫说，自己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也有过一个女儿，但是女儿被弄丢了。
　　她的丈夫人特别好，接受她口中的过去，也是真心对待她，和她有了一个大胖小子，还在陪着她一起找那个“失散多年女儿”。
　　殊不知她的女儿一直在等她接自己走，只是没等到罢了。
　　沈淳也才知道原来自己床头偶尔出现的大白兔奶糖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给自己的，也才知道她从前会躲在树后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大。
　　一开始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后来是每一年来一次，再后来有了儿子每两三年来一次，再再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其实沈淳根本不怪她，甚至对她有感激。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妈妈养不了自己，或者说不想养自己，那么，为什么还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呢？直接把她打掉不就好了吗？
　　可是现在她也明白，对于自己亲生的骨肉女，人总是很难割舍，因为女人往往感性又敏感，她们舍不得自己身上的这块肉。而男人不一样，男人觉得丢了就丢了，反正他不是自己的骨肉，自己只是提供了那万分之一微不足道的*而已。
　　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沈淳曾没忍住利用工作之余跑去母亲现在所在的地址，想要与她见一面。
　　她看见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比起同龄的女人更加显老，好像前半生的疲惫通通显露在她满脸都是的皱纹上。
　　但老妇人穿着得体，脸上也带着轻柔的笑意，有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扶着她慢步消食，嘴上还念着叫她以后晚上少吃点免得积食胃疼又要去医院。
　　她口音带着很明显的南方腔调，六十多岁的年纪神情却好像十几二十岁的少女一样灵动：“可是妈妈会饿肚子，妈妈讨厌饿肚子......祝鹤，你别气妈妈哦......不然爸爸会揍你......”
　　那年轻男孩儿正是她的儿子，他听见这句话无奈叹了口气，也乐得陪她打趣：“妈......现在我要是造反，爸爸可打不过我哦。”
　　聊着聊着走到沈淳面前，她正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互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心情。
　　“麻烦您稍微看着点我妈妈，”祝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每次出来都必须得吃那家店的板栗，我去给她买点，不然她不走的。”
　　“哦、哦。”沈淳仓促应下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老妇人挥手赶苍蝇一样赶走祝鹤，转头对着沈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小姑娘多大了呀，真漂亮呀......”
　　沈淳只是怔怔看着她，像电影最常用的手法一样，老妇人神情的每一帧都在被慢放。
　　“......我没有妈妈。”
　　在老人喋喋不休的家长里短唠叨里，她眼眶似乎有些红了，声音突兀的打断了老妇人的话，手捏得很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陈述：“我的妈妈，有了新的家庭。”
　　这话一出来她反而更加紧张，喉咙都像在被人捏住，鼻尖都跟着酸软起来：“她......她应该是不要我了，我也怕打扰她的生活。”
　　老妇人一下子像被摁了暂停键一样沉默下来，眼神惊疑不定地开始打量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你一定很恨她......”老妇人嗫嚅，眼睛倒也没停下来，一直在打量她，毕竟时间太长了，应该是没完全认出来。
　　远处便利店里的祝鹤已经在扫码买单，沈淳看着面前表情惊讶却毫无厌恶的老妇人，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下来，胸口的疼痛也消失了。
　　“我不恨她，”沈淳摸了摸她皱巴巴的手，“是她给了我生命，我怎么可以去怨恨一个自己深受折磨却还想着要救赎我的人呢？”
　　老妇人感受到手背上不似那些小女孩柔软反而带着些茧子的手，下意识反握住，双眼与她对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祝鹤越来越近，沈淳落在她手背上一滴泪：“而且，她没有真的丢下我呀，她偷偷摸摸来看过我很多次，在组建了新的家庭以后也是有想过要带我回家的，给我这个不该存在的生命一个新生活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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